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07年,自由主义一路高歌猛进,年终又奏新声:《南方都市报》发表朱学勤访谈,头面媒体头面人物,值得关注。
觉得有如下几个看点。
一, “我们回到常识”——用老调奏出新声。
“常识”为何?曰:“政治上是民主主义,在经济上是市场经济,在文化上是保守文化。”。
现代民主是在英美地区发端,但不能说现代民主就是英美地区的特产,只配当地使用,不适合中华民族。民主一经产生,就具备了普世意义,从英国、美国推行民主以来,全世界2/3的地区都实现了民主,可见其普适程度。
中国的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特别深厚,进入资本主义又是被迫的,心不甘情不愿。
看似新声,实则老调——4个世纪前之旧曲也。 “我们回到常识,用了90年”。—— 中华民族也真多灾多难,千百万人流血牺牲奋斗近一个世纪,居然白白“折腾”,还得回去“补资本主义的课”。出言胆识固然可嘉,不过,将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的“常识”奉为万事不移的经典,也“创新”不到哪里去。再说90年前的“辛亥革命”也不是“过激主义”的产物么?也并不“光荣”啊。
二,“中国特殊论是国民党蒋介石在大陆发明的”——公开叫板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在朱学勤的字典里,资本主义制度乃是普世化的绝对真理。“中国的基本国情”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等等俱遭讥评
1980年代之前,抵制普世民主的手法主要是所谓阶级论,今天这种强词夺理的说法已经不值得辩驳。后来又捏造一个“全盘西化论”,混淆是非。现在进入第三阶段,要撇开普世民主,自己另搞一套,所谓“协商民主”。
“中国特殊论”不是现在发明的,是国民党蒋介石在大陆发明的……50年过去了,那些抵制民主的“特殊先生”怎么如此没长进,拾国民党之牙慧,一屁股坐到当年蒋介石的立场上去了呢?
用语何其刻薄耶,何所恃也?
“布莱尔在美国国会讲演中曾明确讲,民主不是文化的产物,更不是某个特殊地区的文化的产物,它是人类普遍经验的一个升华,所以有普遍性。”
“民主、宪政、法制、自由、人权,是全人类的普遍价值,中国不应自外于这些普遍价值。”
前者是英国大人物说的,不足怪。后者是中国的,是否断章取义,姑存疑。
三,“坏市场经济”——浅薄的理论骗局。
中国精英霸权话语中的“市场经济”,向来不加“社会主义”定语。是诚实,是霸道,或者二者兼具?说不清。“我们现在实行的是商品经济”——毛泽东时代的社会主义也是“市场经济”,不过在公有制居支配地位和计划经济的前提下实行的市场经济。一旦失去这两个前提,确实也无法区别“姓社姓资”了。如果一定要“区别”,那就是“初级阶段”与“发达阶段”了。后者即今天已经从词典里消失了的“帝国主义阶段”,前者在右翼的话语里也承认为“原始积累阶段”,不过把它归结为“坏市场经济”。
何为“好市场经济”,何为“坏市场经济”?太为玄妙矣。愚钝如草民,以意度之,美欧自然是“好”的,第三世界、南亚拉美、俄罗斯和东欧该是“坏”的了。不过问题来了,朱学勤也承认世界大部分国家实行的都是资本主义制度,与美国在一个“轨”上跑车,他们怎么就不能“好”不起来呢?苏东“转型”也“接”不好,那我们中国到底怎样“接轨”才能实现“好市场经济”呢?放手给“看不见的手”乎?俄罗斯和委内瑞拉、阿根廷的前车覆辙令人惊心动魄。实行凯恩斯“新政”乎?普京新政美国人和中国精英又骂他“专制”“倒退”了——这个“轨”也太难接!除了“看不见的手”、MBO以及崇拜美国之外,也未见张维迎们开出更好的药方。
无须历史学家教导,稍有点“大国崛起”的历史常识都会知道,欧美的“原始积累阶段”,哪一个不是“坏市场经济”?鸦片贸易、奴隶贸易、对印地安人灭绝性的屠杀、为争夺殖民地划分势力范围的世界大战 ,难道都是“好市场经济”?
“行政权力是看得见的“脚”,市场经济是看不见的“手”,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有那只看得见的“脚”放权,脚下那只手发育不起来,在这个意义上说,“脚”是“手”之母,却是一个后母,时常要敲诈市场,虐待市场。……所以我始终认为今天改革发生的社会不公、贫富分化,主要不是市场经济带来的,而是行政权力在特殊时期的特殊行为造成的。”
“靠诚实劳动致富”,一万年也不能将“公有制为主体”颠覆。中国原始积累也即资产阶级的发育成长,哪一刻能离不开行政权力的“保驾护航”!鼓吹“吐痰论”“冰棍论”,力挺顾雏军,不也是精英作为吗!摸到石头便过了河拆桥,不觉“忘恩负义”么?市场经济,自由竞争,谁有本事谁发财乃天经地义,第三世界和“转型国家”没有当年贩卖黑奴的条件,权力天然成为最大的优势。印尼靠政变屠杀共产党人搞起了“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所以苏哈托富可敌国。官僚买办资本,乃是历史给当代市场经济“崛起”设定的必由之路,即使是靠着计划经济变成了超级大国的苏联,转起型来也不能例外——六七个寡头弹指一挥间即可攫取国民财富的一半!
哪里是什么左派“有意无意混淆是非,让市场经济当政治体制之替罪羊“,正是右派精英得了便宜卖乖,将原始积累掠夺的罪恶加到“体制”头上,让“政治体制当原始积累的替罪羊”,其司马昭之心,不过是转移群众愤怒的视线,以便将社会主义制度最终彻底颠覆。他们的“政治体制改革”,不过如小平当年所说,“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完全西方附庸化的资产阶级共和国”。
四,“全人类的普遍价值”——民主自由的虚伪性
包身工与老板、奴工与窑主、“鸡”与嫖客、下岗分流不得不“学习微笑”谋生的原工人与腰缠亿万的,MBO新老板、每天干16小时的煤黑子与赚得盆满钵溢头上闪耀各种光环的矿主、跳楼“恶意索薪”的农民工与能够调动全国顶级法界精英为其辩护的黑老大……他们在“民主自由”方面,与强势铁三角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比如言论自由吧,何止“弱势大众失语”,就是知识界,左翼在平面媒体上有一席的之地吗?一个《读书》如芒刺在背,非除之而后快。换了就换了吧,还要撇清,说是“正常人事调动”——如此“誓死捍卫你的权利”,不觉令人作呕吗?
薛涌先生对标榜自由的《南方都市报》曾有抗议,作为该报多年特约的撰稿人原本有约,只要不触犯言论尺度,编辑部不会因为意见不同而拒用。可是,当作者一旦撰文批评茅于轼的《为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时,“自由”和“契约”马上就不见了。
朱先生们垄断着话语霸权,可以随意将毛泽东诬为“民粹主义”。可左翼有同等的批评自由么?
“人大改革要向前走,政协改革要向后看”,从“普世民主”角度看倒也实际。不过,如果有勇气直面现实就不能回避:中国现实的人大政协构成中,弱势劳动大众到底有几许“代表”?
五,“与第二国际殊途同归”——随意颠覆妆扮历史。
即使在学术的层面上,“民主自由”也有限得很。主流精英把哈耶克、凯恩斯、张五常、亨廷顿、夏至清等奉为祖师,容得下左翼另类还叫话语霸权么?《河殇》《走向共和》《大国崛起》一路高歌猛进,历史由他们随心所欲剪裁、诠释和书写,自由得很,他们留给左翼的恐怕只有望洋兴叹的“自由”了。
千万不能忘记,西方是先有古典自由主义,奠定民主宪政的制度平台,后有各国社会民主党的政策调整,这既是历史发生过程,也是政治制度与政策调整的结构逻辑。从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叶,长达100年时间里,社会民主党是不承认这个制度平台的,。经长期失败,他们才有1959年大转向,回头承认这个制度平台,回到这个制度平台上跳舞。
1959年第二国际召开过哥德堡会议,检讨各国社会民主党为何不能赢得选民支持。在这次会议上,删掉了暴力革命与计划经济国有化的要求,第二国际发生历史性大转折。20年后,我们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也放弃阶级斗争,转向经济建设,而经济建设在实践中也趋向市场经济,放弃计划经济。这与哥德堡会议不谋而合,可谓形势比人强。哥德堡会议打开了各国社会民主党竞选胜利的空间;十一届三中全会打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空间,它们殊途同归。在这层意思上说,社会民主主义对中国具有积极意义,至少可强化我们这里的这场历史性转折,使之更不容易倒退?
社会民主党,是近些年来的一个热门话题,根据精英们的设计,它乃是下一步“政改”共产党的前进方向,因而这方面文章做的也特多,朱文也费了不少笔墨。草民浅陋,想向历史学家请教一下:“19世纪中叶”欧洲有,哪个“平台”出现“社会民主党”了?
“1959年第二国际召开过哥德堡会议”“第二国际发生历史性大转折”云云使人摸不着头脑:第二国际、第二半国际、伯尔尼国际、社会党国际等,能混为一谈么?第二国际成立于巴黎公社失败之后资本主义和平发展时期,恩格斯逝世后的多数社会民主党纷纷背叛马克思主义,一战之后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陷于破产。欧洲的工党、社会党或社民党,早已“转型”,成为轮流执政的大资产阶级主要政党之一。“长达100年时间”,从何谈起!中国精英最近热中于“民主社会主义”,宣讲历史故意混淆“姓社姓资”了。英德法的工党和社会党长期执政,与他们谈论无产阶级“暴力革命”,不是匪夷所思吗?
朱文将“长达100年时间”的社会党一锅烀,将威廉·李卜克内希与维利·勃兰特“接轨”,并由此出发,得出11届3中全会以后的中国共产党“与哥德堡会议不谋而合”,与当今的社会党“殊途同归”的大胆结论。——朱先生不觉太为超前冒昧么?
余者,诸如对“俾斯麦的王朝社会主义”、对“列宁所痛恨的‘第二国际破产’”等的诠释,俱令人耳目一新。看来,整个历史是要颠覆过来重新书写了。
六,“思想破局”——“体制”如何作为?
比照十七大的经典观点,朱学勤的文章“解放思想”是够大胆超前的。不免使人困惑:
从《大国崛起》起,“南”“北”呼应,一唱一和,频频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向四项基本原则叫板挑战,步步深入,愈来愈甚,举世瞩目。——是宽容还是纵容?有关方面应该有个态度。
高尚全会长近日发话: “我们的改革是渐进式的,而不是像有的国家那样一步位的。”——如此这般的“破局”,能够避免“有的国家”的灾难悲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