第二十八章
芝浦里前 秦基伟抢得时间
铁原郊外 傅崇碧稳住阵脚
山,
快马加鞭未下鞍!
惊回首,
离天三尺三。
山,
倒海翻江卷巨澜。
奔腾急,
万马战犹酣。
山,
刺破青天锷未残。
天欲坠,
赖以柱其间。
——毛泽东:《十六字令三首·山》
笔者常与人谈兵论道。
也常听人说某某人很厉害从不吃败仗,某某人打某某仗是唯一一次失算,云云。
笔者说,这是不可能的。
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中国共产党和她领导的军队,都是从失败的血海中爬起来的。
这是个大历史的大背景。
党也好,军队也好,个人也好,都不能脱离这个大背景。
然而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这些失败垫底,就绝不会有后来那些辉煌的胜利,人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将也好,帅也好,兵也好,彼此间高下优劣的区别并不是在胜利时——胜利的英雄当起来春风得意,又顺心又愉快,算不得什么太不得了的本事。而在失败和倒霉之时能显露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色来,却是一件难而又难的事情——高下优劣的区分往往在这里见分晓。从这个意义上说,能从失败中站起来的英雄,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这和下棋一样,善走残局者,方为高手。
经历过失败考验的中国军队指挥员们从来不怕失败。
在经历最初几天的混乱后,中国军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5月27日23时,彭德怀致电毛泽东,完全同意他所提出的“零敲牛皮糖”的作战方针,并如实电告前方被动局面,要求第三番部队提前入朝,以防止局势恶化和打开目前局面。为便于联系各野战军部队,提请增加陈赓为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宋时轮为第三副司员。
次日,彭德怀致电各兵团各军并报中央军委:
此次我军转移中,敌乘我疲劳和运输困难,利用飞机和机械化部队对我猛追,迄今仍未阻止这种猛追。虽然我军疲劳、供应困难,但作战指挥却存在着严重缺点。对公路未控制足够兵力和火力,而高级指挥机关过早离开部队,使建制也紊乱。
各部队必须就地坚决阻止敌人冒进,按各兵团作战分界线确实控制阵地。各军首长必须亲自检查左右邻接合部,沟通电话,组织运粮和转运伤员。如随便放敌进入我纵深阵地,定加制裁。
这时,已进占汶山、全谷里、永平、华川、富坪里、麟蹄一线的“联合国军”,以美第一军向铁原、美第九军向金化、美第十军向杨口、韩军第一军团沿东海岸继续向北进攻。在东线坚持防御战斗几昼夜的第二十七军也开始向华川、杨口方向转移,第十二军主力也绕过杨口向金化地区转移。
为稳定局势,争取主动,中朝联合司令部决定部分军停止休整计划,立即转入防御,迅速将第六十三军、第六十四军、第十五军、第二十六军、第二十军及朝鲜人民军第五、第二、第三军团主力展开于临津江、汉滩川以北芝浦里、华川、杨口、杆城地区进行防御。
在西线和中线,第六十五军、第十五军和第二十军首先在三串里、芝浦里、广德山、乃实里、名胜洞一线形成连续防线,随即,朝鲜人民军第五、第三军团也在杨口以东至东海岸形成连续防线,拦住了正准备迅速占领铁原金化地区,以切断中朝军队东线主力向西北转移的道路的美第一军部队。
28日至30日,第六十五军和第二十军分别对进占涟川以南地区之敌和进占华川地区之敌实施有力的反突击,第六十五军第一九三师第五七七团攻占233.2高地,歼灭美骑兵第一师第五团一部,第二十军第五十八师收复华川。
与此同时,第十五军则在第六十五军和第二十军之间金化以南昌芝浦里地区角购屹峰、广德山、鸣城山、朴达峰一线正面17公里、纵深约19公里地区展开,与疯狂北进之敌展开激战。
争强好胜的秦基伟掉头转身,杀了一个回马枪。
秦基伟是在北移途中接到志司命令的。
第十五军在第二阶段作战是第一梯队,冲在最前面。
回撤时,虽然是提前转移,形势依然很严峻。
但军长秦基伟心中很有数。
第十五军部队在解放战争期间,在大名鼎鼎的陈赓兵团编成内,一直担任外线作战任务,经历诸多严峻的局面——包括被迫后撤,都在潇洒幽默聪慧过人胆大包天还有一大堆国军黄埔学友的陈赓司令员指挥下一一化解,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第四兵团上上下下的共识就是跟着陈赓司令员打仗没亏吃,连那些国军黄埔将领背地里都叫他“陈大哥”,便宜让他给占了还说“输给陈大哥没什么说的”,好象还很荣幸。
秦基伟在他手下也得益非浅,长进不小。
对于大兵团外线作战,他有相对来说比那些长期在内线作战的部队指挥员们更为冷静客观的认识:大军作战,组织撤退比组织进攻相对来说要困难得多,组织进攻的一方大都掌有主动权,能够从容筹措。而组织撤退大都是在没有主动权的情况下进行的,搞得不好乱了套,几万人马退起来有可能如洪水决溃,
那时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肯钻研肯学习的秦基伟很重视通信联络,当年打郑州全纵队枪啊炮的缴获了不少,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电台、电话、报话机什么的。
他知道关键时刻能把部队收得拢全靠这些玩艺儿。
这回一遇上事儿,那功夫就显露出来了。
撤退那天,第十五军报话机全部开通,秦基伟一个团一个团把团长叫出来,了解情况,发布命令。为怕后勤分队拖后腿,还让参谋长张蕴钰亲自去组织行动。办法也很简单,一个紧急集合,点完名后,一个“向右转”,一溜小跑就离开了驻地。
“火烧眉毛时,人撤出去就是胜利,坛坛罐罐就顾不上了。”
多年后,秦基伟在回忆录中写道,“实践证明这一手很厉害。如果不这样,光下达个转移命令,后勤同志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扔,磨磨蹭蹭到最后,不仅东西保不住,人也很难脱身了。”
什么叫果断,这就叫果断!
第十五军部队在后撤中基本上没吃什么亏。
29日,顺利撤出的第十五军刚走到半路,就被志司的一纸电令给叫住了。彭德怀还亲自跟秦基伟通话:
“秦基伟,有不明之敌已进至永平东南之梁文里、机山里,你得给我顶住!”
“老总,要顶多久?”这是运动防御,秦基伟要问清时限。
“七至十天怎么样?”彭德怀给了个机动数。
“我至少顶十天!”秦基伟想也没想就选择了上限。
“有困难吗?”彭德怀还不放心。
“老总放心,我采取一切手段,一定完成任务!”
秦基伟心说这会儿我要稀松软蛋了,咱第十五军还有脸面么!
态表得慷慨激昂,但秦基伟心里明白,敌人大军压境,攻势焦点集中,要坚持10天绝非易事。况且,经前两个阶段的连续作战,第十五军已经减员1/3,步兵营以下分队减员过半,多数连队只有50余人。粮弹消耗很大,仓促投入战斗,困难其实是很多的。
不过,全军都知道,这是个紧急关头。
这就是士气!
29日,第十五军全军在预定防御地段成三线配置展开。
向秦基伟冲来的敌人是美第一军所属美步兵第三师、加拿大步兵第二十五旅、韩军第九师和美步兵第二十五师一部,前几天,他们差点在机山里让傅崇碧的第六十五军部队吃个大亏。
那天杨得志率第十九兵团兵团部前脚刚走,带着部队徒步走了几天又累又饿的傅崇碧后脚就到,还没把屁股坐热喝上一口热汤,敌人特遣队的坦克就冲上来了,离傅崇碧他们不到几百米。
警卫连赶紧把敌人顶住,掩护傅崇碧带领军机关转移。
军部是安全转移了,可冲上来的敌人也把殿后的第一八七师隔断在敌后。幸亏抗战中常在日寇的铁壁合围中穿进穿出的徐信师长很沉着冷静,瞅空子三转两转,几次改变原订路线,最后安全地到达涟川与军主力会合。
这股子敌人一路上没碰到过什么硬钉子,所以势头很盛。
结果冲在前头的加拿大步兵第二十五旅一下子撞到了秦基伟那条回马枪上——30日那天刚到芝浦里前,就被第四十五师第一三四团给打了个下马威,死伤少校营长以下150余人。
第二天就换上美步兵第二十五师了。
后来一个星期,美步兵第二十五师和美步兵第三师轮番上阵,炮火轮番轰炸,坦克轮番冲锋,飞机轮番俯冲,……。总而言之所有硬家伙都轮番上来抡一番,大有不在这儿堆一座钢山铁岭出来不罢休的气慨。
反正人家是大财东,钱多得没地方花,全变成了钢铁往这儿抡圆了没完没了地扔了。
美国军队就是这看家本事。
秦基伟不行,秦基伟没那家当也没那气慨。
他有的是不屈不挠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阵地的意志!
他的本钱就是他钢铁般的意志和他那些无畏士兵的血肉之躯!
秦基伟的战士们只能在阵地反斜面的猫耳洞里躲着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炸弹,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敌人冲上来,以战斗小组前出提前接敌以尽早让敌人展开和自己搅绕在一起,减少被敌人炮火和航空火力杀伤的概率。一夜做好的工事通常不倒一个小时就被摧毁了,战士们只好在炮弹坑之间跳来跳去地打。
这样伤亡当然是小不了的。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和第九连用这个办法跟敌人两个营打了5天,两个连队合起来只剩下40多人,也就只能编一个排。第七连连长郭新年下巴颏被打掉一半,多次昏迷,但只要一醒过来,就坚持指挥战斗,还奋力向抵进之敌投掷手榴弹。
一个人就这样还消灭了30多个美国鬼子。
身负重伤的副政治指导员刘汉和卫生员两个人也用手榴弹打退了敌人两次冲击,最后壮烈牺牲。
有这样的指挥员,你说兵还错得了吗?
19岁的苗族战士刘兴文目睹此状,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为连长和副指导员报仇,他把着一箱手榴弹,机枪排负伤战士赵金平把着一挺机枪,一个打近的一个打远的,还不断地变换位置迷惑敌人。
两个人打退敌人11次冲击,杀伤敌人100多人,守住了阵地。
刘兴文后来荣立一等战功。
一个星期内,朴达峰和西侧无名高地阵地数次易手,又数度失而复得,双方都伤亡惨重,美国兵遭受步兵火器和白刃战杀伤严重,第四十五师遭受炮火和航空火力杀伤严重。说起来,双方各打各的优势,谁也没占谁多少便宜。
不过秦基伟还是比对手多得了一分。
阵地在他手里。
6月4日清晨,美步兵第二十五师上来一个团。
敌人按平方律增加兵力和火力,一次比一次冲击猛烈。
与第一三四团前沿分队的伤亡正好成反比增长。
此消彼长,美步兵第二十五师很快占了上风。
下午14时,第九连、第七连主阵地先后被敌人占领。
第四十五师一线防御阵地岌岌可危。
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也急了眼,立即把师警卫连也补充到了第一三四团第三营的第二梯队第七连,同时令第一三四团第三营营长武尚志立即组织第八连进行反击。
这个第八连是第十五军的看家王牌,当年在太行山曾经警卫过刘邓,家伙好人也多,二百来号人,清一色的转盘冲锋枪。是崔建功的心肝宝贝,仗不打不到节骨眼上舍不得轻易动用。
现在这当口当然属于“节骨眼上”了。
由师警卫连补充到第八连的七班长柴云振带领全班13个人在团炮兵连的掩护下,3个战斗小组分作3路,乘敌人立足稳,一个反冲击上去,仅7分钟就把一个营的敌人赶下了山,夺回了第九连的主阵地。
紧接着他们又连取3个山头,全部恢复失去的阵地。
这种小兵群作战的办法很好,象这种对立足未稳之敌的反突击人多没用,展不开还徒遭炮火杀伤。加上美国兵近距搏杀普遍缺乏勇气,一个排一个班甚至一个小组就能很轻松地就把营连单位的敌人反击下阵地的情况并不罕见。
不过这回柴云振一点也不轻松。
他发现溃逃的敌人没有走远,正龟缩在一个较高的山头上构筑工事,而这个山头位置很高,便于其发扬火力,对刚占领的主峰阵地威胁很大。
“打掉他!”
柴云振对大家说。
这个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了3个人。
就这4个人,毫不犹豫地就朝敌人营部率领的数十个敌人冲去。
美国兵们猝不及防,一下被打乱了套。
柴云振一支转盘冲锋枪打得风急火燎,冲在最前面,第一排子弹就将敌人的少校营长击毙,其余3个战士的手榴弹接二连三地出了手,美国兵们跳起来哇哇叫喊着四处乱跑……
几十个敌人被打得鸡飞狗跳,3个战士却陆续负了伤。
最后只剩下柴云振一人。
有4个胆大的美国兵围了上来。
四川人柴云振个头小,手脚却很麻利,转盘枪一抡圆先打倒了3个。
剩下的是个大个子黑人士兵。
那家伙冲上来就拦腰将他抱住,柴云振个头不及人家的腰,明显占了下风。急了眼的柴云振就拼命地用手指去抠挖那个黑鬼子的眼睛,活活地把人家眼睛给抠了出来。
但他的手指也被那家伙咬掉。
柴云振身负重伤却奋力死战,用石头把敌人砸昏,还将就着敌人留下的一支卡宾枪、4箱子弹和20多枚手榴弹打退了敌人数次反扑……
跟在后边冲上来的第八连占领这个山头时看见的是漫山遍野的敌人尸体。一位叫孙洪发的战士好容易才发现了在敌人尸体包围之中的柴云振。
负伤24处的他已经奄奄一息。
1952年5月1日,柴云振被志愿军总部记特等功,并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当柴云振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国内医院的病床上了。
一年后,已经残疾了的柴云振带着1 000斤大米票证作为复员费,回到了家乡,与所在部队失去联系。回乡后,他担任过生产队长、大队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书记、乡长等,但都不是凭他当年的战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立下了特等战功,成了全军为数极少的一级战斗英雄。
直到30年后,已改编成空降军的第十五军整理战史,派人四处寻找这位老英雄,并在《四川日报》上登出寻人启事,这才把这位老英雄给找了出来。
后来柴云振去朝鲜访问,在一座纪念馆里,发现里面高悬着一张画家根据战友们描绘而勾勒出来的自己的画象,朝鲜同志竟然面对面地对着活着的他介绍“死”去的他的英雄事迹。
当得知面前这位老人就是画象上的“烈士”,朝鲜同志落泪了。
他们当场摘下画象送给老人,作为永久的纪念。
回国时路过北京,时任北京军区司令员的秦基伟将军专门设家宴款待这位自己的老兵。
席间,秦基伟问道:
“你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吗?”
“我那一个班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我活在世上,应该代我的战友做点事,对组织上没有任何要求。”
柴云振肃然答道。
秦基伟百感交集:
当年百战不殆,全凭手下壮士万千啊!
柴云振,一个忠勇的士兵,一个纯朴的农夫。
从5月29日到6月7日,第十五军在芝浦里坚持了10个昼夜英勇顽强的阻击作战,毙伤俘美步兵第二十五师、美步兵第三师和加拿大步兵第二十五旅共5 700余人,击落击伤敌机4架。以空间换取了时间,掩护了东线第九兵团部队的顺利后撤和第二线阻击部队的展开。
坚守10天,秦基伟说到做到。
彭德怀于激动之中发来一份很有感情色彩的电报:
“秦基伟,我十分感谢你们!”
和第十五军一样,第六十三军也是在北移途中掉头转身的。
第十五军进行芝浦里阻击战的同时,第六十三军也展开于铁原以南、涟川以南,东西正面约25公里的防御地域,开始更为艰苦的铁原阻击战。
第六十三军正面,有范佛里特指挥的美骑兵第一师、美步兵第二十五师、英步兵第二十八旅和英步兵第二十九旅共4个师、旅50 000余人,火炮1 300余门,坦克180余辆。而傅崇碧的第六十三军经一个多月的作战,现在只有24 000余人,全军火炮满打满算连六0炮在内也只有240多门。
志司要求他们阻击的时间是半个月到20天。
连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和政治委员李志民也觉得没把握。赶紧致电志愿军司令部,陈述困难,并说明“虽已令该军迅速布置,但可能难以完成志司给予的任务。”
志司回电很坚决,也很具体,毫无商量余地:
你们应令第一八七、第一八九两师各一部迅速向南挺进,坚决顶住敌人。该两师主力争取时间在预定地区抢修工事外应令军直和第一八八师一部在铁原西北志司指定的地区和内外石桥西北地区抢修工事以防万一,并令第一八八师在朔宁及其东南地区作坚决战斗的准备。
这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了。
傅崇碧只有横下一条心,准备以自己局部的牺牲来换取全局的稳定。
彭德怀的一个电话更是加重了这种悲壮气氛:
“杨得志,就是第六十三军全打光,也要坚守铁原15至20天。”
杨得志当然也得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傅崇碧,不过他可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悲壮:
“傅崇碧,你们的任务很艰巨,彭总很关注你们,我们也想了解一下你们都有些什么困难?”
“困难一大堆呀,不过我们研究了,一条也不提!”你看四川人傅崇碧心眼儿多好使,决心也表了,实际上困难也提了。
杨得志当然明白这位耿直脾气的老部下肚子里那弯弯肠子:
“你说是一条也不提,实际上还不是提了一大堆嘛!好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最缺什么,告诉你吧,我们兵团几位领导研究过啦,从兵团直属队里抽500名战斗骨干给你们!”
话筒那边没回声。
“喂,你听见没有,我叫他们尽可能多抽一些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给你们!”杨得志接着说。
“感谢兵团的支援,我们马上传达到每一个战士,决不让范佛里特那龟儿子前进一步!”
傅崇碧那川腔用的是没有麦克风的万人大会上发言那种音量。
5月30日,第六十三军第一八七师、第一八九师为第一梯队,沿涟川至铁原公路两侧构筑梯次防御阵地;以第六十五军第一九四师在铁原以西玉女峰、内洞、朔宁一带防御;以第一八八师为预备队在铁原以西驿谷里、楸屯里地域集结,并组成反空降预备队。
6月1日起,“联合国军”全线发起猛攻。
这一带地势平坦,是很不好的防御地形。敌人100多辆坦克一字排开,象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一样朝第六十三军防线上压过来。而首当其冲的第一八九师的战士们只能用反坦克手雷与敌人的坦克集群搏斗,一天下来,许多营连都被打光了
就在这一天,首当其冲的第一八九师就付出了重大伤亡,在与敌反复争夺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了,一些阵地相继被敌人突破。
傅崇碧又急又气,还要坚持半个月呢?这不过才3天,一个师剩下的人就不足一个团,这仗还怎么打下去?无奈之中,他和政治委员龙道权商定,预备队第一八八师提前投入战斗,接替第一八九师防御。第一八九师撤出战斗,缩编成一个团,担任军的预备队。
仗打成这样,杨得志料定傅崇碧这个急脾气就要发作,脑袋就要发热,决定提醒他一下:
“傅崇碧,你们的任务是运动防御,是要在总体上阻击敌人的进攻势头,迟滞他们向铁原接近。而不是固守一个阵地,要允许部队有得有失,失而复得。不要动不动就是‘守不住提头来见’!”
“是,我明白上级的意图,不管采用什么办法,只要挡住敌人就行!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
傅崇碧脾气急是急,却是个明白人。
看看人家杨得志这御将之术。
第六十三军和其它陆续投入防御作战的部队,后来都陆陆续续不约而同的采取了这样一种战术:
纵深梯次配备,少摆兵,多屯兵,以减少敌密集火力的杀伤,并以战斗小组上前沿与敌纠缠,迫敌过早展开。在火力组织上,注意充分发挥各种火炮和短兵火器的威力;在战术运用上,采取正面抗击与侧翼反击相结合,并在夜晚派出小部队袭扰敌人……
第四次战役和第五次战役后期的防御作战的事实表明,在尚未形成稳定固定防御体系的情况下,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战术手段。
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五六三团在接替防务的过程中就跟敌人打成一团。
6月3日晨,团长马兆民、政治委员刘炎田率第五六三团作为师的第一梯队接替了第一八九师第五六七团的防务。
刚上阵地,团指挥所就让敌人的侦察机给盯上了,呼唤来炮火劈头盖脸地把他们给罩住了。
警卫员通讯员们伤亡了8个。
这就是敌人给的见面礼。
这边刚收拾停当,前沿就告急了。第一营营长李寿昌报告,第一连第二排在打退了敌人一个营的几次进攻后,已被另外两个营给包围在一座孤立的高地上,形势十分危急。
“让他们沉住气,晚上我派人去解围!”马兆民让李寿昌放心。
不过他们自己却不放心,立即要通了第一连第二排的电话。
“请团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接电话的是副排长李秉群。
听筒里还同时传出一阵阵密集的枪声。
“你们排还剩多少人?”团政治委员刘炎田问。
“排长牺牲了,加上我,现在还剩8个人……不好,敌人又上来了,首长,我去参加战斗了!”李秉群喊道。
“你们要想办法拖到夜里,我们派部队去接应你们突围……”刘炎田正讲着,听筒里却没了声音。
看来是电话线被炸断了。
这事惊动了兵团。
杨得志司令员也为此牵肠挂肚,几次向第六十三军询问情况,并让派出部队接应。
可敌人炮火封锁猛烈,接应分队直到拂晓才靠上去。
满山都是敌人的尸体,却不见二排的战士们。
“派人寻找,一定要找到他们!”
杨得志相信象李秉群这样的战士绝不会当俘虏。
直到下午,接应分队才在山下找到了3个负伤的战士,从他们的诉说中,才知道昨天夜里的情况。
昨天一夜,8位勇士打退敌人多次冲击,打光子弹就用石头和刺刀跟敌人搏斗,最后只剩下几颗手榴弹。
“同志们,现在我们已经被敌人包围,突围不可能,打,我们人少,又没有子弹,敌人人多,搞不好我们就得当俘虏。我们是‘钢铁营’、‘特功排’的战士,不能给部队抹黑,给中国人民丢脸。我提议跳崖!宁死不当俘虏!”副排长李秉群对大家说。
“对,宁死不当俘虏!”大家一致赞同。
当敌人再次蜂涌而上的时候,他们扔出了最后几颗手榴弹,然后相继跳下了几丈高的悬崖。
他们和当年的“狼牙山五壮士”一样,在民族敌人面前表现了一个站起来了的民族的不屈的民族精神。
兵团政治委员李志民将军闻听此讯,热泪盈眶:
“要整理他们的事迹,为他们记功!”
从此,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史册中,留下了他们朴实的名字:
李秉群、翟国灵、罗俊成、侯天佑、贺成玉、崔学才、张秋昌、孟庆修。
6月4日,第一八八师全师开上第一线。
只有40多人的第五六三团第八连在连长郭恩志带领下创造了一个模范战例和惊人的战损比例。
全连伤亡16人,打退了美骑兵第一师一个加强团的13次进攻,毙伤敌人800余名。最后胜利地突出重围。
郭恩志把炮火和兵力组织得极为成功。
他在前沿上只摆一个排。
说是一个排,实际上就十来个人,一个班的人数。
“等敌人上来,你们听见我打第一枪,就向敌群密集的地方各放6发炮弹,前一发,后一发,……打成梅花形,把敌人中朝间赶。”
郭恩志先交代六0炮火,这由政治指导员苏文禄亲自掌握。
“炮打过以后,就轮着你们啦!”他又招呼重机枪班,“等我第二枪一响,你们就中朝间扫,再把敌人向两边赶,知道吧?这样敌人就剩不下多少了。”
机枪和射手王茂森连连点头。
“紧接着,我第三枪一放,你就带着两个反击小组出击,狠狠地揍兔崽子们!”
副连长滕俊英很高兴,这活干着最来劲!
郭恩志这功夫简直就象个类似于谢晋这样的大导演。
这边说话间,人家那边就上来了。
几百个美国兵成散兵队形爬到到阵地前五六十米处。
“叭!”郭恩志的第一枪响了。
六0炮班班长宋乃成一挥手,“轰轰轰轰轰轰”连着6发炮弹出了膛,在敌群中打出了个梅花点。
随着郭恩志的第二枪打响,早就憋足了劲的王茂森一口气把150发子弹给泼了出去,在密集的敌群中扫出了一条胡同。
被机枪火力劈成两半的敌人又从左右两路冲了上来。
“叭!”郭恩志打响了第三枪。
“冲啊!”滕俊英一跃而起,两个战斗小组从左右两边冲了出去,手榴弹、爆破筒纷纷在敌群中开花。
一个加强连的敌人就这样没剩下几个就退下去了。
“好啦好啦,回来进洞抽口烟!”郭恩志看看那几个敌人退回去,知道炮火也要跟来了,就招呼大家赶紧回来到猫耳洞里抽根烟。
你看,郭恩志把仗打得象不象唱戏。
而且晚上也不让美国兵们休息,非折腾起来陪自己唱戏不可。
一到晚上,郭恩志就带着一个战斗小组,带足弹药,偷偷摸到敌人阵地上,痛痛快快地扫射投弹,直到把手榴弹和子弹都打光,才收集了不少敌人的弹药返回阵地。
这种不蚀本的仗谁不乐意多打。
然而战争毕竟是残酷的,远不象唱戏那么轻松。
后来第八连打光了所有弹药,又用石头和刺刀打退了敌人数次冲击。最后剩下20多个人,在接应的第九连掩护下突围而出。
让接应他们的第九连同志们惊诧不已的是,第八连的阵地前敌人的尸体多得简直插不下腿。
郭恩志因此而荣立特等功并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并不是每支部队都打得象郭恩志们那样巧。
6月1日,彭德怀致电毛泽东:
在敌炮、坦、空轰炸下,固定防御阵地是不存在的。但采取积极的机动防御,杀伤敌人是可能的。朝鲜地形狭长,敌兵力靠得很拢,齐头并进,无突出部,无空隙,敌火力很强,白天不可能运动。因此,如何各个歼敌的问题还未适当解决。采取机动防御,有经验的部队可以做到我以一换敌二的伤亡比例,但无经验的部队,常易人员、阵地同归于尽,总起来我与敌伤亡还是一比一。
坦率地讲,在1951年5月~6月那段日子里,彭德怀所说的“无经验部队”还占了极大比例,损失远高于敌人的防御战斗还是占多数。
毕竟人家那边家伙硬,而这边还没有总结出特别有效的方法来。
6月5日,第五六三团按军里命令,撤到第二线高台山阵地继续组织防御。
在高台山上,马兆民和刘炎田的日子更加难熬。
先是各营连阵地频频告急,然后没办法把预备队也拿上去,打光了又把没了炮弹的迫击炮连拉上去打,迫击炮连伤亡太大扛不住时,又把团高射机枪连调上阵地当步兵用……最后,团机关的干部和勤杂人员甚至连马汉民、刘炎田自己都操起了冲锋枪进入战壕拒敌。
到了最顶不住的时候,第一八八师炸毁铁原东北的一座水库,用大水逼退了敌人的坦克,让部队喘息了两天。
可两天后,大水退去,敌人又上来了。
最后军长傅崇碧下了个狠心,让军部将配属的炮兵全部配属第一八七师,由徐信组织部队向敌人进行反冲击。
晚上,军炮兵群一线配置迫击炮,二线配备“卡秋莎”,把当面美骑兵第一师上百辆坦克围成的营地打成一片火海,突击队顺势冲进敌人营地,在每个帐蓬里塞进几颗手榴弹。
敌人的进攻又停止了几天。
其实敌人也打得精疲力竭打熬不住了。
骑一师的营地里,全是躺着呼呼大睡的美国鬼子。
连哨兵都在睡。
这等于给惯打偷袭的中国军队一个绝好的机会。
第一八七师师长徐信给军长傅崇碧打电话:
“军长,你再给我点部队,一个营怎么样?我拿俘虏还你,一个兵换两个俘虏?三个?咱们现货交易,怎么样?”
“徐信,你看我跟你去怎么样?”傅崇碧没好气儿地说
他心说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什么他偏偏要什么。
军部所有机关人员和勤务分队都充实到第一线部队去了,傅崇碧现在整个一个光杆司令,连个岗哨都派不出来。
他也觉得很可惜。
这段日子时,第二十军副军长廖政国指挥第二十军第五十八师也在北撤途中仓促掉头,在史仓里、华川一线与正疯狂北进之美第九军部队进行了13个昼夜的顽强阻击战,掩护主力与伤员的转移,并使威廉·霍奇少将在这里付出了7 400余名美韩官兵伤亡代价。
6月10日,由于第十五军在芝浦里地区、第六十三军在铁原地区和第二十军在华川地区的顽强阻击,迟滞了“联合国军”的推进,保证了东线第九兵团部队的后撤布防,将敌阻止于汶山、高浪浦里、三串里、铁原、金化、杨口一线,使志愿军全线连续并相对稳定的防御体系终于部署完成。
同日,中朝军队主动撤出铁原、金化。
只有原拟由朝鲜人民军第三军团控制的高城、通川,因朝军行动缓慢,被先到韩军占去,殊为可惜。
已经精疲力竭、损失惨重的“联合国军”也随之转入防御。
6月12日,第六十三军奉命撤往伊川休整。
两个星期打下来,这支部队的行军行列又大大的缩短了。
第五六三团入朝时兵员为2 700人,在经历第五次战役后和铁原阻击战后,仅剩266人。
不到十分之一。
彭德怀风尘仆仆到伊川去看望了这支残破的铁军。
战士们个个面有菜色,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有的还是赤脚,光背,穿着一条短裤。
彭德怀向来严厉的面孔上露出一片慈祥的笑容:
“你们打得好,吃了很多苦,牺牲了很多好同志,祖国和人民感谢你们!我彭德怀也感谢你们!”
在残酷的战斗面前从来没有一滴眼泪的战士们相互拥抱,在欢呼声中痛哭失声:
“祖国万岁!”
“一切为了祖国!”
临别,彭德怀问傅崇碧有什么要求。
“有兵就什么都不要了!”傅崇碧心里明白,什么都会有的。
“给你们补,从西北给你们补两万人!还有新军装,新装备!”
彭德怀也明白,人一补充,饱饭一吃上,这支队伍立马又能打得惊天动地。
至此,第五次战役转移阶段作战结束。
中朝军队共歼敌36 000余人。
中朝军队的战斗减员为45 000余人。
虽然从彭德怀手中夺得了一分,但李奇微仍然很失落。
这离他的期望值仍然很远。
他什么都估计到了,什么都盘算到了。
只有一件事他没估计到,也没盘算到。
那就是中国军队高度的自我牺牲精神和坚强的意志品质。
“敌人再次以空间换取了时间,并且在其大批部队和补给完整无损的情况下得以安然逃脱。”
他在回忆录中非常懊恼的写道。
中国军队抗美援朝作战第五次战役,从1951年4月22日开始,至1951年6月10日止,经历了3个阶段50个昼夜,中朝军队总计毙伤俘敌82 000余人,内中国军队歼敌67 843人,其中美军32 884人,英、法、加军6 072名,韩军28 887人。其中,俘美军985人,英法军1 115人,韩军5 233人。
中国军队缴获坦克59辆、装甲车4辆,击毁击伤坦克111辆、装甲车12辆;、缴获汽车884辆,毁伤220辆;缴获各种炮757门,各种机枪739挺,各种枪14 666支。
中朝军队付出了战斗伤亡85 000余人的代价。
其中志愿军75 000余人,内含失踪20 000余人。
虽然取得了两个阶段进攻作战的胜利,中朝军队在作战指导上又能灵活地根据战局变化适时决定攻防转换,新入朝的部队都得到了最实际的与“联合国军”进行攻防作战的煅炼。但中朝军队“歼灭敌军5个师其中美军3个师”的战役目标远远没有实现,在后撤转移时又因组织不善致使人员和物资都遭受了重大损失,其中第六十军第一八0师主力覆灭,最后双方接触线又比战役发起时普遍北移。特别是没有守住铁原盆地南面的具有重要意义的高地,让美军机械化部队乘隙突入“铁三角”平原地区,更使人不能不扼腕叹息。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次战役是一次很不成功的战役。
至少不能笼统地说成是胜仗。
因为谁也不是为了“煅炼部队”才来打这一仗的。
其实最重要的是打出了一个对朝鲜战局的清醒估计,打掉了短期内解决朝鲜问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打掉了“把敌人赶下海”的过高的期望值和战略目标函数。迫使这支以农民为主体的军队对于这场战争原有的战略设想、战役指导方式、战术原则乃至于军队建设的许多问题进行了必要的总结和反思。
从6月中旬起,中朝军队在全线转入战略防御。
6月24日至29日,第二十六军第七十七师第二三0团和第二十军第五十九师第一七五团一个连共同防守金化东北1.5公里的鸡雄山阵地,与韩军第九师第二十八团、第二十九团反复争夺6昼夜,进行了7次强有力的反冲击,毙伤敌军2 300余人,给战略反攻阶段扫了尾,给战略防御阶段开了头。
29日,第九兵团部队主动撤出鸡雄山一线阵地。
对于美国和“联合国军”方面也一样,他们中众多有识之士也开始意识到:“重新统一朝鲜”乃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妥协方式结束战争方不失为一最明智的选择。
现代局部战争的时代,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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