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史就是注水猪肉史
赵 磊
(西南财经大学《财经科学》编辑部)
大概是好几年以前吧,“市场经济是诚信经济”、“市场经济是道德经济”的承诺,在学术界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这与樊刚触犯众怒的“市场经济不讲道德”的宣言,恰好形成了鲜明对比。其实,这看似对立的两极,本质上都是在为市场经济辩护:前者是为市场经济脸上贴金,后者是让市场经济脱光了裸奔。
可怜的是,不论是贴金还是裸奔,只要一涉足“市场”和“交易”一类的事件,吃够了“注水猪肉”、“豆腐渣工程”苦头的中国人,心里总不是那么塌实。这不,尽管《大宅门》、《大染坊》,《闯关东》之类的主流意识形态,极力想把“贴金”和“裸奔”合二为一,使市场竞争中的胜出者升华为人人景仰的道德加打拼的楷模,但除了这些大东家的大把银子让“待富者”们啧啧称羡以外,无商不奸的嘴脸不论怎么洗,恐怕也是洗不干净了啦。
偶翻闲书,我忽然发现,早在中国近代和古代,诸如“注水肉”之类的假冒伪劣就已经存在了。看来,只要存在着“市场”和“交易”,就一定存在着坑蒙拐骗。在这里,我不妨为市场经济的“诚信”和“道德”补充一点历史材料:
(1)1894年3月,莫里循(近代著名英国旅行家和中国问题专家,曾被袁世凯聘为总统顾问)在游历重庆附近乡村时曾写道:“猪肉一般都注了水——用注射器从大静脉里把水注射进去,这样猪肉显得很重:这就是中国人通常所说的‘注水肉’”。
(2)据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五《委巷丛谈》载:“(杭人)喜作伪,以邀利目前,不顾身后,如酒搀灰,鸡塞沙,鹅、羊吹气,鱼肉贯水,织作刷油粉,自宋时已然,载于《癸辛杂识》者可考也。”诸位看见了吧,远在800多年前,在南宋的首都杭州,就早已经有了诸如“注水肉”之类的奸商技巧了。而且,酒、鸡、鹅、羊鱼,甚至丝帛,也各有各的造假作伪谋利之道。
(3)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第十九章第二十节《为中国人的一种矛盾现象进一解》里写道:“中国人的生活完全以礼为指南,但他们却是地球上最会骗人的民族。这特别表现在他们从事贸易的时候。虽然贸易会很自然地激起人们信实(即诚信——赵注)的感情,但它却从未激起中国人的信实。向他们买东西的人要自己带秤。每个商人有三种秤,一种是买进用的重秤,一种是卖出用的轻秤,一种是准确的秤,这是和那些对他有戒备的人们交易时用的。我想这种矛盾是可以解释的。”
对于以上历史材料,我试着解读如下,同时也欢迎诸位网友赐教:
其一,“注水肉”一类的假冒伪劣并非始于今日,而是市场交易的孪生物。只要有商品经济或市场交易,就一定存在“注水肉”滋生的土壤。所以,市场经济史就是注水猪肉史。我强烈建议教育部,在编写新版经济学教科书的时候,务必增加“注水猪肉史”的内容。
其二,从某种意义上看,韩德强说市场经济在中国古代“早已存在”,并非信口开河,而是颇有见地。只不过中国古代的“市场经济”是生长在封建社会之中的,大概是低级的市场经济(学术界把它称之为“商品经济”,以区别于现代市场经济);而今日中国的市场经济是生长在现代社会(资本主义、现代大工业或后工业、信息时代、知识经济)之中的,大概算是高级的市场经济罢。
其三,孟德斯鸠曾经认为市场经济天然就是“讲诚信的经济”(他说交易会“很自然”地激起人们的诚信),与历史逻辑和理论逻辑均不符,大谬不然。此外,这位大思想家的民族优越感显得很幼稚。其实,在市场经济下,想必外国人同样会有作伪的动机和行为(希望有兴趣的网友提供相关案例),不独中国人使然,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其四,市场经济背景下的人一定是“经济人”——这叫“存在决定意识”。“经济人”天然具有作伪的冲动——这是市场经济竞争压力下“经济人”的本性使然,并非中国人的民族劣根性作怪。如果说作伪的冲动在西方人那里不太嚣张,那也可能是法律(或许还有风俗习惯)对这种冲动约束力较强而已。如果说西方人天然就不会作伪,这也太无视“经济人”的存在了吧?既然都是“经济人”,那么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其行为选择都要遵循“自利”和“理性”的原则。按照“经济人”的逻辑:西方人的道德水准并不“天然”地比东方人高尚。
(2008年8月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