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大江大海》的弦外之音
龚忠武
去年12月18日,我在纽约「美东纪念保钓运动40週年纪念会」上所作的报告里,在谈到民国遗民的悲惨遭遇时,顺便讲了这样一段话:
龙应台的近著《大江大海》对我们上一代流落到台港海外的民国遗民颠沛流离的苦难境遇有动情的记述,值得一读。但对她的无原则的弭兵主义、历史虚无主义的悲情控诉,却不敢苟同;甚至在她如泣如诉的文学笔调下隐含有为中国现代史翻案的动机,则需要揭露批判。
于是,有龙的粉丝向我问难道,既然你说龙的书是在宣扬一种「无原则的弭兵主义、历史虚无主义」,「隐含有为中国现代史翻案的动机」,有什么证据或根据?
当时我的报告的主题,是在回顾展望保钓运动,不是在评龙的书,所以龙的书只是顺便提了一下,不可能展开来谈。现在既然有人对这点提出疑问,正好让我有机会补充说明一下我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论断。
龙书的要害或问题的癥結所在是,既然龙是从失败者的立场来审视1949年的大革命,那么有没有站在失败者的立场来冷静深刻地反省探讨她所支持的政权或蒋介石失败的根本原因呢? 没有,完全没有。而是将重点放在追究战争的责任上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闭关长达400天,在国民党党政军的全力的「加持」下,以及在中外有关的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加持」下,根据被她奉为普世价值的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以煽情的文学笔调、成篇累牍地大肆描述当时民国遗民在地理和历史的「大江大海」中遭受家庭破碎、颠沛流离的人伦惨剧,并且刻意呈现一幕幕残酷血腥的战争场景。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和这么多的时间,竟然只是要证明一个预设的而为国民党当道乐见的荒唐之极的结论:战争没有胜利者,也没有所谓的正义战争和非正义的战争。所以,她无条件地反对一切战争,当然她实际上要反对的是1949年的革命解放战争。
她的弦外之音逃不过行家的法耳,就是:1949的大革命是没有意义的,死了这么多人,而且是骨肉兄弟相残,完全没有必要,完全是多余的。因此要求中共胡总书记向无数这场战争的亡灵道歉。道歉者,是要中共向全中国人承认1949年的战争打错了。
所以,我说她的书是在有意无意地散布一种「无原则的弭兵主义、历史虚无主义」,「隐含有为中国现代史翻案的动机」。
然而,中外历史学界的主流历史学家早已对这场大革命作出了这样的定论和定性,她是一场:
近现代中国人追求国家民族的独立、自由、尊严的大革命;
实现耕者有其田、打倒大地主,让广大农民彻底翻身的土地大革命;
正义平等的社会主义压倒民主自由的资本主义的大革命
再造现代国家、再造现代文明的现代化大革命
中国两种命运、两条道路的决战
当然,远远不止这五种;但所列者已足以高度概括1949大革命深刻的性质和深远的历史意义,也足以证明这场大革命是中国近现代史中的一个大是大非的革命、一场正义和非正义的较量,绝非像龙书所贬的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战争。所以,史家往往拿它同美国的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俄国大革命相提并论,高度评价为世界近代史上的四大革命。历史昭示我们,像这样性质的大革命必然要付出沉重的生命代价和物质代价。上述的三大革命战争,莫不如此,难道中国的大革命可以例外?可以不要流血而和平地达到近代中国无数仁人志士追求的一个富强、民主、正义的现代化中国的目的?
所以,本文的立场是:绝对不可以仅从战争的残酷性而简单地否定这场战争的必要性、正义性和合理性。1949年的大革命是渴望过着自由、民主、独立、尊严、幸福的中国人的民心所向,人心所向;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因此,对于这种性质的解放战争,毛泽东在回忆重庆谈判时说:有田有地吾为主,无法无天是为民。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所以毛的战争观,可以套句孟子的话说,「予豈好战哉?予不得已也」。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解民于倒悬,不得不然。
林彪在东北战场面临严峻的挑战时,也特别提出警示说,和平的幻想是美好的,战争的现实是残酷的;既然无法避战,只有应战、迎战,准备战斗。
至于龙书一再诉诸人道主义的生死观,那要看为何而死,为谁而死。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孟子也说,舍生取义。如果死有重于泰山的意义,为义而死,这种死是光荣的,是有价值的,是死得其所。
君不闻,《汤誓》云「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老子《道德经》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时国民党统治下的广大中国人民,特别是广大的农民和劳苦大众,就是普遍怀着这种变天的思想和心情。所以陈毅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数十万农民用独轮车推出来的。这就是毛泽东人民战争最深厚的理论和现实依据。
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为什么国民党装备精良的800万国军,面对小米加步枪的200万解放军,在三年多的时间里就摧枯拉朽,彻底溃败。
质言之,大量历史事实一再表明:1949年的中国人民是用两条腿投票,是用生命投票;不是用投票箱投票,不是用嘴皮笔杆子投票。这对一个奉西方民主自由为普世价值的中国自由者如高等华人龙应台之流而言,当然会认为这是「不文明的」,从而要求以「文明方式」来说服她。然而,这就是国共内战时期的中国的民主,一种符合中国国情的民主。
对于这段历史用功如此之深的龙应台,不会连这个起码的历史大背景也不知道吧?只是因为预设了立场,才在大量的历史事实面前却视而不见。
这是宏观的大历史,不是微观的小历史。龙书将重点放在对一个个历史人物的采访上,以此作为叙述的史料依据。用功虽深,可惜得了深度近视,是个史盲,见树不见林,只看到一棵棵林木的凋枯,却看不到一大片森林的走势,以致得出了1949年的大革命战争是无谓的、多余的荒诞结论。
总体而言,龙书实质上可以视为是一首为了讨好国民党当权者的欢心,而为1949年大革命中不幸牺牲的国民党亡灵谱写的一首挽歌、招魂曲;以及为了抚慰国民党死忠遗民的心灵创伤、肯定自我存在价值而写的一部哗众取宠、欺世盗名的伤痕文学。
但是,如果因此而反对这场战争,否定这场战争,那作者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请该作者不妨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妳的那只曲笔,可有改写大历史、做历史翻案大文章的无边魔力?
尤不可解者,以堂堂大报自居的《世界日报》(纽约亲国民党的右翼华文报纸),竟然对这样一部欺世盗名之作,大肆渲染,不惜重金制造「龙应台旋风」,让读者蒙受风害长达一个多月之久。真令人慨叹该报之失态!报格之沾污,一至于此,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