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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忠武:从两个侧面审视日本军国主义的本质及其走向

作者:龚忠武 来源:江南app网址

从两个侧面审视日本军国主义的本质及其走向

龚忠武

「作者按:近百年来中日间的恩怨情仇,怨仇远远多于恩情,所以对于这个恶邻不可不防;防之上策就是知彼,知道日本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本文就是为此目的而作。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之谓也。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钓运初期的一篇旧文,但在21世纪钓鱼台风云再起的今天,重温旧作,仍觉得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所以决定改写重刊与读者分享,并请雅正。]

序言

1970年代初发生在东亚的两件大事——日本文学鬼才三岛由纪夫的切腹自裁与中国东海上的钓鱼台风云,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干,但实际上,却是一体——日本军国主义——的两个侧面。三岛事件发生于日本本土,显示日本社会内部右翼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及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渐得势;而钓鱼台事件,则发生于日本领土以外,可视为战后复辟的日本军国主义向外扩张的最早征象。

由于早期我国曾饱受日本帝国主义的蹂躏,以及在地理上我国在亚洲是日本帝国主义侵袭的主要目标,因此,为了防止我国重遭日本帝国主义的荼毒,维护中华民族的永恒生机,确保亚洲安全,我们必须立即对死灰复燃的日本军国主义作深入的、细致的、冷静的、和客观的分析;同时经由这一步骤,在消极方面,我们可先在心理思想上武装自己,以准备应付未来在辽阔的中国东南海疆将面临的比钓鱼台事件更大的挑衅;在积极方面,我们应加速海军建设、加强制海权,以便遏制祸乱于未萌,消弭兵机于无形。

总之,蠢蠢欲动的日本军国主义与我国的荣辱和我民族的存亡绝续有着密切的关联。因此,凡为中国人——不论身居大陆、台湾或海外,决不可等闲视之。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本文将从两个侧面,一个是日本近代军国主义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一个是这种思想在文学界的体现,即以三岛由纪夫作为其代表人物,来审视分析日本近现代的军国主义的本质及其走向。这两个侧面,表面上看起来是独立的,但实际上是密切相关的。

第一个侧面:日本近现代军国主义思想的形成及其发展

一、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同异

首先让我们先澄清帝国主义与军国主义这两个名词的含意。帝国主义是指一国,或经由直接的土地获得——如并吞,或经由间接的方式,控制国境以外其它社会的经济或政治生活——如殖民地,以扩充其权力及辖境;因此,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土地的扩张,或并吞、或殖民、或托管,或制造附庸国等。据此,到目前为止,以掌权的阶级而言,帝国主义大约共有四种:即商业主义的、军国主义的、资本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就性质而言,前两者比较原始,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比较先进,而最后的社会主义的帝国主义,则是最新的型式。其次,所谓军国主义,是指一国的权力操在军人集团之手;这个集团崇尚武德,为了对外扩张,经常将国家置于战备的状态之下。由此定义,可见军国主义是帝国主义的预备阶段,是帝国主义形成的必要条件之一,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我们几乎可以说,军国主义将必然地走向帝国主义,以征服他国为最终鹄的。

准此,战前的日本是个典型军国主义的国家;而战后尤其是最近几年的日本,正在加速地走向军国主义复辟的道路。如上所言,假定我们承认帝国主义是军国主义的最后形式的话,那么未来日本寻求建立一个帝国,实在是势有必至;近年来的钓鱼台事件只不过是日本走向建立新帝国的很小的一步而已。

为甚么日本有变成一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倾向呢?以及为甚么日本不是其它型态的帝国主义而是一个军国主义的帝国主义国家呢?为了本文的目的和篇幅的限制,我们将集中从日本传统文化思想这一个方面来考察。

二、日本文化中的军国主义思想

如果在日本的文化中没有含有军国主义思想的种籽,纵令日本地瘠民众,仍不足以使其成为一个黩武好战的军国主义国家。不幸的是,在日本的文化传统中,潜含了极为丰富的有利于军国主义发展的思想。要而言之,约有三端:

  1、神之冑裔:

日本人从古至今一贯地深信不疑他们的国家是神造的,他们的人民是神的冑裔。因此,神国的思想就变成了日本民族思想的中心。既然是神造之国,日本的天皇就是神的直系子孙,其国体便自然地「万世一系,传之无穷」,和天地并寿;既然日本的人民是天神的冑裔,当然日本的民族便是天的选民,优越无比。这种神权思想,不但支配了日本统治阶级及一般日本人民的思想,也自然地养成了日本人畸形的自尊自大的心理;日本学者甚至用这种思想来解释日本的历史,譬如在平泉澄着的《中世的国体观念》中,他将13世纪后期元军两次征日的失败,解释成为是神的默示和佑助:

「蒙古人是犬的子孙,日本人则是神的后裔,贵贱不同,有如天地的悬隔,彼犬何能与神对抗?」(页54)

蒙古人既是犬的子孙,则受犬的子孙征服统治的中国人更是卑劣之尤,也自然应受他人奴役。根据这种逻辑,则日本人比蒙古人更有资格来征服统治中国了。

 2、帝国主义的扩张思想:

明治以前:扩张的思想可以说是「神国冑裔」、「天之选民」思想的必然延伸。日本民族的帝国主义侵略思想,虽然在丰臣秀吉(1537-1598)当政时代(1585-1598)才充分明显地表现出来,但在宝町时代末期(约当16世纪中叶),即已初露端倪。那时村庵灵彦看见中国(明朝)的使臣到日本,便作了一首诗,大言大言不惭地说:

「海不扬波圣代齐,使星入贡远航梯。方知日出处天子,势压中华万里西!」

(辻善之助着《海外交通史话》,页32)

到了识田信长(1534――1582)当政时代(1574-1582),这个骄狂的思想更加显露。当时已有人喊出「日本朝鲜一统治」的口号,提倡英雄主义和独裁主义。然而,织田尚能安份于岛国统治,未实行积极对外扩张。可是到了丰臣秀吉当政时代,这种帝国主义思想却发展到了顶峰。这位受日本人最崇拜的民族英雄,不但要征服朝鲜和中国,并且想征服南洋各地,建立一个雄踞东洋的大帝国。现在我们根据下列各书,如《日本西教史》、辻善之助的《海外交通史话》、柳成龙的《惩瑟录》、以及《相良氏历代参考》、《榊原家文书》、《小川家文书》、《丰臣氏奉行连暑觉书》、《日本时代史》、《秀吉朱印状》、《前田家文书》,中孝村也的《武家兴亡观》等,将丰臣秀吉的帝国主义思想归纳为下列五点:

A、他自视日本为神国。这个神,乃「灵」所由生,「道」所由成的东西,亦即万物的根源。他以为征讨中国,乃是「非吾所谓,天所授也」的一种天职。

B、视日本为甲兵坚强的尚武之国,而中国则是「长袖国」,文弱有如处女。故日本之征伐中国,有如大山之压卵。不惟中国如是,印度及南洋各国也莫不如此。

C、他不仅要征服朝鲜、中国,同时还要征服菲律宾、印度、台湾,和其它南洋各岛群。换言之,他要把东洋各国一举置于日本版图之下,建立一个大帝国。

D、在这些要征服的目标中,以中国最为重要。所以他的最大目的,在于征服中国。征服中国的第一步,便是征服朝鲜,然后再进取中国。

E、把东洋各国征服后,即建立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大帝国。请天皇移都北京,任秀次(秀吉养子)為中國「关白」(官名,辅弼天皇,统率百官,如同中国之宰相),日本帝位另举皇族接任,日本关白亦由皇族中择人充任。并委任岐阜或俾前统治朝鲜。至于他自己,则居于宁波,总揽东亚各国政权。

以上为丰臣秀吉帝国主义思想的梗概。于此可见,三百多年前,秀吉已为战前的日本军阀们草拟了一个详尽的南进与北进的「东亚共荣国」的蓝图,规定了近代日本帝国主义对外扩张的基本策略和步骤。由此也可见秀吉的思想,对于近代和现代日本民族精神上的影响,是如何的深邃!

丰臣秀吉之后,德川家康的江户幕府(1600-1867),大致上是采取闭关自守的「锁国政策」,不和外国通聘贸易,因此在政治上没有向外侵略的事实。但这个时期的学者却很多主张向外作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侵略。和丰臣秀吉一样,他们的帝国主义侵略思想,是以「神国的优越性」为其根柢;并由此而推衍出一套侵略他国、扩张己国领土的理论。由于这些江户时代学者的扩张理论,一直影响到战前日本军政要人和学者的思想及行为,所以本文选择当时具有代表性的学者,简要地叙述他们的思想要点如下:

A、本多利明(1744-1821):为「锁国」时期的「开国论者」的代表。他认为:优秀的日本民族统治域外的劣等民族,是「天则」,是天下之「达道」。日本地狭民众,若不谋解救之道,日本必国疲民敝,归于破灭。因此日本必须开国进取,利用通商、海运、殖民等方法,由邻近诸岛徐图开拓,并吸取万国物力,以供日本之用。并主张把日本领土扩张到堪察加和鄂霍次克海沿岸各地。(见内田繁隆著《日本政治思想史》)

B、藤田幽谷(1774-1826):为水户学派的先驱,他认为日本的天皇拥神器践大位,为宇宙间最崇高、最尊贵的统治者。惟其如此,所以要使世界万国都俯首称臣,尊仰日本为宗主国。(幽谷著《国体论》)

C、会泽憩斋(1782-1863)。为幽谷门人,影响日本的政治外交思想甚大。他的中心观念是:确认日本的外患是欧洲列强。因此日本应秉遵「天祖的贴谋」,尊王攘夷,打倒欧美帝国主义的侵略,以拯救「四海万国」的人民于水火,进而建立日本自己的「皇民世界」。这种日本式的「皇民世界」,即为日本式的帝国主义理想的极致。(憩斋着《新论》,1825年出版)

D、井田笃胤(1776-1843):主张日本是世界万国的「本元的祖国」,天皇则是由天照皇大神(天照女神)一脉相承,统治万国的「御大君」。天皇特派「征夷大将军」(夷字指日本周围各国如中国、印度、鞑靼、荷兰、暹逻、柬埔寨等)征伐和统治日本以外所有不效忠于日本的民族和国家。(见《世界大思想全集》中《日本思想篇》所收的《伊吹于吕志》,页38-239)

E、吉田松荫(1829-1859):满脑子的英雄主义和帝国主义思想。远则颂扬神功皇后的征伐三韩,近则颂赞丰臣秀吉的侵略朝鲜。他认为富国强兵,在于开拓虾夷,夺取满洲,征服朝鲜,并吞「南地」(指琉球、台湾、菲律宾和南洋群岛而言),然后日本始足以与欧美列强抗衡。并期之为日本千秋万世应该倾全力去完成的事业。(松荫着《吉田松荫全集》中之《野山文稿》。)

F、佐藤信渊(1769-1850):著《宇宙混同秘策》,阐述如何并合世界建立大帝国的方策。其中要点是:第一、日本是大地最初成立的国家,世界万国的根本,理应成为「全地球的宗主国」;第二、日本神代的古典中,即曾默示日本民族应遵奉「天意」以纠正万国的无道,安抚世界苍生的天职。这是历来君临皇国者应有的权利和义务;第三、日本征讨万邦的步骤是先攻下朝鲜、进而并吞中国,约十数年即可竟全功。然后阐明皇祖产灵拯救天下苍生的「法教」,使西方诸国、暹逻、印度等国怀德畏威,臣服归化,一举完成世界霸业。倘有违反「天意」,抗拒「天兵」,即执行「天罚」,予以惩治。第四、当日本征讨中国时,南面滨海诸洲,有被南蛮诸国(指英、美、法、葡等西方国家)侵扰之虞,故须先经略东南海面,远略菲律宾牙垢岛、强盗岛、无人岛及新菲律宾群岛(盖指今加罗林群岛及马绍尔群岛)殖民其地,以使皇国将士无后顾之忧。第五、中国之所以极易征服,是因为中国地势不如日本,中国曾为鞑靼民族所征服,及日本具有并吞世界的天然形势。(佐藤信渊着《家学全集》)

综上以观,日本早期帝国主义思想,到了佐藤信渊时,无论在理论上或策略上,都较其它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主张更有系统;所以,他的思想可以说是承先启后,一方面集前期帝国主义学者底思想的大成,另方面予后来的帝国主义学者、军人、和政治家以明确的指示。

明治维新时期至昭和前期:明治以来的日本帝国主义者,很难在理论上和策略上超越他们所规划的范畴。因此这里除列举明治以来重要的日本帝国主义倡导者外,并举出一些代表性的思想:

A、代表人物:学者方面有木村鹰太郎、高山樗牛、岩泡鸣、德富猪一郎、矢野仁二、大谷光瑞、纪平正美、加藤玄智、笕克彦、河野省三、鹿子木员信、上杉梋、大川周明、亘理章三郎等;在军政人物方面有西乡隆盛、伊藤博文、山叔有明、大山岩、桂太郎、松方正义、井上馨、大隈重信、加藤高明、寺内正毅、山本权兵卫、田中义一、内田康哉、加藤宽治、荒木贞夫等。他如头山满、北一辉、石黑锐一郎、北聆吉、西田貌等,也极力鼓吹日本向外作帝国主义的扩张。

由以上所列举的一大堆名单,使我们很容易获得一个印象:即日本帝国主义思想在日本文化中的根是多么的深厚!

B、代表的思想:

西乡隆盛(征韩论的主倡者):「方今宇内的情势,各国纷争,大小强弱相并吞,甲起乙仆,互为盛衰,我日本孤立于东洋海上,忸于二千五百余年之“国风”而不熟知“五十洲里”的情状。(中略)今欲振兴皇国独立的气概,使皇国与各邦并驾齐驱于宇内,只有“战斗攻伐”,向外发展,纵横于欧美各国之间,较量威力而已!现英法德俄诸国,正在勾心斗角,相持不下,无暇顾及中国、朝鲜、满洲。我日本急宜乘此时机,攻略中国、满洲、朝鲜,占据其地,以确立将来侵入欧美两洲的基础!」(《东亚治兵策》,1875年)

  日俄战争后,日本向东方弱小民族鼓吹大亚细亚主义,以期煽动被压迫民族反抗欧美帝国主义的情感,博得各弱小民族的拥护,以使其立于东方的领导地位,结成驱逐欧美各帝国主义者退出亚洲的联合阵线,此即大亚细亚主义的蓝本。1913年日本名记者德富猪一在其论〈白祸〉一文中说:「我们有色人种必须联合起来打倒白种人。」同年,大隈重信亦在他的演讲中说:「白种人以世界为其财产,而认为其它种族都是劣于白种的。」煽动种族主义以促成日本大亚细亚主义的迷梦。

  田中义一(此即有名之田中奏折,高唱征服满蒙论):「将来欲制支那,必以打倒美国势力为先决问题,与日俄战争之意,大同小异。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被我征服,其它如小中亚细亚、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略。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是亦我日本帝国之存立上必要之事也。(中略)考我国之现势及将来,如欲造成昭和新政,必须以积极的对满蒙强取权利为主义,以权利而培养贸易,此不但可制支那工业之发达,亦可避欧势东渐。策之优,计之善,莫过于此!我对满蒙之权利如可真实的到我手,则以满蒙为根据,以贸易之假面具而风靡支那四百余州;再则以满蒙之权利为司令塔,而攫取支那之利源。以支那之富源而作征服印度及南洋各岛以及中小亚细亚及欧罗巴之用。我大和民族之欲步武于亚细亚大陆者,握执满蒙利权乃其第一大关键也!」(见汉译昭和2年7月25日,田中内阁大陆政策奏折)

依田中「大陆政策」奏折内容,日本侵略步骤如下:第一步征服满蒙;第二步以满蒙为根据地,扩大南进,征服中国,第三步,以中国为根据,南进征服南洋各岛,进而征服中小亚细亚,及印度;第四步,以南洋为根据,扩大南进路线,征服亚洲,再征服世界。

荒木贞夫:「皇国日本今天正在醒悟着传统的大精神。把明治、大正两朝代渐次兴起的国民意气伸张起来,和建国大道一同宣扬,使皇道里面充实,外面大放光辉,这是我们昭和朝代日本人的使命,希望大家共为宣布光辉烂灿之皇道的实行,都来扶翼皇谟,把日本3千年的德化,广播四海,舍此而外,别无日本的真使命!世界并非专是欧洲人的天地,也不祇是美国人的地球,处于亚洲的皇国日本,是以亚洲和欧洲美洲并驾齐驱,对世界文化的发展上有所贡献的。所以此刻不能不完成亚洲指导者的大任,既各明正大仁爱,而又不排斥他人,以勇断武侠处于国际间,贯澈皇道,这是昭和朝代日本对外的使命!(中略)我们皇国是站在皇国天赋使命的立脚点上,对于满洲新国家之健全的发达,不惜精神上物质上,一切的维持援助。事已如此,不管他世人喜欢不喜欢,我确乎相信是远东政局发展一个历史过程,上天加在现在日本人身上的重大责任和义务!(中略)总之:皇国之经营大陆,并非一时要处的事,这是和皇国之存在共其生命的永久大事!」(见汉译昭和8年(1933),荒木贞夫着〈告全日本国民书〉,(78、79、80、84页)

征服、不断地征服是昭和时代日本人民的历史使命和天职,天下竟有这样的国家?

石丸藤太:在其所著的<海南岛在军事上之价值>(1936)中指出日本的第一条生命线是满洲,第二条生命线是内南洋,即南洋委任统治地,第三条生命线是外南洋,即今之印度尼西亚、婆罗州等地。于此可见,日本大陆政策是无限际的,而日本生命线也是无穷的。

近卫松冈声明:1938年8月1日,近卫发表声明,具体地喊出「大东亚新秩序」的口号。他说:帝国所冀求者,为可以确保东亚永远安定之秩序之建设。此次征服战最终之目的亦在于此。此新秩序之建设,以日满支相与提携而树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互相连环之关系为骨干,而期于东亚国际正义之确立,共同防共之达成,新文化之创造,经济结合之实现。是实所以安定东亚而贡献于世界。……惟东亚新秩序之建设,渊源于我肇国之精神,而其完成,乃现代日本国民之光荣之责任。

近卫声明的主旨,就是与「日满支」相与提携为「大东亚新秩序」的基本。随后日本政府据此便拟定于一个所谓「国土计划」,这个计划便是建设所谓「大东亚经济共荣圈」的起点。

它的内容是把日本、东北、华北、华中打成一片,结为浑然一体的日本新帝国。

总结本节而论,日本帝国主义思想具有以下三个特征:

A、整个帝国主义思想的理论基础,建立在落伍幼稚的君主神权的迷信基础之上。「优秀日本人」的观念,充份反应日本人岛国的狭隘根性,因此很难为日本以外的民族所信服。像这样一个气度狭隘的民族居然意想兼并中国、亚洲甚至世界,真是太不自量力!

B、到了江户时代,日本的帝国主义思想已经发展至世界的规模,要建立一个世界的大帝国。日本民族的野心真是无所底止!

C、日本帝业的成败关键,在于能否将日本与亚洲结为一体;南向夺取南海诸岛以绝后顾之忧,北进吞并中国,作为征服世界的跳板。因此,日本的帝业是和亚洲绝对分不开的,尤其和中国分不开。因此,我们对于日本人任何军国主义的思想和行为都必须加以严厉抨击驳斥。

  3、武士道精神与军阀:

战前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与军阀的专权,由来久远。早在1192年,当鎌仓幕府的开创者源赖朝被任为征夷大将军,他即以将军之名而为天下之统治者,其统治机构称为幕府。幕府本为将军之别名,此后改而为将军施行政务的机构,权压朝廷,开日本近世以来武家政治序幕。自赖朝任将军至明治维新的670多年,日本大致上是一个以武士为政治中心的国家,这一政治传统对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社会具有深远的影响。

军国主义和「武士」(Samurai)是分不开的。武士本来是给大地主个人管理家务防御外侮的仆人。这个字本是「侍者」的意思,日本俗语叫做「家来」。所以武士道,就其原始的意义和功能来看,完全是一种「奴道」,是封建制度之下的食禄报恩主义。所以武士必须文武兼修,生活质仆俭约,知廉尚耻,以卑怯为辱,重恩义重然诺,尤重主从关系,随时准备为主命牺牲。

于此可见武士道的最初本质,并非导源于一种精微高远的理想,也不是一种特殊进步的制度。到了江户时代,当武士形成了不可撼动的统治阶级时,许多学者如山鹿素行,大道寺友山等,乃在武士道的上面,加上一层儒家道德的外衣,使武士道变得更系统化和美化。在封建制度之下,武士阶级是社会组织的中坚,上而公卿大夫,下而百姓町人,在整社会体系中,武士负维持全体社会之存在与发展的职责。因此,武士阶级的存在实在是近代日本社会具有活力的源泉,拉动日本社会前进的主力。

那么,武士道究竟如何和日本的军国主义与帝国主义发生关系呢?如上所述,日本帝国主义思想,在明治以前已很发达;然而一直要到明治时代,这种思想方从理论的讨论进到具体实践的时期。促成这种改变的有两个基本因素:一是日本内部的变化;德川幕府日趋衰败,日本内部相应地产生一种王政复古的统一国家思潮,此即尊王的国家主义运动,这个运动的推动力量须是蜕变的武士阶级。明治维新前后,日本的武士道已由旧道德论、旧信仰论的武士道,加上一种维新革命的精神,把近代欧洲思想融合其中,造成维新时期中的政治道德基础;在这种基础之上,蜕变中的武士阶级将尊王运动与建造日本近代国家的运动相结合。

另一是外部的压力;外力的压迫,大体可分为两个方向,一是来自北方俄国的政治压迫,另一是南方欧美各国商船航所构成的经济压迫。来自这两个方向的外力压迫,在日本社会激起了攘夷思想和民族主义。尊王与攘夷于是成为明治维新时期「开国进取」精神的两根支柱。这种开国进取的新精神和早期日本帝国主义思想相结合,使日本迅速由民族主义进而发展为对外扩张的帝国主义。

进取的方向有二,一是北进,由俄国的压力所引起。日本深恐俄国占取朝鲜,南下直接威胁日本,所以采取以攻为守的大陆进取政策,稳固日本北方和西方的国防线;另一是南进,也称为海洋进取政策,经略日本以南海洋中之诸岛。代表南进的是海军军人,代表大陆进取的是陆军军人,他们都是受神权思想感化,满脑子充满英雄思想的武士。所以武士和日本的军国主义及帝国主义的发展是不可分的;甚至我们可以说,武士道是日本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的灵魂和骨干。

三、战后日本帝国主义死灰复燃的迹象

战后亚洲的均势,由于日本无条件投降,成为美国的附庸,因此逐渐演成为中国、苏联和美国三角竞争的形势。由于韩战和越战及共产主义的逐渐在亚洲得势,使得美国不得不重新考虑占领期的对日政策,由战前的抑日政策,转而为扶日政策,以利用日本在亚洲对抗苏联和中国,或使日本成为供应美国在亚洲作军事冒险的兵工厂和补给站。美国扶植日本的步骤是:

签订对日和约,结束战争状态,并使美国对日本的单独占领合法化,永久化。在和约中,美国明确地主张「承认为主权国之日本具有联合国宪章所规定的单独或集体的,自然应有的自卫权」,以使重新武装日本的计划合法化。

美国片面取消日本对盟国的赔偿,并大量投资于日本市场,以迅速恢复其经济,和使其成为军火制造厂和军用补给站。

维护天皇制度,大批释放战犯,使得日本的军国主义得以随时借尸还魂。

美日先后缔结了《日美安全保障条约》(1951),正式承认了日本的再武装,及《日美防卫互助协议》(1954)。根据这两个条约,美国对日本提供军事防卫武力,而日本的领土、领海、领空完全对美国开放。由此,日本可以免除国防军费的沉重负担,全力发展国民经济。

在美国的全力培植下,加上亚洲势力均衡的微妙情势,日本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迅速成为目前世界上的第三经济大国。由于现在的日本再度拥有雄厚的经济力,和她的自卫队的势力逐年迅速膨胀,因而引起「日本是不是军国主义」的问题。现在让我们来冷静地观察一下目前的日本是否具有军国主义或帝国主义的特征:

国防思想:由于日本已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经济大国,70年代日本的国防思想,自然仍然受传统「生命线」的观念所决定,着重在如何确保她的生命线。「生命线」的理论的复活是日本帝国主义复活的契机,但这不一定与军国主义有关。

根据1966、67、68三年中的主要原料进口依存度来看,今天的日本和以往一样有70%以上的原料是从国外输入的。为了输送这样多的原料,日本平送路途安全的确保,依目前新日本帝国者的看法,是日本这个国家生存的主要条件。

所以目前和未来日本所谓的「生命线」将不再是战前日本帝国主义份子所高唱的「满蒙生命线」,而是北美洲、中东及东南亚海洋地区。由于今天日本海外输送路线包括太平洋航线,印度洋航线、澳洲航线与东南亚航线的辽阔洋面,所以今天日本的国防防线显得特别脆弱。祇要与日本敌对的国家——目前日本假定是苏联与中国,截断供给从东南亚来的原料,在马六甲,巽他(Sunda)、龙努克(Lombok)、恩信(Ombai)等海峡,阻止开向日本的油船及货船的通航,就即刻足以制日本死命。由此看来,东南亚地区,不啻是日本的咽喉。

因此,根据新日本帝国主义者的理论,未来的日本欲求生存,和平与繁荣,必先求亚太地区的安全,在经济上与这个地区结为一体,并在军事上与这块地区的国家组织集体安全组织,而将其纳入日本的国防体系之下。因此,我们可以展望自70年代起,日本将利用其高度的科学技术、雄厚的资金在东南亚地带建立一个经济的海洋帝国。由于这些国家在经济上均属于开发中国家,和长久以来接受资本主义制度的影响,所以很难摆脱日本在经济上对它们的控制。日本这一国防政策的动向,可由日本的国防政策、日本政界及军界要人的谈话或著作中看出。

《三矢研究》为日本自卫队于1963年在美国五角大厦敦促之下起草,1965年2月公布。假想的情况是越战扩大,中国与北韩在韩国开辟第二战线。这时日本的军事任务是:第一,日本为美国远东战略的一环,充当美国军事行动的基地;第二,当朝鲜发生危机时,日本自卫队将执行防御任务,包括封锁中国东海岸,和在朝鲜半岛及满洲作为后备队以支持美国的攻势行动;第三,战事一旦发生,日本须举国动员,全国置于战时体制之下。这个三矢作战计划,暴露了日本武装的极限,也即日本的自卫队充其量只不过是美国的一只佣兵,为美国的利益而服务。美国必然地将不会让日本的武装力量超出她的控制,而形成尾大不掉的现象。

佐藤首相于1969年访美时,曾在美京以「太平洋新纪元」为题发表演说。

他大言不惭地说:「战后时代的名词在名称上与实际上均已结束,日本将和美国携手合作,共同献身于亚太地区乃至全世界的和平与繁荣。」日本政治家对亚洲及世界的政治野心,由佐藤的谈话已充份表露无遗!同时,佐藤的谈话,颇似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者所唱的「大东亚新秩序」的论调,由此我们可清晰地看到早期日本帝国主义思想的阴魂,又在披着和平的外衣,而重登世界政治舞台!

日本军事谋略家源田实所著的「日本国防论」中有两点与本文相干,因此特别值得标出:

第一是,他说「假如我们考虑到共产主义是彻底地信奉武力,那么唯一能避免与之交战的方法,是首先本身具备有使它不敢轻易来挑战的力量。」其次是,他说「在近代的世界中,仅凭一国的力量来完整的防卫是不可能的,最少亦得凭无地域性的集体防卫。就日本的场合而言,它必须与亚太地域的自由阵营打成一片,建立一个集体的防卫机构……日本如参加这个共同防卫机构,可以预料到宪法问题和国民感情等诸多障碍,但是事关国家民族的生存,必须排除一切独断、狂言、特权意识,加以诚心诚意的检讨。不如此,亦就是说没有与亚太诸国共生死的决心,日本不久必会成为亚洲的孤儿而终于踏上衰亡之路。」

源田实这段对日本国防的议论具有三个特征:

第一,日本决心加速武装,即令毁宪也在所不惜;

第二,日本必须与亚太地区的国家打成一片。换句话说,日本将在这个地区充当领导角色,各国唯日本马首是瞻;

第三,日本的国运与分布于这个地带中各国的国运相一致,也即日本要与它们共生死。源田实的这段话,简直可以看成为「大东亚共荣圈」思想的翻版,与30年代日本帝国主义者大叫「死守满蒙生命线」如出一辙,前后相互辉映!

文教领域里军国主义思想的复活:战后的和平教育所造成的自由主义教育制度与社会风气,自然与汲汲于整军的日本政阀和财阀格格不入。为了改变大众对建军的印象、态度和价值观念,日本政府及财阀有计划地逐渐将过去军国主义的教育透过文艺活动、教科书、大众传播工具输入他们的脑海中,尤其是日本年轻的一代。例如:

日本三井财阀系统的东宝公司和其它几家大公司,有计划地拍了一些宣传武士道——军国主义灵魂——的影片,以从意识形态上下功夫,为复活军国主义制造舆论。东宝公司是日本最大的一家电影垄断企业,它和佐藤的自民党过从颇密,因此,它的这一举动是有政治含意的。

1960年,日本的教育部即打算控制教科书的内容,以灌输日本青年军国主义思想。譬如,公立学校的历史教科书又重新强调道德教育,讲述日本民族起源的神话,以及再度称扬神道。在小学及中学教育,教育部指令教员们不要太咒骂战争;相反地,指令教员们应培养学生们对国家的责任。

在文艺界,为战时神风队员及大军阀们洗刷罪过的小说及画册也纷纷问世了。推动这个武士道意识最有力的作家,应当要算三岛由纪夫了。他不但自拍武士道的电影,自撰为神风队员辩护的小说,最后还自己切腹自裁。三岛的死,证明日本社会右倾的军国主义思想正在稳定地增长中,而且必将愈来愈益得势。

综上所论,目前的日本是一个次资本帝国主义,和军国主义正在复活之中,与战前的日本帝国主义相较,现在日本的新帝国主义先经过恢复资本主义体制,然后再力图使军国主义死灰复燃。这一差异常常使人不能认清今天新日本帝国主义的真面貌。那些否定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人,所根据的事实是不够坚强的。目前的日本社会,对于军国主义来说,已做好了许多准备工作,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时机一臻成熟,军国主义便立即会大行其道。所谓和平宪法与自由主义的社会体制,绝对挡不住7、8百年来潜藏在日本民族心底的军国主义的魇魅欲火!近年来日本屡次侵扰我国钓鱼台主权的事件,即是日本复活中的军国主义的最新的海盗行为。所以,坚持要为日本军国主义辩护,是太过份乐观,太一厢情愿所想法。

四、结论

70年代的日本,如上所述,又高倡生命线理论。目前她的生命线不再是我国的满蒙而是西太平洋中的诸岛。而我国的领土台湾和钓鱼台,适位于她的生命线上。因此,我们可以预期70年代的日本新帝国主义者,将会对台湾当局不断地提出经济和政治的挑衅。在国际局势日益转趋不利于台湾当局之际,它的谋略家希望利用日本、美国以抵制大陆中国,当然这是一个利用权力均势原则以求存的政略运用;可是,这个谋略的最大弱点,就是美日当政者的不信赖国民党,而希望一有机会即以忠于自己的傀儡政权取代国民党。所以日本人,对于台湾问题的解决方案,将抄袭过去对付朝鲜和满蒙的办法,第一步设法使台湾独立,然后再唱日、冲、台一体,而将台湾、冲绳与日本本土合并。所以我们怕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势,台湾当局的「共」未「反」成,却把领土拱手送人。

那么,这是不是说日本对亚洲大陆死心了呢?绝对没有。满脑子神国冑裔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希望利用世界局势,挑拨中美间的大战,然后于中国大陆被炸成废墟之后再踏上中国大陆,重温她的「日满支」一体的皇国梦想。日本新帝国主义者的用心,真可谓既狠且毒矣!我们岂可不未雨绸缪?

在这里,我想借机向开明的、心胸宽阔的反军国主义日本人士进一言:日本未来的国运,最佳的一条路是与中国结为一体。达成这个目标的途径,绝对不可走过去军国主义的老路,必须循经济与政治同盟的和平途径,否则,两国的继续敌对,最后只有使这两个同文同种的兄弟之邦,因阋墙而两败俱伤。因此,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日本终究不能作为中国的敌人,中国亦终须与日本携手合作。中国有无尽的资源可供应日本急需的原料,日本也可以提供技术智识以加速中国全面的工业化。

总之,在未来的岁月里,中日两国合则共利,分则两伤。事关中日两大民族之百年大计和绝续存亡,深愿日本开明的谋略之士三思,绝不可再存任何重温昔日帝国主义及军国主义的幻想!

第二个侧面:日本战后一个军国主义文学鬼才的悲剧

――三岛由纪夫之切腹自栽及其意义

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1、 步向死亡

1970年11月25日的上午,日本的东京市,沐浴在日益污染的大气及和熙的阳光里,一切和往常并无异样。

在东京市大田区南马,有一幢刚建成两年颇为雅致的两层楼建筑,这便是日本当今文坛巨子三岛由纪夫的私宅。这天,清晨7时半左右,33岁的瑶子夫人照常地驾着私家车把他们的长子和长女送到学校。三岛私宅的四周,一切平静如常。大约9点半左右,3位身着楯之会制服的学生,驾着黑色的轿车驶进三岛私宅的侧门。不久,三岛也身着楯之会制服从室内出来,双方行军礼致敬。三岛和他的两位学生(另一位留在车内)交谈了几句话后即登车驰出私宅。今天的三岛,外表上看起来,和往常相似,镇静而充满自信,没有一点急切不安的迹象。

11点左右,这辆黑色的轿车竟停在位于东京新宿区市谷山头的日本东部军自卫队总部的大门前。这时,从车子里出来的比先前多了两个人;即除三岛外,还有他的4位学生.森田必胜、小川正洋、小贺正义和古贺浩靖。他们立即求见东部方面自卫队总监益田兼利将军。由于前日双方曾以电话约好,所以5人顺利地进入了自卫队总部。益田将军和三岛本属旧识,因此,对三岛等的招待非常热情。这时,益田将军忽然发现三岛腰悬一柄长剑,于是问道:

「携带这样的兵器是否合法呢?」

「是合法的,因为这把剑是登记有案的上好艺术品。你要不要欣赏一下?」三岛问道。

益田将军,随即礼貌地称赞这把好剑。三岛借机将剑拔出。就在这时,三岛的学生们在益田将军毫无戒备的情况之下,抓住他的双臂,然后将他绑在椅子上。益田将军的5、6位副官和随员们,发现事态有变,立即驰援,希望解救他们的上司,但都被三岛的学生们一一逐出益田将军的会客室。

11时半左右,三岛等要求益田将军下令召集自卫队员,以便三岛对他们发表演说。益田将军在胁迫之下,只好命令副官下令召集队员。12点左右,大约有1千多名自卫队员应召到场。三岛于是走上阳台 ,面向队员们,发表他煽动性的演说。在将近10分钟的演说词里,充满了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和一个所谓真正日本的形像。他的演说的箭头,指向战後由美国强加于日本之上的和平宪法。由于没有扩音器,于是他提高嗓门,声嘶力竭地喊道:「请诸位听我说,我巳苦等了4年,等待你们举事。你们是武士吗?如果是的,为甚么你们反要卫护一个否定真正军队存在的宪法呢?为甚么你们不能了解只要这样的宪法存在一天,你们就永远无法得伸其志?在你们中间,有没有人敢于用你们的身体来摧毁这部使日本成为没有筋骨的宪法?」

然而,阳台下面的自卫队员却异口同声地骂他「Baka!Baka!] (汉字为马鹿,愚蠢之意)但他毫不气馁继续地呼吁:

「让我们站起来,一起战斗,为一个比我们更重要的目标而死在一起。那不是民主,也不是自由,而是一个对我们大家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日本!」

可是,他那慷慨激昂的呼吁,结果赢来的却是一片轻蔑的笑声。这时三岛的内心,痛楚万状,脸上青筋根根暴露,面色苍白。这真使他怀疑站在他下面的1千多个自卫队员是不是他热爱的日本青年?他意识到他理想中的日本和现实日本之间的鸿沟,是如此的巨大!巨大到他自知竭一人及楯之会之力,无法加以缩短。因此,这时的三岛,巳陷入无可测度的失望深渊之中而无法自拔。

抑有进者,他的政变行为,也迫使他选择死亡。这里暂时不管他是否早巳计划好在今天自裁,总之,这时的他,已决心实行尸谏,以死来表白他的心愿。于是,他向着一羣骂他是「蠢夫」的自卫队员们三呼「天皇陛下万岁」之后,随即进入室内,袒开腹部,跪在距益田将军不远的红色地毯之上。56岁的益田将军,对于武士的切腹仪式自然熟习,当目睹这种情形时,知道事情要糟。于是竭力劝阻三岛不要鲁莽从事。可是,这时的三岛早巳置生死于度外,对益田将军的苦谏,充耳不闻。在一声刺耳的尖厉叫喊声中,三岛将一把短剑深深刺入自己的腹中。他的最忠诚的学生森田,立即为他的老师行「介错礼」(砍首礼),正式结束了三岛戏剧性的一生。随即森田也行切腹礼和被行介错礼如式。益田将军的会客室顿成一片血海,三岛的一场兵变剧至此乃在悲状的气氛中结束。其余三位学生小贺、古贺及小川则奉三岛之命自首待捕,以向全国表白他的心愿,和宣扬他的整军废宪宗旨。.

三岛虽然带着遗恨、悲壮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他却为当时人及後人留下了一大堆疑问。他的死讯,使整个日本社会感受到犹如电击般的震动。25日的日本晚报及大众传播工具,不断转播他的死讯,人们彻夜以他的死为讨论的话题。第二天日本全国报纸如读卖、每日、朝日、产日、产经等大报均在第一版以横跨全版的篇幅来报导和分析他的死讯及死因。一个星期之后,许多杂志还特出专刊报道他的生平及分析他的死因和影响。此外,他的死,也在全世界引起广泛的反响,中国、美国、苏联、东南亚国家、欧洲各国等都对他的死纷纷表评论。

这一异乎寻常的热烈反应,不得不令人要问:为甚么一个作家之死,对日本和世界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呢? 三岛亲自导演的兵变剧,为甚么于英雄式的开场之後,中间突变为闹剧,然后又突然以三岛切腹自裁的悲剧收场呢?三岛以杰出的才华,为甚么竟「愚蠢」到要导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兵变剧呢?三岛的死,是不是纯粹个人问题,抑或是目前日本社会现状下的牺牲品?如果是的话,为甚么日本社会的现状竟有这么大的压迫力,竟使一位文坛巨子遽尔轻生?三岛的死因,会不会由于属于更高的原则上的、思想上的或价值观念上的激烈冲突呢?最后,他的死对于日本本身及日本的近邻将会产生甚么样的影响?这些都是值得人们思考的问题。先让我们简单地了解一下三岛的家世和一生的事迹。

2、 绚烂的一生,

1925年(大正14年)1月14日,三岛出生于东京的四谷区。父名平冈梓,所以年轻时,他的原名叫做平冈公威。平冈家世为贵族,平冈梓曾任农林省高级官吏。6岁(1931)时入学习院初等科。幼年时,体弱多病。19岁(1944)时,以第一名毕业于高等科。随即考入当时日本最高举府东大法学部。.。

和世界许多的文豪一样,三岛的创作天才,很早便流露出来。在学习院初等科的前5年,三岛的作文即出类抆萃,为师友所赞赏。13岁那年(1928),他即在学习院的《辅仁会杂志》发表他的处女作《酸模》等:15岁时(1940)三岛即开始作诗。16岁时(1941),又在《国文学杂志》之「文艺文化」一栏中,发表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花盛りの森》(盛开花丛中之森林);19岁时(1944)就已刊印他那引起争论的处女创作集。20岁时(1945),即二次大战结束的那一年,应召入伍,但旋即以患支气管炎而退伍。同年8月,应召入神奈川县海军高座工埸服後勤役。就在这里,他迎来了战争的结束,品尝了国家战败的苦果。

这时,他正执笔撰写〈岬にての物语〉(岬中的故事)。事后,他回忆当时撰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说:「我是在以一种一亿人必死,和把每一个作品都当作是遗作的心情下来创作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面临着死亡的威胁。21岁(1946),他的文学天才,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所激赏,而推荐他在著名的《人间》杂志发表他的作品〈烟草〉;从此,他正式进入日本全国的文坛。从而获有「战后作家」之荣衔。他和川端康成介于师友之间的亲密关系也于这时开始。

22岁时(1947)毕业于东大,然后进入大藏省(相当于中国的财政部)任职。但为了能专心创作,不到一年即辞职;从此即以文学创作为他的终身职业。24崴时(1949),发表长篇小说《仮面の告白》(假面具的自白),引起日本文坛广泛的注意。从此奠定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

也就在这时,他开始使用「三岛由纪夫」的笔名。从此,他的真名平冈公威反隐而不彰。接着又陆续发表了下列长篇小说如《青の时代》(蓝色的时代)、《禁色》、《潮骚》。最後这一篇《潮骚》使他荣获新潮社文学奖。同时,他也尝试开始撰写剧本如《火宅》、《卒塔婆小町》、《葵上》等。这一连串辉煌的成就,使他成为昭和20年代中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这时,他的作家生涯正如旭日初升,展现一片美好的远景!

30岁时(1955),以《白蚁の巢》的剧本荣获岸田戏剧奖。31岁时(1956),他的代表作《金阁寺》问世,这使他又荣获读卖文学奖。在《金阁寺》中,他的文学才华横溢,创作技巧趋于成熟,被日木文坛誉为三岛美学的巅峰杰作。33岁时(1958),与当代名作家大冈升平、福田恒有、中村光夫、吉田健一、吉川逸治等合办《声》的杂志,轰动日本文坛。此後,他的重要小说有《美德のょろめき》(美德的动摇)、《镜子の家》(1959)、《宴のぁと》(宴席之后) 、《忧国》 、《剑》、《英灵之声》,及《太阳と铁》、《丰饶の海》。关于戏曲的有《近代能乐集》、《鹿鸣馆》、《十日の菊》(荣获读卖文学奖)、《朱雀家の灭亡》、《喜びの琴》(喜悦之琴)、《サド侯爵夫人》(萨多侯爵夫人)(荣获艺术祭奖)等。关于文学评论的,有〈现代小说は古曲たり得ゐか〉(现代小说是否可以古典化?)、〈林房雄论〉等。

总结他25年的写作生涯而论,包括上面所列举的小说、剧本和文学评论在内,他一共写了20本小说、33部剧本、80篇短篇小说,和无数的短文及评论,真是一位惊人的多产作家!就质的方面而言,三岛的笔风也别具一格;他的文笔极为简洁而精炼,没有不必要的修饰:平凡、通俗而大众化。因此,他的作品能赋予读者一种心理上的真实感。作为一位作家,三岛具有一种特别杰出的才能:他的笔尖可以清晰地刻划出人们从旧文化过渡到西方式的生活时所感受到的心理上的冲突和不均衡。

由于他的作品,不论在质和量上,都取得过人的成就,因此,他在日本文坛有「鬼才」之称。同时,在世界文坛中,他也享有很高的地位。他的作品被译为英文的有《金阁寺》 (Temple of the Golden Pavilion) 、《宴席之后》(After the Banquet)等,所以西方读者对他并不很陌生。他曾被西方文坛誉为日本的Marcel Proust(1871-1922)、Andre Gide(1869-1951)、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8-1961)和Norman Mailler(1925-2007):于此可见,世界文坛对他文学才华的敬重。 1968年曾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结果为川端康成所得。但这丝毫无损于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纯从文学的观点而论,他的一生,真可以说是备极显荣!

除了从事创作外,他还自导自演过电影。1965年,他自编剧本、自导、自演,拍了一部名叫《忧国》的电影。在这部片子中,他主演一名在1936年2月26日发动兵变的军官。兵变失败後,该军官逃回家中,当和妻子纵情声色之乐後,即切腹自杀。不幸这部片子,竟真的变成了他自己的自我写照。三岛还有一个迷人的歌喉,有时,他禁不住登上舞台主唱。

除了心智的活动外,他也非常注意身体的锻练。在他的住宅里,地下室即是他的健身房,二楼为他的书房。此外,他还是合格的四段剑道家。由于年轻时身体不好,使他特别注意体力的锻练,以塑造成健美的体格。43岁时(1968),发起楯之会,召收青年,施以军事训练。自任会长,亲自体验勇武的军人生活。在最後的2、3年中,楯之会竟成为三岛的精神生活中心;在不到100人的楯之会组织里,他尝试寻求至高的精神上的满足;另方面,对三岛来说,楯之会也成了他的催命符,加速他步向死亡。

由上看来,三岛真是才艺双绝,不仅能文而且也能武。这一切都使得三岛变得神秘而复杂.也因此使他变成年轻人崇拜的偶像,日本的国宝。

3、 蓄意死亡

虽然我们无法肯定地说,三岛究竟甚么时候下定决心自杀,可是现有的证据显示在他生命最后的4年里,他巳想到死;尤其是,自1970年年初开始,他巳认真地准备死亡。由于死亡不是玩笑,所以他必须要考虑两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一个是他的死究竟会在日本社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如果不如预期,那么他的死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他要找出一个可靠的办法来衡量人们对他死的反应强度。另一个是如何死法?由于死的方式可能会强化他的死讯对社会的冲击,及必须把他的死和他所努力的目标相连,因此他必须计划死的确实步骤.

对于第一个问题,三岛的解决办法是于11月12至17日,假东京池袋东武百货店7楼,一连举行6天的「三岛由纪夫展」。在这个展览会中,他将他多姿多彩的一生事迹,毫无保留地向社会公开。展览会的布置曾经过精心设计,共分4个部份:「书物の河」、「肉体の河」、「舞台の河」及「行动の河」;也即将他的一生事迹分成四项:「小说创作」、「健身运动」、「剧本及电影」和「实际行动」。三岛将每一项的生活比喻做河流,然后四条河流汇注于大海。所以他在最後的部份,展出他的「丰饶の海」的近作,以这部著作代表他一生的总结。展览会的内容,有的细致到他初中时代的绘画和中学时代的成绩单;有的大胆到竟把自己的裸体照片也包括进去,真可谓巨细靡遗。

社会对他的展览会的反应出奇地热烈,本来预计每天只有5千人,结果第一天的观众竞达到1万人。这一亲眼目睹的现象,使他深深相信,他是受广大读者喜爱的;他现在可以明确地预期,他的死将必然地会引起日本社会巨大的震动,他的尸谏,将不会如石沉大海一般而毫无反响。、

对于第二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发动政变。根据他未死的3个学生(小川、小贺和古贺)的报告,早在今年(1970)3月,三岛就已向他最信赖的学生森田透露过他计划发动政变的想法。但由于他在《新潮》杂志连载的「丰饶の海」的长篇小说,尚未写完,所以政变的行动,只好延後。10月15日,三岛组成5人「决死队」--三岛、森田、小贺、吉贺及小川。10月19日,也即「三岛由纪夫展」结束後的第3天,5人着军装拍照留念。最初的兵变计划是策动市谷驻军第32团叛变,但11月21日,三岛发现该团团长因公外出,于是临时改变计划,而将目标转向东部驻军总监益田将军。23及24两日,三岛和森田等5人不断演习如何绑架总监及应付其它的可能情形。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于是三岛等决定于25号付诸行动。

24日夜,古贺与小川同宿于小贺处。25日清晨8时半,3人驱车至三岛寓所。9点40分左右,当三岛向他的学生们简捷地说了「终于我们付诸行动了」之後,三岛等驾车至新宿区接森田上车,然後又驶向下新潮杂志出版社,将《丰饶の海》第四部份「天人五衰」的最后几章交给编辑酒井,随即直驶市谷。至此。三岛巳将尘世的事,完全料理清楚,心理上巳完全准备好接受死神的招唤。他这时是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心情走上死亡道路的,最好用他自己在自裁前夕所作的短诗来加以描述:

不耐长年兮焦望,

剑鞘嘎嘎兮清响;

勇士昂首兮,

脚踏寒霜!

通向死亡的道路,虽然寒气逼人,可是勇士视死如归,理应义无反顾。对三岛个人来说,求仁得仁,夫复何憾?

三岛绚烂的一生,宛如夜空五彩的烟花,一冲上天;当攀至顶峯后,迅即消失于浩渺的夜空之中,给人一种惊诧与惆怅交织的复杂感觉。、

二、三岛的死因

由上看来,到了四十五岁时,三岛的灵与肉--心智与身体,都已达到了完美境界的极限;他不但成功地将自己琢磨成为现代日本文坛的瑰宝,而且也成为现代世界文坛的奇葩。瑰宝与奇葩,没有人不加以珍惜与爱护,然而三岛却蓄意不惜亲手将他自己这块瑰宝和这朶奇葩摧毁。他为甚么要这样做呢?对于像是他这样一位才华出众的人来说,这种行为岂不是迹近不可思议么?本节将寻求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1、追求至美的境界

虽然三岛著作等身,性格极端复杂,可是他的中心理想,却非常简单,可以以一个字加以总括:即「美」;他不但追求美,而且要使自己止于至美的境界。由于三岛的血肉和精神,滋长于日本社会,所以如果要了解三岛所谓的「美」,我们必须首先了解「美」在日本文化中的特殊意义。

简而言之,日本的精神可以两件事物为代表:一是菊(花),另一是剑。菊是日本皇室的标帜,代表静态的、永恒的、高贵的、雅洁的美;此外.菊花也象征着高逸玄奧的智慧,我们也可将它视为日本魂及日本人文精神的象征。剑代表动态的、勇武的、忠诚的、刚劲与豪迈的美;此外,剑也代表着一股浩然正气,禀有锄奸济弱、扫除邪恶势力的德性。这便是日本自镰仓时代(公元后12世纪)以来,日本武士道精神所在。对于菊来说,剑是菊的忠实仆人与卫士,屏障菊的安全;对于剑来说,菊是剑的主宰,指导力量使用的方向。对于日本来说,两者缺一不可,否则便將使日本失掉成为日本的依据。对于个人来说,很少能兼两美于一身的,然而三岛却是这少数中的一个。在三岛的生命中.菊相当于他的文学创作,追求纯真的灵的美;剑相当于他的健身运动和对军事训练的热衷。这便是他在《太阳と铁》中所称的文武两道。我们也可以「三岛由纪夫展」中的四个部份来比喻:菊相当于「书物の河」与「舞台の河」,剑相当于「肉体の河」与「行动の河」。三岛的伟大与不朽,在于他能将日本文化的美集于一身--既是一名作家,又是一位武士,将自己琢磨成这种日本精神的完美艺术品。

三岛的唯美思想中,包含有下列几个要素:

(1)均衡:所谓至美的境界,在三岛的思想中便是均衡的追求与维持;寻求智与情、灵魂与肉体、自我与世界、过去与未来、东方舆西方的和谐等。这是三岛一切思想与行为的源泉。至美的状态,只有存在于理想界,在现实世界,永不可能。当一部份的生活失掉均衡时,三岛的思想体系即将为之动摇。当生活的主要部份失掉均衡时,他的思想体系便将有崩溃之忧!这一点,是我们特别要强调的。

(2)武士道式的浪漫唯美主义:三岛後期的作品与行动,几乎以讴歌及鼓倡日本武士道传统的复辟为中心课题。他的这一思想主要受平冈家族武士道的家风,及第二次大战前盛行于日本的浪漫派思想--也即唯美的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他的《英灵の声》,即是一本为神风队辩护的书。他主演的《忧国》一片,和他组织的楯之会,即以复兴武士道传统为主题。他对天皇与日本国家的爱护,也是非常诚挚的。譬如用于绑在头上的白布带(练刽时扎头用),即大书「必胜报国」四个字;此外,当25日自裁前,他大声三呼「天皇陛下万岁」,同时,死前在头上绑的白带子,也是上书「必胜报国」四个字。由此可见,武士道式的浪漫唯美主义,对他思想与行为的影响是如何的深远!

(3)知行合一:在他给一位居住在美国的亲密朋友的绝笔信内,三岛亲自承认他自杀的决定是受王阳明知行合一学说的影响。防卫厅长宫中曾根康弘也指出三岛服膺阳明知行合一的学说,据中曾根自己读《丰饶の海》第三部的心得是,三岛希望实现将生活与行动升华至「美」的境界。三岛自己认为,知没有行,知便有缺陷;对于行,三岛却为行而行--也即在知引导下的为行而行,并不问行的效果。对于一位作家而言,知与行并不必须合一。在日本,自明治维新时代的著名作家夏目漱石和森鸥外建立创作与行动分离的文学传统以来,以后的日本作家几乎全是为创作而创作,不必由自己亲自实践创作中所宣扬的主张。

然而,三岛却是个例外;他是位作家,但也是位行动家。他不仅每天晚上写到深夜,追求灵与智的美,而且每周要花上5个小时于健身房,锻练体魄,追求肉体的美。此外,每年春天他和他楯之会的学生一道参加军事训练,翻山越岭。总之,在三岛的思想体系中,没有行动是不可思议的。由此看来,他向往武士那种切腹自裁的至诚、无私和勇武的精神,结果自己也切腹自裁而死,便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4)毁灭与唯美主义不可分离:三岛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是他却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超人的思想体系。从逻辑上看,在他的思想体系中,相关因素的尖锐冲突关系,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更明确地说,由于他的唯美思想体系所悬的鹄的,是如此之高,使得在尘世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消除存在于这个体系中的逻辑上的差距离。三岛比任何人更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迫切性,和解决的无望;然而,终于在无望中,他却想出了唯一的一条出路:即死亡。在《太阳と铁》中,「死亡」这两个字几乎无页无之。他歌颂死亡的理由是:

「我珍惜一个趋向于浪漫性的冲动....我的一生的目的在于使我具有武士的各种美德....肉体舆灵魂永难调协....但那里必定有一个更高的原则,可以将两者和谐地融为一体。对我来说,就是死亡。」

由此,他深信想象力的最后尽头是死亡。因为死亡使得这个整个体系所寄现的三岛的躯体归于消失,因而从根本上消除了维持这个体系均衡的需要:当然存在于这个体系中的逻辑上的巨大差距也随之自然消失。

毁灭,既然在理论上已被肯定,下一个问题是毁灭的方式和时机。要想使三岛的唯美思想体系最终还有意义的话,就必须在毁减的方式上使其符合行动的美,并把握当这个体系中,主要部份的均衡状态快要被破坏而尚未破坏的时机。前一个问题,对三岛来说,非常容易解决:即采取切腹自裁。切腹自裁所代表的是英雄式的高贵的死亡,完全符合三岛唯美思想体系所要求的行动的美。1966年,当回忆他所拍的《忧国》一片的感想时,他曾写道:「这正是我最後的梦想!」由这句话,我们可以证明,早在1965年他已隐约地想到切腹自杀的可能性了。至于时机问题的解决,则颇费周章,因为这里面牵涉到很多复杂的因素,下文将再详细论述。

最後一个问题是,当死亡的时机与方式都决定了之后,有没有视死如归,从容不迫地面临死亡,和忍受肉体痛苦的勇气?这个问题对三岛并不很困难,受佛家再生转世思想的影响,他相信精神力量可以旋转乾坤,是万事万物的推动力量。三岛天赋的唯美主义情操,藉着坚强的意志而布满体内,使意志与体力合而为一。这时,一种短暂的灵与肉的高贵均衡状态由此出现。当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对肉体进行毁灭性的破坏,在唯美主义的强烈光焰下,肉体的痛苦由于鄙俗懦怯,而变得不重要了,介错礼更在技术上将肉体的痛苦减至最低程度。至此,三岛唯美主义理论上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剩下的只是在技术上如何判定时机成熟与否的一些条件而已。

2、日本社会的缺陷--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日增的差距

破坏三岛唯美思想体系均衡的力量,主要来自两个方向,一个是外在世界,也即日本社会;另一个是三岛自我的内在世界。本节先讨论日本社会舆三岛唯美思想体系间的紧张关系。

人对客观世界的了解,永远是主观的;换句话说,人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客观世界的。这个有色眼镜便是人的主观价值观念;更确切地说,主观世界的价值标准是衡量外在世界人、事、物的依据。对三岛而言,他的价值体系便是他的唯美思想。内在世界的价值观念是绝对的,很少变动,也很难变动;而且,通常有愈来愈趋向于僵硬的趋势。而外在的世界,却是经常变动的;尤其在科学工艺高度发展的时代,外在世界的变化,更是特别快速。这种内在与外在世界不调协的现象,自古至今,每一个人类社会都会经受到的,但没有像今天日本社会这样的突出、激烈;这种严重的不协调现象,即是本节标题所称的日本社会的缺陷。现在让我们来分析一下造成今天日本社会严重缺陷的几个重要因素,及它们对三岛个人的影响:

(1)日本社会是东西文明的汇合点:源自中国的、注重精神价值的东方文明。自唐代以来,逐渐被日本人吸收而将其成功地内化于日本的文化中。武士道精神是日本精神的代表之一,但武士道精神揉合了日本的种道、中国的儒家和佛家思想而成,是地道的东方文明。由于儒佛两家的思想构成所谓「日本魂」的一部份,所以,日本无法从根本上拒斥早期来自中国文化的影响;否则,日本便不成为日本。

另方面,十九世纪中叶以来,西方的文明--科学、工艺、民主制度,也传进日本。二次大战前,由于日本的本位文化基本上可以约束从西方输的物质文明,所以,日本国魂所受到的腐蚀程度尚可容忍。可是到了第二次大战后,日本无条件投降,在美国军力支持下的对日文化政策,压倒了日本本位文化。因而使重视精神价值的日本国魂屈抑不伸。在可见的将来.日本将妩法摆脱美周对她的控制.从而也就无法压制西方物质文明在日本社会所占据的优越地位。因此,东西文明汇流于日本社会后,为今天的日本社会造成一个极难解开的死结。这个死结,便是造成今天日本社会缺陷的基本成因,是今天日本社会一切不均衡现象的根源,也是造成三岛唯美思想体系的死结的根本因素。

(2)天皇的平民化:皇道、神游、武士道、日本魂等,实际上,最后都表现在日本的天皇制度上。天皇是个超人的象征,他接合了天人两界,将日本与过去的传统相接。三岛说,天皇是日本光荣与伟大的源泉,是连续日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枢点。可见,三岛对天皇制度的重视;他几乎倾向于认为真正日本的重建,在于首先恢复天皇的传统神圣地位。然而,在美国民主制度的影响下,今天日本的天皇不啻一具木偶;天皇被拉下神圣宝座,降为平民。因而使代表日本皇室的「菊花」,黯然失色,日本精神隐而不彰,屈郁难伸。.

(3)和平心宪法:二次大战后,美国强加于日本的反战和平宪法,不但限制日本建军,把国防军降为与警察相等的自卫队。而且,美国强制日本实施反战的和平教育。这一宪法对今天日本社会的结构影响深远:战后的日本,没有横行跋扈的少壮军人,代之而兴的是一批唯利是图的少壮资本家与科技士;战后的日本青年人惧战反战,不像他们父亲那一代崇尚武德。因此,市谷山头的自卫队员骂三岛的兵变主张是愚蠢的行为,是很自然的事;战后政治党派纷然杂陈,找不到一个共同奋闽的目标:极端右翼,力主恢复天皇制度;极端左翼,则致力于废除天皇制度;而中间偏右、受美国势力影响的政治党派则采中间立场,左右逢迎,因此使得国家政治的目标暧昧不清。这一切都是受和平宪法之赐;因而使得代表日本民族勇武精种的利「剑」,无法得伸其志;因此。这个宪法便变成了三岛攻击的中心。

(4)物质崇拜:战后的日本社会,唯一不受美国过份压制的是经济发展。这是精神苦闷的日本人发泄精力的唯一出路。加上日本社会原有的高度科学工艺条件和韩战、越战等机会,使得日本在20年中一跃而为世界一等经济大国。由于没有相应的军力,所以1970年代的日本看起来好像一个肥壮而没有筋肉的巨人,躯体的发展,极端畸形而不均衡。另一个严重的病态现象是,人人唯利是图,追求物质享受,重视个人的荣华富贵,使得国民道德普遍低落,政界、商界贪污腐败,奸伪诈欺……更加重要的是,日本自然环境的恶化几乎到了使人不可居住的地步。

这一切都与日木的传统精神背道而驰,与任重道远、刚毅无私和贱视物质金钱的武士道精神激烈冲突,两者如水火之互不相容:武士重义,商人与科技士重利。义利的冲突,是东西文明在日本社会汇合后,相互抵拒的主要现象。总之,对三岛而言,今天的日木虽然富有了,可是却是一具行尸走肉;因为她没有灵魂。

(5)日本自然条件先天不足:由于1970年代日本经济的高度繁荣,因此使很多人错误地认为日本未来的经济发展一片美景。国力也将相应地增强,而使日本再度成为世界的头等强权。这一看法,对我来说,根本不切实际。我的理由是,日本先天不足,工业原料几乎完全依赖国外供应,像这样的国家,从长远来看,实在没有具备独立强权的条件。因为一国经济的生命线,如果经常暴露于可疑的敌人之前,就绝对缺乏长久富强的基础。抑有进者,岛国变成世界头等强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几个大陆的大国都已发展了或正在加速发展中,他们绝不会再容许日本在大陆或海洋地带横行覇道。因此,所谓日本的光荣和伟大,实在和她先天禀赋的能力不相称;这就好像一个先天生有一双侏儒腿的人,却不自量力而要立志夺得世界百米冠军。虽然其志可嘉,而其愚却令人可悯!

三岛的美学,基本上是乐观的,充满自信的,是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社会的产物。然而.三岛却犯了时代错误,没有对日本的潜力,作出正确的估计。误以为 未来的日本,可以恢复明治以来日本的伟大与光荣。因此,他的美学虽立意甚高,可是日本社会却没有将它实现的相应条件。这是三岛美学体系中最致命的弱点;纯粹根据直观的想法,忽视客观的条件,最后自然导致悲剧的结局。

总上而言,战后尤其是1970年代的日本社会,到处存在着矛盾、分裂和不均衡、不和谐的现象。具有绝世才华,和以追求文武两道为志的三岛,生长滋息于这样的社会,对于以上所述的缺陷,自然极度敏感。他的高度敏感的思想触角,不仅深深地插入日本的历史与传统文化,也尖锐地看清了目前问题丛集的日本社会的底层;他的灵肉是东方的,可是他所生存的外在客观世界却加速西方化;更清晰地说,他的特殊的理想主义情操,一直和他所居住的客观世界相搏斗、相冲突。这种主观与客观世界不调和的现象,对三岛的文学风格和行为的深远影响,可由下面两点观察:. 。

(1)愈来愈重视行动:如上所述,三岛的唯美主义思想,是受日本战前武士式浪漫派唯美主义的影响。然而战后的日本社会,由于许多实质条件与战前的日本社会大相径庭,所以武士道式的唯美主义,无法引起今天日本社会大众心理上的共鸣。所以,在《金阁寺》(1959年连载)以前,三岛的作品带有忍辱 、负重,等待与摸索的色调。这个时期,他侧重创作的心智活动,努力建造自己美学的大体系。到了《金阁寺》脱稿时,三岛主观世界中的美学体系基本上完全形成。从1956至1959年,也即从《金阁寺》脱稿至《镜子之家》开始连载止,是三岛开始学习剑道,注重肉体行动美的时期。

在这4年中,知与行大致保持均衡。从三岛的唯美思想体系来看,这是最完美的时代。因为他颇为成功地保持了内在与外在世界、创作与行动的均衡。自1959年以后--尢其是三岛生命的最后5、6年里,三岛的风格开始转变,逐渐强调行动。对于日本社会而言,他不仅是一位观察者,从中汲取创作的灵感,收集创作的素材,而且也亲自扮演演员的角色,参加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最后是军事的活动。这一转变,对三岛的思想体系是极具意义的。因为自60年代以来,日木的经济繁荣,使战败的日本民族已逐渐恢复明治时代以来的自信心。经济力的急速膨胀,使得1970年代的日木社会左倾媚外,及日本民族的意志和行动听受美国的控制的现象,形成尖锐的不调和。这一现象,反映于三岛的主观世界中,便形成知与行的严重分歧。所以,他强调行动,希望藉在文化和艺术界的活动,从心理上、意识上唤醒日本的民族魂;加入政治活动,组织右翼势力,并与左翼份子舌战。

在他晚期的活动中,以1968年创立盾之会一事,最具意义。盾之会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三岛基于文武两道的美学思想的结晶。对三岛来说,盾之会代表着日本的美:在这小小的军事组织里,三岛将日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成功地连接起来;在这里,他的唯美思想体系具有实体;在这里,他接合了东西世界....。可是像这样的一个完美的组织,竟得不到日本社会广泛的支持,而且会员人数少得可怜,只有95人。甚至有时被三岛的同胞讥刺为「盾之会不过是一个聪明人的变态行为」,而存心予以贬抑。

这是为甚应呢? 我们可以从盾之会成立的宗旨找到答案。盾之会有三大主义:第一是反共。三岛认为共产主义违反日本的文化、传统和历史;第二是维护天皇制度。天皇制度,在三岛的眼中,是维持日本文化、历史的连续和民族统一的象征;最后是鼓倡暴力,拒斥日共无原则、无定见的反对暴力,因此三岛极力反对对于不合理秩序的抚条件的尊重。这是三岛高姿态的政治主张,然而却缺乏实践的实质基础:反共并不简单,因为当时的苏联与中国的阴影,过于巨大,日本社会很难逃出这个阴影;至于恢复天皇制度,则绝非美国所能接受,也为苏联和中国所恐惧,所以极难实现。

由于日本无力同时反抗这三个大国强加于她的意志,所以三岛所鼓倡的暴力终是纸上谈兵,得不到日本社会的响应。这是三岛陷于绝望深渊的根本原因。

总结而言,由于缺乏实质条件,三岛的美学体系,愈来愈变成一个悬空的架构;到了晚期,他的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之间的鸿沟,如此巨大,巨大到竭他一人及他的盾之会之力,绝对无法缩短。这一巨大的分歧,不但撕裂了日本社会,最后也撕裂了三岛的灵魂与肉体,而终于使他血溅市谷山头!

(2)由激动而愤怒:三岛生性果决、明快、富于热情,是个性情中人。对于日本社会的病态现象,非常激动,最初希望藉笔杆和行动唤醒日本的民族魂。但当他的努力逐渐失效时,则转为极度愤怒。因此,在他死前几年,他的情绪生活,颇不均衡,常倾向于极端。这一心理状态的转变,清晰地反映于后期的作品中。譬如在他的遗作《丰饶の海》中,三岛毫无保留地抨击1970年代日本人精神生活的空虚、政治的贪污、社会的腐化等。在他死前起草的檄文中,他的一腔怒火更是不可抑制,严厉地抨击当时的日本社会,汲汲于经济的繁荣,却忘却了「国之大本」和百年大计;痛讥日本国民精神失落,政治家伪善,追求权力欲之满

足;而一般人只顾保身保家,却置战败之国耻、日本历史、文化延续等大问题于不顾....。总之。现在日本的社会是太丑陋了,和他的唯美思想格格不入。对于他的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之间日增的差距,在他死前所举办的「三岛由纪夫展」中,三岛曾举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他说:

「一位作家活在两个时代的衔接点上。这就好像一个人的两只脚,一只站在岸上,另一只则站在船上;如果一有变动,则两只腿的距离将愈来愈大,终至无法收拢。」

这不啻是三岛自我心态的描述:他像一个巨人,横跨在两个时代之间。终于由于无法拉近日渐分开的双腿,而使自己堕入时间的巨流中,为无情的历史浪涛所淹没。

3、内在世界的自然凋萎

如上所述,破坏三岛唯美思想体系均衡的另一个力量源自内在世界;更明确地说,源于智力和体力的凋萎和枯竭。就心智的活动来说,死前的数月,三岛曾屡次向人表示他的事业已到了尽头。9月14日,他对《朝日新闻》的一位记者说:

「说实在的,我巳感到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了,我写过小说、戏曲,也做过每件事,没有事情再留待我去做。你知道极少小脱作家的创作生涯超过15年,然而我却继续不断地写了25年。这不是太久了吗?美是短暂的,而且极难无限期地维持美的创造。」

11月17日,在他给住在纽约的一位编辑的信中,他灰色地说:「在《丰饶の海》中,我巳将一切我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都写了进去。」随即他接着说,他感到智力的疲乏和困竭。,

其次是体力上的逐渐衰萎。男性到了45岁,体力势将走向衰微,健壮的肉体美势难维持。45岁的三岛,可能还有一个困扰,即他或许感到再法与盾之会的24、5岁左右的小伙子,一道竞赛体力,陪着他们翻山越岭,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他的定期健身活动,如剑道、举重、淋冷水浴、在雪天中光着身体、骑马....等,对于一位45岁的男性来说,必将有力不从心之感。总之,45岁的年龄,差不多是男性从事激烈体力活动的极限。

由上以观,内在与外在世界之间的紧张关系,和内在世界本身的衰萎,都使三岛唯美思想体系的均衡无法维持。三岛所面临的这些问题,并不是属于他个人的特殊问题,而为一般男性所共有;然而,与一般人所不同的是,对三岛而言,一个缺乏美的生活是不可思议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他不愿让他的高贵的灵魂,受着日本社会物欲之火的熬炼,他不愿看到他自己灿烂的创作生涯开始凋萎.....。而他所憧憬的是一个高贵的英雄式的死亡;在日本的传统中,这样的死亡只有武士的切腹自裁。

抑有进者,45岁的年龄,也许是一个人承受切腹痛苦和具有实行切腹的勇气的极限。切腹自裁,不但给予三岛唯美思想体系一个完美的结束,而且也可藉此在日本社会重新点燃武士道精神的火焰,以期完成他所标榜的政治目标。所以,对三岛来说,用切腹方式达到自我的毁灭,可以说是一举而数得,实在是一个最佳的抉择。

三、结 论 --三岛之死的意义

由于三岛在日本及世界文坛的崇高地位,及他武士道式的切腹自裁方式,使他的死,对日本及全世界都产生巨大的冲击;三岛死后的几天,日本全国报纸不断以巨大篇幅,有的或出版特刊,详细报道和分析他的死因和可能的影响。世界各国报纸杂志--美、苏、英、法、中国、韩国……等,均着文加以评论。虽然他们的看法,容有差异,但差不多都将三岛的死与日本军国主裁的复活相提并论,认为三岛的死,是日本右翼的军国主义抬头的征兆;把他的切腹自裁与日本战前的五一五及二二六事件相比。虽然这一看法有相当的根据,但有一点我们必须分别消楚:即三岛自己建军的动机和日本政府建军的企图之间的分别。

(1)按照三岛毁宪建军的原意,纯属雪耻图强的自卫性质,藉建军以恢复日本魂,维发日本文化、历史的连续;而且,他一再向人解释他的毁宪建军主张与军国主义无关。在他死前的「檄」文中,他为日本建军提出强力的论辩。他的论辩要点是:为了维护国之大本(日本魂,即武士道精神)抗拒泛滥的物欲,就必须制止资本主义制度,要制止资本主义制度,就必须要使日本成为一个纯正的独立国家,要使日本真正独立,就必须重整军备。但要达到建立真正自主的军力,就必须要对抗美国的军力。所以在他「檄」文中,三岛明确地指责美国是阻挠日本社会解开死结的主要势力,并讥刺未来日本的自卫队将永远是一支美国的「佣兵」。但由于他对美日对抗的展望,非常悲观,所以在他「檄」文的结尾中,三岛慷慨激昂,大声疾呼地说:「让我们共同携手并肩,为义而死!」由此看来,他的死,不仅是对国人的尸谏的行为,也是对美国的愤怒抗议。

(2)然而日本政府建军的动机,却是军国主义的。譬如佐藤首相居然公开宣称台湾和南韩是日本安全不可缺少的一环,因而将台湾划入日本防卫体系之中。其次是日本政府南进的企图,照然若揭。在未来的二、三十年中,由于广阔的大陆地带,已非日本势力所可觊觎,所以她的经济生命线将退缩至东南亚海洋中的岛羣地带。为了维持日本的经济繁荣,日本决策者可能计划在这块地带建立一个经济的海洋帝国,北起日本,南至星马,西起南韩、台湾,东面至印度尼西亚、澳洲。1960年代以来日本学术界对这块地带研究的热烈兴趣,更证明这一推测是有根据的。准此,佐藤政府可能利用三岛之死在日本社会所煽越来的民族主义情绪,加速日本走上军国主义复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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