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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的政治体制已具有很强的精英色彩

作者:王绍光 来源:《中国·政道》

一、毛泽东在破除“资产阶级法权”方面的探索

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也许没有太多精英主义色彩,因为自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起,毛泽东便开始探索如何破除“资产阶级法权”,即改变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后来这种探索也被叫作“反 修防修”。

1957年,毛泽东提出,虽然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了,但“人的改造则没有完成”。次年,在评论斯大林《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一书时,他进一步指出:经过社会主义 改造,基本上解决了所有制问题以后,人们在劳动生产中的平等关系,是不会自然出现的。资产阶级法权的存在,一定要从各方面妨碍这种平等关系的形成和发展。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 中存在着的资产阶级法权,必须破除。例如,等级森严,居高临下,脱离群众,不以平等待人,不是靠工作能力吃饭而是靠资格、靠权力,干群之间、上下级之间的猫鼠关系和父子关系,这 些东西都必须破除,彻底破除。破了又会生,生了又要破。那时,他用来破除资产阶级法权的手段是搞整风,搞试验田,批判等级制,下放干部,两参一改(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 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等等。其后,1963—1966年在全国城乡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但在他看来,这些措施都不足以打破“资产阶级法权”、消除“资本主义 复辟”的危险。

毛泽东于“文化大革命”前夕发表的《五七指示》 是他晚年的理想宣言,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毛泽东憧憬的是一个逐步消灭社会分工,消灭商品,消灭工农、城乡、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这三大 差别的扁平化社会,其目标是实现人们在劳动、文化、教育、政治、物质生活方面全方位的平等。“文革”前期对所谓“走资派”的批判以及“文革”后期对“新生事物”(“五七”干校,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革命样板戏,工农兵上大学、管大学,工宣队,贫宣队,赤脚医生,合作医疗,老中青三结合,工人—干部—知识分子三结合,等等)的扶持都可以看作实现毛泽东理想 的途径。

不过,经过八年“文革”后,毛泽东认为,靠一次“文革”还不能实现他的目标。在1974年关于理论问题的谈话中,他透露出壮志未酬的感慨:中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解放前跟资本主义差 不多。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是所有制变更了。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工资制,等等。这也 成为他“继续革命”的理论依据。毛泽东逝世前,于1975年10月至1976年1月间又多次谈到“资产阶级法权”问题,他的结论是:一百年后还要革命,一千年后还要革命。

简而言之,由于毛泽东晚年一直致力于破除“资产阶级法权”,用种种方式促进人们在经济、社会、政治、文化地位上的平等(当然“阶级敌人”除外),中国没有形成森严的等级制,解放 前遗留下来的“旧精英”与解放后形成的“新精英”都受到了抑制。

二、政治、经济、知识精英已形成某种三角同盟,并有刚性化的趋势

然而,改革开放是以反对“平均主义”起步的。30多年过去后,亿万普通工人、农民的生活条件有了改善,但他们的政治地位却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在政治精英的扶持下,原来政治上处于 底层的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重新回到社会上层,他们也利用手中的资源与知识向政治领域渗透。现在,政治精英、经济精英、知识精英已形成某种三角同盟,并有刚性化的趋势。

各阶层政治地位的变化也反映到全国人大代表的构成上。在毛泽东激烈主导破除“资产阶级法权”的“文革”后期,工农兵成为全国人大代表的主体,占2/3以上,其中工农代表超过一半。“ 文革”以后,工农人大代表的比重逐步下滑,从1975年四届人大的51.1%滑落到2003年十届人大的18.46%。在2008年召开十一届全国人大时,据说“一线工人和基层农民代表大幅增加”,但工 农代表具体占多大比例并不清楚。我们知道的是,各级领导干部与知识分子的代表现在是全国人大代表的主体,约占2/3。至于全国政协,那更是汇聚了各路“精英”,它的2 237位委员分别 代表34个界别。虽然全国政协里也有 “全国总工会”和“农业界”的代表,但他们多为专职工会干部和农业专家,鲜有普通工农的代表。

三、西方的自由民主政治体制从一开始就是精英政体

而西方的自由(资本主义)民主政治体制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精英政体。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多数人统治的理论开始被广泛接受时,加塔诺·莫斯卡就提出了“统治阶级理论”,维弗雷 多·帕累托也提出了“精英理论”。他们预料,普选时代会产生一种幻觉,似乎人民成了统治阶级,但实际上,社会还是会由一批精英统治,而这批新精英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是资产阶级分子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动机提出“精英理论”,欧美各国后来一个多世纪的发展都证实了他们的预测。

在自由民主制度下,民众参与的主要形式是选举。而在选举时,占有不同社会资源的人,参与的可能性非常不一样。大量跨国历年数据表明:占有资源越多,投票率越高;占有资源越少,投 票率越低。换句话说,社会精英阶层比下层民众参与选举的频率高出很多。

不仅社会精英阶层投票更积极,绝大多数在选举中胜出的人也来自精英阶层。有关欧美各国政治精英的背景研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还不少,因为那时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思路影响比较大。 60年代以后就比较少了,到当今已是凤毛麟角了,但是还是可以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在美国国会,众议院435个成员里面,至少有123个人是百万富翁,也就是说435个里面有将近1/3是百万富 翁。在参议院100个人中,至少有50人是百万富翁,也就是一半。说这些人是百万富翁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其中不少人是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例如,2004年总统候选人克里,他的家庭 资产达3.4亿美元。也许有人会说,美国国会中百万富翁多,那是因为美国百万富翁比较多。美国百万富翁的确是不少,但是百万富翁的数量绝对超不过人群的百分之一。由此可见,美国百万 富翁是扎堆出现在政坛上。一位研究美国国会的学者Thomas Mann概括得好:美国国会议员绝对不是从一般老百姓里面挑选过来的。他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英团体。

除了积极参与选举,影响决策者的挑选或亲自出马担任公职以外,社会精英阶层也会不遗余力地用游说的方式影响政策决策过程。西方主流的“多元主义”试图说服大家相信:任何人都可以 组成自己的团体,提出自己的诉求;无数个的团体的存在使它们不仅可以有效制衡政府,而且能互相牵制、避免任何团体独大,从而形成多元政治格局。然而,实际情况是,代表精英阶层的 特殊利益集团的能量比代表普通民众的团体的能力大不知多少倍。

政治参与的不平等导致各阶层的政治影响力严重不平等:精英阶层对政府政策的影响力远远大于下层民众。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选战正酣时,普林斯顿大学Larry MBartels 教授出版了一本 题为《不平等的民主》的专著。当时有报道说,奥巴马也读到了这本书。这本书分析了第101、102、103届三届国会期间,参议院决策对不同收入群体诉求的回应性。它发现:参议院对高收入 群体的回应性最强;对中等收入群体的回应性次之;对低收入群体的回应性最低,甚至是负的,意味着对他们的利益是有害的。这种回应性的差异在三届参议院的情况大同小异。

有人也许会说,美国是两党制。如果一个党嫌贫爱富的话,另一个党会平衡这个政策偏向。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虚幻的。共和党和民主党这两个党有没有差别呢?的确有。共和党更倾向于富 人,但民主党对穷人也不客气,两个党对穷人的回应性都是负的。很显然,这两个党是有差别,但是差别不太大,都是以代表精英阶层利益为己任。

西方自由(资本主义)民主过于精英主义,这恐怕是它“民意合法性”不高的根本原因。

(本文摘自王绍光教授新著《中国·政道》,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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