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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负·铁军无畏(3)

作者:双石   来源:江南app网址   

第三章 重负
  

  天崩地裂,富裕山川变成了了“死亡峡谷”/硬着头皮也要上,“父老乡亲”和“军人职责”两头都比天大/越走越险,史文宏冒险进天池/惊惶失措一地鸡毛,“铁军”现了一回狼狈相/“石头又不认人”,两位向导跳起来就往回跑/“走不过去就爬过去”,不信邪的刘国华战战兢兢闯过了泥石流/“到我们那里去救灾”,磷矿和乡政府都在争抢“解放军”/“到孤岛中的孤岛去”,曾祥明要再向深山行/报出坐标,周洪许送出第一封“鸡毛信”/“伤员抬来啦”,记者第一次见到却不是“铁军”第一次做到/磷矿救灾的潜在危机,王敬斌也向团长发出了鸡毛信/一个下午来了5架次直升机,史文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提气壮胆通风报信,陈勇一句“标语式”口号喊出了回肠荡气山呼海啸的效果/“叔叔能不能再抱我一下”,战士的怀抱成了最安全的庇护所/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徐德友当了一回无言的孝子/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唯一的理由是“战士责任重”/可以升华的情感才是真正的人性,有一支军队为他的成员们提供了最大限度实现最高人性的机会/动物的本能变成了战士的本能,一夜之间战士们的肉体凡胎上长出了钢筋铁骨
  


  

  曾祥明等率第二梯队突入金花镇时,周洪许所率的第一梯队还在蹒跚在“死亡峡谷”。
  从金鱼嘴电站一进入绵远河峡谷,死亡气息就扑面而来。
  这个地方我前些年曾经去过,这是一条清雅幽静的河谷,也是一条生趣盎然的河谷,两岸山势峻峭,森林茂密,生物资源非常丰富——以珙桐、杜鹃、水杉、熊猫、金丝猴为代表的野生动植物即达2400余种,还盛产木材、药材、磷矿石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再加上珍奇的羌汉风情,成就了这方天地“中国银杏沟”生态旅游之乡之美名,也造就了棲栖此间的近万名羌汉群众的“小康生活”——平时零星或组团的旅游者们络驿不绝、流连忘返,而每逢“五一”、“十一”大假,各方游客都纷至沓来,点篝火,跳锅庄;烤全羊、品野菜;吸青稞、听山歌,……乐此不疲,流连忘返,“农家乐”们家家生意火暴宾客满坐,当然也就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欢天喜地……
  5.12那天塌地陷的一震,把这一切都震碎了。
  山里的灾情尚不清楚,可山外通山里的公路,却是清清楚楚地能瞅见了——没啦!
  取而代之的,是滑坡和塌方推下的成片成片嶙峋乱石,乱石间或还露出一辆辆车辆残骸的一角;两岸山体移位不光埋没了公路,也挤压阻断了河道,造成了一处处水位仍在不断上涨的堰塞湖;峭立的崖壁也因频频发生的余震时时崩裂垮塌,迸溅的碎石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四处飞散,不由地不让人毛骨竦然……
  炮团官兵们进得河谷,不绝于耳的就是这类轰隆声和呼啸声。
  就连迎面而来的峡谷风中,也充满着硝尘味儿、撕裂的树浆味儿……甚至血腥味儿。
  后来才知道,这条十来公里长的峡谷中,竟然埋葬了上百台车辆——这也就是说,平均每百把米就有一辆正在行驶中的车辆被埋被损!而两个月后我沿这条河谷上行时,还看见正在疏通和抢修道路的武警部队官兵们把那一台台车辆残骸清理并吊运出来……
  这些车辆的主人和乘客能够侥幸逃生者,应该不多。
  周洪许团长后来回顾道:
  
  一进那条峡谷,队伍一下就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讲话。面对突然间就那么现实那么迫近的死亡威胁,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息也变得急促起来。队伍都拉开了距离,每个连都组织了“安全小组”时时观察塌方和滑坡情况,一段一段的快速通过,但行进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两个小时,队伍才走出不到两公里,便遭遇了一次强余震。
  “闪开,快闪开!”一声声急促的呼喊在山谷回荡开了!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一股泥石流从陡坡上飞泄而下,腾起了一团团遮天敝日的尘土,其中一块数十吨重巨石重重地砸在地上,又弹起一人多高,象多米诺骨牌一般裹带着河岸边的乱石堆哗时哗啦地向河道中崩溃坍塌……
  很侥幸,没有人员伤亡。但也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有些新战士甚至惊得叫出了声儿。
  “不行啦,进山只有这条道,不能往前走了啦!我们还是回去吧!”向导们有点着慌了。
  “胡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绕过去?”在最前边开路的一营长刘国华问。
  “你看山都在抖,哪还有路?硬往里进石头也要打死人啊!”一位向导声音都带着哭腔。
  刘国华观察了一下山势地形,决心组织突击队从右侧陡坡另觅通路绕道前进。
  周洪许很同意:“继续前进,挤在这儿影响后边部队行进不说,伤亡概率更大!”
  于是,一支“党员突击队”迅速编成,在刘国华率领下攀上了陡坡探路前进,沿途不断作出箭头标示,在绕行一公里后,终于发现了一个尚未塌方的“豁口”。于是大家你拉着我,我推着你,手足并用,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又经过1个多小时的跋涉,终于到达了清平乡与楠木沟的分岔口御军门……
  御军门有一座废弃的铁路危桥,铁桥下边绵远河已经变成了一个堰塞湖。
  危桥一次只能过5个人,桥那边有一些老百姓也在往这边来。一看来的是救灾的解放军,他们都纷纷让官兵们先过。但一听说部队这是要去清平,人人却都摇起头来:“去不得噢,前头没得路了,白天都危险得很,更不要说走夜路,你们今天晚上肯定到不了清平,不要白白去送命了……”
  一位老太太拉着一个小战士不放手:“娃儿,前头去不得了,要死人的哩!”
  “谢谢老人家,我们不怕……”
  ……
  说是不怕,其实谁心里都在嘀咕:这石头可不长眼睛,不知道啥时候就飞到谁头上了! 
  那也得上,硬着头皮也得上!山中是父老乡亲,肩头是军人职责,哪一头都比天大!
  危桥那头一群人围着几个伤员,一看见部队来了都喜出望外:
  “解放军来了,快救救他们吧!”
  刘国华上前一问,原来这是从绵远河东岸楠木沟中逃生出来的5位伤员,其中3个轻伤两个重伤。伤员们争相诉说着村子里的灾情:“村里几十户人家的房子都垮了,好多人受伤,还没得办法抬出来,你们快去救救他们吧……”
  部队还要去清平、天池,刘国华决定先派几个人把这几名伤员送下山:
  “往下传,让一连派10名体力好的战士,把重东西都扔掉,到铁桥来!”
  不一会儿,一连政治指导员张建法带着一班长张电敬等几名战士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听营长交代完任务后又检查了几名伤员的伤情后,张建法决定由排长邹国钦率一班张电敬、王永红等8名战士分作4组,轮流背负两名重伤员并带3名轻伤员下山。
  邹国钦、张敬电、王永红等背负着伤员从来路返回,经过近4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于当晚22时前,将这5名伤员送到了山外的金鱼嘴。此刻虽已时近子夜,金鱼嘴还是聚集着许多志愿者和群众,一看见解放军背负着伤员出山来了,欢呼声顿时响彻夜空,马上就有志愿者的车辆拉上伤者送往汉旺……
  这应该是震后从山中转移出来的第一批伤员。
  ……
  那天走在一营和团直属队的后边的是史文宏副政委所率的二、三、四营的战炮分队,他们的任务是在天池乡一带的进行搜救。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天池乡乡长王险峰——地震那天他正好在汉旺。从他口中得悉楠木沟村还有15以上的重伤员急待转移出山救治的信息后,史文宏副政委便将一名医生和两名卫生员配属给三营七连和四营十二连,命令他们到楠木沟村执行搜救任务……
  两个连队由一个村民带路,在泥石流壅塞的河沟中觅路前进,艰难地奔向楠木沟村……
  不过几公里路,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到达时天已经黑尽了。
  七连政治指导员李学锋后来写道:
  
  在一名村民的引导下,我们于20时到达楠木沟,楠木沟村是位于山谷深处的旅游景点,是避暑的地方,只有几十户人家。村里的老乡极为热情,奔走相告,夹道欢迎,“解放军来了,解放军大救星来了,我们有救了……”。村主任激动地说:“我们知道解放军肯定来救我们,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哪!”,……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老百姓的守护神,我一定要他们安全,我觉得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动情的时刻:那一天,是我这一生中最自豪的一天。
  了解了村里的情况后,我迅速安排卫生员对伤员进行简单的处理,有7名重伤员都不能行走,需要担架,连夜赶制担架。夜里简单煮些面条,村里的老乡非常淳朴,看到我们只能吃面条时,拿出了自己都没舍得吃的两块腊肉送给我们,我们当然是坚决拒收,因为我们深深知道此时此刻老乡比我们更需要!
  狼吞虎咽吃完方便面后,连队召开了会议,提出了管理规定,进行了任务分工。是夜,考虑到余震的威胁,我们选择在山庄停车场的一片空地上进行露营,是山涧泉水的流水声,还是不知愁滋味的蛙叫声,是山上不停滚下的落石声,还是内心的不平静,望着如墨的夜空,久久难以入眠,……
  
  这应该是第一梯队最先抵达救援点的两个连队。
  与此同时,史文宏副政委所率二、三、四营也到达了天池乡政府所在地大天池村。
  他们是从御军门前方不远处的高桥转道向西去天池的。
  刚进沟不远,就遇见了两位中年人背着的一位老人,他们一边喝着战士们递上来的矿泉水一边也是好言相劝:“你们别再往里走了,里面到处都在滚石头,危险得很,上午我们村里有十多个人想一起出山,结果出来不远我就被石头把腿给砸断了,后头的人一看,也都吓得退回去了,……”
  史文宏一听心中也犯了嘀咕:他是月前刚从军区机关下到这个团来代职的,实际工作时间还不到20天,连炮团干部们都没有认全,就遇到了这么重大的事件,还要负这么重大的责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加上出发前周洪许团长也向他交代过,如果前边情况不明或者太危险,就在高桥就地宿营——高桥那里有200多米比较宽敝的地方相对安全,正好宿营,次日天亮后再觅路前进,……
  正在和带路的王险峰乡长商量进还是退,又看见山上下来一位小伙子。
  史文宏心里有了底;老百姓都能下来,我们肯定就能上去。既然老百姓出山都那么困难,那里面情况肯定更困难,现在是抢时间就是抢生命,这个险恐怕还是得冒冒,尽快把部队带进去!如果连夜现在退回高桥,危险不一定小,而且明天再进去又要丧失半天到一天的救援时间。下午这一路上已经过了这么多危险地段,现在也算有了一些经验,只要组织得好,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作为一方父母官,王险峰当然更是“主进派”:只要再坚持两个小时,就安全了!……
  那边史文宏跟“父母官”打商量,这边二营教导员那维东也在跟那3个老百姓打商量:“现在天快黑了,也没法下山了,你看是不是我们把你背回去,明天天亮再安排人把你送下来?”两位家人还在犹豫,在孩子背上的老人却一拍定音:就跟着解放军吧!于是那维东马上让五连副连长肖家平抽出了班长常海东等5名身体强壮的战士,背负着老人踏上了“回头路”……
  史文宏后来一提起此后的那段“路”就苦笑:越走越险,越走越险,还老没个头,王乡长说是两个小时就到,结果走了3小时还没到。一路上我担惊受怕跑前跑后地招呼,生怕大家不小心出一丁点儿问题,后来任务完成回到营地,嗓子哑得一个星期都没好,都是那两天儿给闹的……
  这还没完,更让史文宏担惊受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哩。
  在这“越走越险”路上,真就碰上了一次余震,而且真就差一丁点儿就出了问题。
  九连连长胡连勇走在队伍后头,地一动山一晃他就听见头顶上的崖顶在响动:
  “有滚石,马上疏散!……”
  话音未落,一块巨石哗啦啦地就从一个叫毛诚顺新兵头上坠落下来。
  三级士官陆国兵一个箭步冲去,抱住这个新兵一个侧翻滚倒在了路边。
  蹦蹦跳跳的巨石砸断了几棵大树,擦着他们的头顶滚进了河道……
  陆国兵一把拽起惊魂未定的毛诚顺,上上下下地检查,战友们也围了过来……
  “小伙子没事儿,啥零件儿都在嘛!”刚当父亲的不到半年的陆国兵拍了拍新兵的脑袋。
  在战友们一片哄笑声中,毛诚顺也镇定了下来,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
  有惊无险,一个也没有少,部队继续前进。
  好容易过了一个接一个的险段,终于到了天池乡政府,史文宏却傻了眼:
  “王乡长,这这这……,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地方?”
  


  

  天池乡政府竟然找不到一块安全的宿营地。
  天池乡政府大楼虽然没有完全垮塌,但已经歪歪斜斜成了危房,大楼前篮球场下边那条河已经涨到了离篮球场不到两米的位置,还不知道水的来源有多大;篮球场左左右右前前后要么是歪歪斜斜的危房,要么就背山面河,还在不断地塌方;前边的那条大坝上的电站已经被两边滑坡的山体埋没,7名工作人员被深埋地下数十米,完全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史文宏跟王险峰瞪起了眼:“王乡长,我们是来救灾的,如果部队自己出了意外,还怎么救灾?救不了灾就是我们部队的失职,这后果很严重,你知道不知道?你说两个小时就到,结果走了3个多小时!为了救人救命我们该冒险,但你不该有不实之辞……”
  王险峰当然吭不出气儿来。
  其实这位乡长同志也相当冤枉:他是跟着部队一起进山的,这两天里头的情况究竟如何他不会比史文宏知道得更多,有了解的情况也是听前两天跑出来的老百姓说的!至于政府大楼前篮球场可以宿营,那也只能是出自于他震前的美好记忆,如今看见这一切他也跟史文宏一样瞠目结舌……
  结果官兵们那天晚上真就被狠狠地惊吓了两回。
  觉当然也没睡成。
  篮球场上不能宿营,史文宏就把宿营地选在了大坝前一段残存的公路上。
  这段公路有百把十米长,处于一个尚未被山体滑坡或塌方所破坏的死角,而且前前后后还勉强有二三十米的“安全距离”。史文宏和梁刚刚副参谋长在给各单位划出了宿营区域后,还特意在四周都安排了干部、党员和骨干,提醒大家睡觉的时候警醒一点……
  官兵们奔波劳累了一天,又困又乏,一倒头便睡过了。
  结果晚上来了好几次余震,让声名赫赫的“铁军”狠狠现了一回“洋相”。
  炮团二营官兵们自撰的《抗震救灾纪实》相当坦率也相当客观地再现了这个“洋相”:
  
  半夜,余震发生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宁静,两边的山石轰轰的往下滚落,所有人员都被震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那是巨石从山顶滚下的声音,因为手电很少,光线不强,辨不清任何情况,只能下意识的向两侧跑去,那种逃生的本能真是难以想象,等到平息后,才知道有的人光着脚、光着身子,有的人抱着被子……教导员那维东向大家喊:“不要跑,上面离山近,危险!不要跑。”可是由于天太黑了,夜暗中他不知被谁撞倒了,接着一名同志没看见踩着他的背就冲过去了,当时,副营长高兴的脸、后勤协理员董银军的脚被慌乱的战士们踩伤,侦查参谋范友斌的衣服不知被带到哪儿去去了。战士们如潮水般飞奔,最远的同志跑出了几百米,那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教导员爬起来,用手抱在胸前,和带队的史副政委一起叫住大家,战士们这才慢慢镇静下来。当夜,又发生了两次余震,战士们并没有像第一次那么慌乱。
  第二天早上,清点了一下,我营、三营和四营一共有20多名同志脚受了伤。五连战士陈宇心有余悸的说:“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事,一下子全给吓懵了,本能的就跟着跑……”
  ……
  
  这般状况的确“狼狈”。
  二营教导员那维东后来说,当时他指着几个跑得最快的战士就骂开了:
  “好好,你们跑,你们能跑,以后训练你要跑不出这个速度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四连政治指导员张立对大家说:“发现了塌方泥石流不要乱跑,要跑也先看清来路和方向,往安全的地方跑,这个是宿营地相对来说比较安全,要跑也往中间跑呀!你们往两边跑往山上跑,不是更不安全了?乱跑一气,还不是吓了自己也乱了自己?……”
  官兵们相互瞅瞅彼此的狼狈相,也笑了起来。
  后来又来了两次余震,大家就不象头一次那么慌乱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瞅,也的确够吓人的了:眼前一条深十来米宽二十来米的深沟,硬是被滑坡下来的泥石流给填平了!大家宿营的地方虽然无恙,但边边角角上也落下了不少泥沙和碎石。乡政府门前的那个篮球场昨晚还高出河面近两米,现在却完全淹没了……
  ……
  其实他们要不写出说出这一段来,也没别人知道,“铁军”的脸面儿可以蹦得光洁无瑕。
  然而光洁无瑕的脸面儿既不真实也不存在,非常阅历的刀刻斧凿才是一个男人乃至一支男人队伍的最酷面孔!从恐惧到无畏是一个需要教养需要煅练需要积淀也需要升华的过程,这当间出过啥“洋相”并不奇怪也并不丢人儿!谁要说他一穿上军装马上就能变得神勇无比,那不是在扯淡就是在哄着你玩儿!规避危险逃命求生是人类和动物都共同具有的天然本能,所以准确而言这是一种“动物性”。而人类作为世间唯一的无毛直立动物有别于其它动物的高贵属性在于:人类可以通过教养通过煅练通过积淀来培养自己的品质!来升华自己的灵魂!这才是人类应该追求也应该彰扬的人性……
  而这几天的非常阅历,将会使他们迅速地完成了“从恐惧到无畏”的升华。
  ……
  史文宏在为宿营地伤脑筋那个时候,去清平的队伍还在艰难跋涉之中。
  与史文宏等所率炮团二、三、四营在高桥分兵后,周洪许团长率团直属队和一营继续向深山中的清平前进。而这一路的确如老乡所言,充满危险,极其艰难。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磕磕绊绊穿行在乱石丛中的那般痛苦就不用说了,那频频从前方从头上传来的崩塌之声也时时叩击着人们的神经系统——就是没有余震也到处都是响声,好象吹过一阵风也能把石头从山上吹下来,谁都没法分辩危险会来自何方,谁都不知道那些迸溅飞石中的哪一块会落到自己头上来……
  而随着夜暗的临近,这种生死莫测的煎熬感压迫感也越来越令人窘息……
  天快黑的时候,修理连二级士官王庆一不留神在一块巨石上滑了一下,磕得腿都麻了。
  还没缓过劲儿来,脚下就颤抖起来,头上也“哗啦啦”作响——一堆石头奔他来了。
  一时站不起来的王庆没处躲,只能听天由命。
  老天有眼,石头从他头上飞过去了……
  “当时真要被砸住了那可真是惭愧,我还没有走到我该去的地方哩!”他跟把他搀起来的战友们打起了哈哈,“如果我真被砸在这儿了,该我干的那些活儿就得你们来扛,那我欠你们就欠多啦?还是老天明事理啊,不想让我欠着你们……”
  “那是那是,刚才你要想别的,可能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哈哈……”战友们也打哈哈。
  这头的战士们打着哈哈给自己壮胆儿,那头几位向导却差点精神崩溃。
  一看滚石轰隆而下,向导们乱作一团。其中两人神色惊惶,跳起来就往回跑。
  “危险,快趴下……”刘国华营长一把将两人摁住,扑倒在地。
  一大堆碎石擦着他们的头皮倾泄而下。
  “慌啥子嘛,有解放军在,天未必还塌得下来?”刘国华很没好气儿。
  “噢哟,石头又不长眼睛,你在不在它都垮!你没看到前头的泥石流嗦,走不过去了!”
  向导惊魂未定。
  刘国华定睛一瞅,耶,还真是的!前头巨大的泥石流横在面前,无数堆积的巨大石块从山顶一直延伸到谷底,形成了一道新的陡峭山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而且山脊上方还不时有石块在滚动……
  “走不过去就爬过去,怕个毬!”刘国华还是不信邪。
  说说容易,真要“爬”起来却很难:这当间要有人一脚踩空,那就是一串连锁反应。
  “往后传,不准大声讲话,工具不准磕碰岩石。”
  “往后传,用背包带拉起保险绳,后面的人踩着前边人的脚印过,……”
  ……
  光不信邪也不成,还得“有准备有措施”。
  就这么着,前边的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探着试着,后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踩着前头的人踏出来的脚窝,先过去的战友紧攥“生命保险绳”,大家身体紧贴着崖壁,大气儿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往前挪。至于上头会不会再有石头滚下来,身边的石头还会不会往下滑,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万幸,300多人的队伍过完了,没遇上余震,也没石头继续往下滚。
  又涉悬湖过溪流若干次,21时左右,来到了清平乡与清平磷矿的分岔口小湔坪。
  这里往西进沟,是清平磷矿和清平乡的湔坪村,朝北上行,是清平乡政府所在地龙王庙。
  前边有不少手电光闪烁,走近一瞅,是一群人。
  “是解放军,解放军来啦!”看见风尘仆仆浑身被汗湿透了的炮团官兵,人们欢呼起来。
  “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我们就知道你们会来!”
  “赶快到乡里去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到我们磷矿去吧,我们那里灾情很重!……”
  ……
  这是清平乡政府和清平磷矿前来迎接的的同志,两边都拉解放军往自己那一方去,谁都说自己的灾情更重,谁也不让谁。争长较短,言来语去,情绪越来激烈,火气越来越大:乡政府的人说人家解放军本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磷矿的人称我们那边灾情更严重,再说矿山所在地湔坪村也是你们清平乡的村子……
  团长周洪许和团政治处主任王敬斌作了难:我们受领的任务就是去清平救灾,清平当然得去,但受领任务中的确没有去磷矿的任务,来的时候也只知道山中有个国有磷矿,有许多矿工被困,现在看来当然也应该去。他们吵得越来越凶,我们夹在中间也为难啊……
  王敬斌建议:我们来救灾还得服从地方政府安排,要不跟清平乡谭炎书记联系一下?
  “联系”的结果是谭炎书记很大度,同意炮团分一部分兵力去磷矿。
  周洪许团长决定:由王敬斌率团直属队93名官兵去磷矿,自己率一营去清平。
  由前来迎接的乡政府派出所所长徐枫等人的带路,周洪许率炮团一营200余名官兵又经过3个小时跋涉,于15时0时抵达了清平乡政府所在地五郎庙。虽然此刻已是凌晨时分,挤在乡政府门前广场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却没有一个睡觉,震后已经不通电了,广场上却是火把通明,篝火边熬着一大锅稀饭。人们都蹦着高跳着脚地喊,喊着平常人人都觉得很“套”的那些口号,流着眼泪迎接这些冒险进山的亲人……
  清平乡的一位村长后来告诉我:“他们来得真及时啊,一连两天跟外边联系不上,直升机空投的东西大多数都拣不回来,乡亲们简直都快崩溃了!要再没人进山来的,不晓得会出啥子事情!”而清平磷矿来前“争抢”部队官兵的一位干部则说得更直白:“其实那天我们期望值很低,别说来百把十人,就来一个班甚至只来几个当兵的,都能稳定人心啊,那时候,军装就是希望啊!”
  王敬斌带的炮团直属队也是在15日0时左右到达清平磷矿的。一路上,来“争抢”他们的磷矿干部好象还生怕这些“救星”半路跑了似的,不断地哄着他们:不远,不远,15分钟就到了……,而王敬斌们听得多了也懒得再去戳穿,反正今天晚上怎么着都要走到,跟着他们走便是……
  结果官兵们走了若干个“15分钟”,涉水五六次,才到达这座矿山。
  不用赘述他们在矿山受到的欢迎了——那场面,跟周洪许他们在清平差不多。
  至此,炮团第一梯队全部突入绵竹灾区仅余的两座“孤岛”。
  有细心的战士统计了一下;在清平山区这条仅17公里的“死亡峡谷”却长达11个小时的冒险行军中,他们涉过急流8次,遭遇余震3次,塌方、滚石等等危险难以计数。而这还没有计入其间三次分兵进入楠木沟、天池、清平磷矿那些分队所遭遇的危境。而紧随他们之后的另一支兄弟部队因频频塌方的威胁,已被迫退出峡谷,……
  十分幸运的是,炮团官兵们和向导们无一伤亡。
  他们是第一支冲过“死亡峡谷”,把生命的旗帜插上“孤岛”的部队!
  


  

  炮团第一梯队官兵们赶到清平和磷矿后又累又饿又乏。
  那天,他们中很多人只在中午泡了一碗方便面,还有一些心理反应强烈的官兵的连那碗方便面都没有咽下去。这整整一天的都处于高强度的救援和行军中,人人都饿得头昏眼花,在小湔坪时听说乡亲们都“准备好了”,大家肚子里按压着的酸水马上复苏翻泡,每个人的感觉都是“喉咙里都要伸出一只手来了”……
  在清平乡政府门前那一大锅稀饭前,团长周洪许对大家说:
  “同志们,大家赶紧吃一点吧!乡亲们遭了灾,家家很困难啊!好多东西还埋在废墟中,这锅稀饭是他们从山上拣回来的空投大米熬的,这是他们的心意啊!……”
  二连老兵方仕佳说,当时他心里正在嘀咕:就这一锅清汤寡水的稀饭,架得住这饿了一天的车轴汉们打冲锋么?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准备好了”?而听到团长这番话,再看着火把映照下挂在悬岩上的一个个伞包,心中立马哆嗦起来,手上的碗也端不稳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也堵到了嗓子眼儿,说什么也没力气去盛第二碗了……
  这锅稀饭最后竟然没有吃完。
  清平磷矿那边的战士们也是面对着一大锅几无米粒的稀饭下不了手。
  团政治处主任王敬斌说:“大家都得吃,这是命令!吃了才有劲儿救灾!”
  ……
  为了这个“救灾”,炮团在几座“孤岛”上的指挥员们,几乎彻夜未眠。
  炮团第一梯队在“死亡峡谷”艰难跋涉之时,曾祥明等所率第二梯队官兵们也完成了金花场镇及其附近村庄的“地毯式搜救”——金花镇的受损情况非常严重,炮团第二梯队官兵到达时,全镇看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屋,小学的182名师生有117人被埋废墟,金山村169名村民遇难,36人失踪,而在官兵们到达的前一天,地震发生时正在绵竹办事的镇党委书记耿恒合已冒险返回金花组织群众自救,且已救出了不少师生和被埋群众,幸存者们除7人仍在留守外,其余已陆续向绵竹市区转移。炮团官兵到达后的搜救任务实际上进行更仔细搜寻和处理遗体、消毒、抢运救灾物资和为群众搭设临时住所等……
  那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他们救出数名群众,掩埋了70多具遗体。
  这一切忙活完了,已是次日凌晨0时时分,轻装赶来的官兵们只好和衣露宿金花街头。
  这个时候,金花场镇这座“孤岛”其实已经不“孤”:大批救援部队已经到达,物资通道也已打通,绵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救援组也已在此开展工作。但在山中的玄朗、凤凰、吉祥、云盖等几个村中尚有两千多名群众被困山中,情况迄今不明,其中凤凰、吉祥两村还不通公路,原有的石阶小路也因山体滑坡遭到严重破坏,……
  也就是说,山中,才是孤岛中的孤岛!
  曾祥明等连夜与耿垣合等商量后,把突进“孤岛中的孤岛”的任务,揽到了手中:
  
  一、黄建中参谋长率团直属队绕道什邡,进入山中搜救
  二、曾祥明政委率各营指挥分队,经土地岭到玄朗村等地搜救;
  三、师炮兵指挥所副主任宋正秋(原炮团参谋长)率炮团四营经土地岭到山中不通公路的凤凰、吉祥等地进行搜救;
  四、各单位除执行搜救转移任务的同时,应积极灭犬,进行防疫消毒。
  ……
  
  15日晨6时,炮团第二梯队兵分三路,向深山中开进。
  ……
  在另一座“孤岛”清平,周洪许团长在向地方政府同志了解了和汇总了灾情后,即召集炮团第一梯队干部开会,部署了次日的救灾工作:到各村搜救群众,抢救伤员,收集粮食,寻找水源,消毒防疫,消灭家犬……
  一切就绪后,他起草了一封“鸡毛信”——给上级部门的情况报告和有关建议:
  
集团军、师指挥部:
  我团第一梯队已接绵竹市政府救灾指挥部的请求,抵进清平乡、天池乡两个重灾区,此前没有部队和人员进入,现将有关情况汇报如下:
  一、灾情
  两个乡死亡人数达到1000余人,失踪3000多人,每天集结在乡政府附近的达3000多人,粮食只能维持两到三天,外伤药、消毒药品奇缺,两个乡政府附近的伤员各达100余人,无法救治,汉旺镇至清平乡政府及汉旺镇至天池乡政府地,属峡谷通道,两边陡坡由于地震70%塌方,原有唯一的公路已全被塌方的巨石堆填,无法通行,其它方向无道路进入两个乡镇及附近地域,部队徒步机动进入约需8小时,相当艰难,且余震频发,仅5月14日就发生5~6次,最大达5级,从此通道进入,随时面临滑坡、塌方、滚石威胁,与外界联系断绝;
  二、部队正进行的工作
  应地方政府请求,目前正派出力量打通篾棚子至清平至汉旺镇徒步进出的通道,部分兵力正收集粮食及治安维护、抢救伤员。
  三、有关建议:
  ㈠派出小分队送出情报
  ㈡团队派专人到成都购置几部卫星电话,解决对外联络问题;
  ㈢请上级派出得力医疗分队进入灾区,救治伤员;
  ㈣空投物资及大米、咸菜、食盐、干菜及外伤医治及消毒药品;
  ㈤清平乡政府前为一平坝,坐标为北纬31°33′,东经104°7′,能否请求直升机在此实施机降,将重伤员运出医治;
  ㈥清平乡政府至篾棚子通道100%塌方,部队尽力抢救的同时,能否用直升机沿通道投放干粮及饮用水,解决幸存者的生存问题。
  
                  周洪许
                2008年5月15日
  
  由于通信联络中断,这封“鸡毛信”只能派人徒步送出山外。
  送出这封“鸡毛信”的团通信股长郭兰华后来回顾了当时的情景:
  
  15日一大早起床,团长与清平乡党委书记研究救灾方案后,决定派人徒步外出送信,自然作为团通信股长的我是不二人选,随即决定由我负责,带领符宗庆、角中华、黄玉华三名同志返回向指挥部报告灾情,并送出开辟的直升机停机坪的具体方位。9时30分,我们一行4人即出发向汉旺折返,原本计划沿原路返回,可是路上的堰塞湖经过短短的几个小时的积水,已经无法通行,我们只能爬山绕行,这就意味着有更大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而一路的确也是余震不断,险象环生,我们辗转迂回,终于在16时回到汉旺镇,将团长的信送到了绵竹市抗震救灾汉旺指挥部,当时德阳市张副市长看到我们带出的这封“鸡毛信”,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赞扬说:“你们炮团是第一支进入到受灾严重的清平、天池两乡的部队、是第一支把重伤员抬到山外的部队、也是第一支送出重灾区准确信息的部队。”
  
  这封“鸡毛信”,对于促成救灾指挥部确定将山中群众转移出山的决心,至为重要。
  张金明副市长在这里所言的“第一支运送出伤员的部队”,指的是15日上午从楠木沟村将十余名重伤员抬出来的炮团七连和十二连的官兵。日前炮团第一梯队向清平、天池突进时,他们就在七连政治指导员李学锋和十二连副连长刘院率领下,从卸军门转向楠木沟村执行搜救任务。在到达楠木沟村的当晚,他们就陆续搜救了15名重伤员,并用竹子、床单、背包绳和绑扎了简易担架。15日一大早,冒险穿过塌方,涉过急流,抬着重伤员并带着部分群众,向山外转移……
  那天上午,山外的金鱼嘴电站正聚集了许多记者和群众,看见一身泥浆的官兵们将重伤员抬出“死亡峡谷”时,那份欢欣和鼓舞已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灾后第4天了,这是许多媒体记者第一次看见有伤员被抬出山外。伤员们劫后余生,当然更是激动,一位伤员还拉着一路上一瘸一拐把他抬出来的十二连班长周吉刚的手说:“谢谢你们,我的孩子长大了也送他去当兵,像你们一样。”……
  人群中还有一位将军,他叫住七连政治指导员李学锋问道: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报告首长,我们是炮团三营七连的!”李学锋认出来了,这是集团军周小舟军长。
  “好样的!不愧是‘乌蒙铁军’的兵!”
  事实上,炮团第一梯队在日前向“死亡峡谷”开进期间,就已经陆续回送过在沿途救治的伤员,只不过他们出得山来已是夜晚,已经没有多少媒体记者还有耐心凑在山外等候而已。所以,“无冕王”们“第一次”见到的,并不是铁军官兵们第一次做到的!……
  ……
  那天上午,进抵天池乡政府的炮团二营官兵也经“死亡峡谷”向汉旺折返。
  二营是奉史文宏副政委的命令,返回汉旺搬运救灾物资的。
  日前在天池乡政府宿营时,史文宏等炮团干部也了解了天池乡的灾情:地震那天正逢天池乡庙会,各村组的群众来赶庙会的很多,故而人员伤亡并不象进山前想象的那般严重,且13日已有两架直升机到大天池村空投过物资,但因缺乏有效组织、分配和管理,场面相当混乱,只有一些较近的村组因“近水楼台”之便“抢”到了物资,而另一些距离较远的村组却没有得到。各村尚有许多遇难者遗体未能挖出,伤员也急待救治和转运——有些伤员的伤口已经发炎感染甚至发臭,而随部队进山的炮团卫生队7名卫生员仅携带了少量药品,难解燃眉之急,……
  于是,史文宏副政委召集的临时党委会就15日救灾行动作出部署::由炮团三营营长王洪涛抽调50名精壮官兵组成“先遣队”进入大天池村开展救援工作;梁刚刚副参谋长和二营政治教导员那维东则率二营官兵返回汉旺运送物资到天池,准备补充部队和受灾群众;三营副营长曾祥忠则率其余人员原地开展救助,并作为先遣队与运输队的联络中转站……
  15日天一亮,王洪涛营长即率三营50名官兵奔大天池村而去,途中刚好与前来迎接的王险峰乡长和大天池村群众相遇——说起来这位王乡长还真是一位相当不错的基层干部,日前史文宏跟他瞪完眼后在天池乡政府安排宿营时,他又带着几名乡干部连夜赶到大天池村了解情况,一大早就带着群众来给部队带路……
  与此同时,梁刚刚等即率二营官兵也向汉旺折返,还带上了上山时救助的那位断腿老者。
  ……
  团直属队到达清平磷矿的当晚,团政治处主任王敬斌了解灾情后也部署了次日工作。
  清平磷矿的情况也不象当时外界传闻的那般严重。虽然震灾发生时矿山的180多幢地面建筑物倒塌损毁,矿井也有垮塌,但由于矿井的安全设施完备,矿下工作的矿工们大都经安全通道转移到了地面,矿党委书记向平等马上积极组织自救,从废墟中解救了227名职工和家属,并派人出山向国资委报告了灾情:截至14日下午14:00,地震造成磷矿50人死亡、36人失踪、100多人伤病残,其中30人生命垂危(后来确认的是死亡人数为117人,失踪7人,受伤141人,其中重伤8人);清平磷矿3000多人已两天没有饮水、食品、药品……
  不仅如此,矿山还自觉担负起了组织当地村民自救的责任,所有生活物资都集中管理,统一配用。就是大锅熬出稀饭后,也不论是磷矿职工还是当地村民,均排定了这样的就食秩序:妇孺老幼、职工群众、管理人员和领导干部……
  王敬斌后来也说,磷矿是组织救灾工作最有秩序也最有效率的一个单位。
  15日上午,炮团直属队就地开展工作:深挖深埋遇难者遗体;救治伤员;构建公厕,预防疫情,消灭家犬;寻找水源;侦察并开辟出山道路——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炮团各部在突进“孤岛”之前在地方政府所受领的任务,仅有既明确又含糊的“救灾”二字,而他们到达各个救援点后不约而同的具体措施,都是他们自己根据行前预计和实际情况来对“救灾工作”这个题目下的“空格”所作出的填充。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这也是指挥员们“无畏”的内涵之一。
  但救灾工作有序开展的同时王敬斌也感到了深深的忧虑:磷矿四面环山,地形复杂,直升机无法实施机降,空投物资对数千群众来说是杯水车薪,而且大多投在山间峭崖林莽间,群众难以取用;而仅有一条出山道路因震后滑坡、塌方和堰塞湖的影响,随时都有完全阻断之可能,数千群众倘若长期聚集于此,生活物资难以保障不说,旦有疫情暴发,局面也难以控制……
  一大早,王敬斌也派人给在清平乡的周洪许团长送去了一封“鸡毛信”。
  

  
  王敬斌之忧,也正是周洪许所想。
  清平乡的情况也与磷矿相似:炮团官兵一大早就深入各村组搜救伤员,掩埋死者,侦察和开辟道路,周洪许也于一大早派人向山外送出了那封至关重要的“鸡毛信”;中午时分,炮团官兵们已经把各村组搜救到的伤员们集中到了乡政府门前广场上,兄弟部队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也进入了清平乡……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山中数千群众就粮困难,从清平至汉旺的“死亡峡谷”中情况更加严重,堵塞的河道已形成了多处堰塞湖,水位不断地上涨,勉强能徒步进出的通道已危如累卵,……
  更为严重的是,清平乡以北的绵远河上游也出现了堰塞湖,一旦崩决,不堪设想。
  于是,15日12时许,周洪许又派人向山外送出了一封“鸡毛信”:
  
集团军、师指挥部:
  在通信股长郭兰华送回第一次情况报告的基础上,补充报告另一情况:
  汉旺镇至清平乡政府通道之间,离卸军门以北约2公里处,峡谷两山向中间地带整体位移,河流中断,筑起高约150米小堤坝,现形成了一座水库,水越聚越多,一旦下雨,山洪暴发,有可能决堤;既使不决堤,越来越高的死水,将封断清平至汉旺的唯一出路。
  另,清平至篾棚子之间,清平以北约1公里处,也出现上述类似的情况,一旦雨季来临,不排除泥石流的可能,将威胁聚集于清平乡政府的人员安全。
  部队已一方面在通往汉旺镇从沟谷各通道的开辟;另一方面已派出侦察人员,寻找从山脊通往汉旺的道路。
  我的指挥位置在清平乡政府。
                  周洪许
               2008年5月15日12时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将群众转移出山的设想。
  然而兹事体大,在没有得到上级和地方政府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贸然下这个决心:数千名群众转移出山的救助安置工作不是一件小事,此间需要承担的压力和责任也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在接到了王敬斌的“鸡毛信”后,他的回答也只能是这样的内容:继续抢救伤员,见机行事……
  ……
  与此同时,在天池的史文宏副政委的压力却大为缓解。
  大天池村原有1200多人口,震后已有不少青壮年逃生出山去了,现在还剩下600多人,其中有30多名重伤员和近百名轻伤员。这一见到解放军上来了,老百姓们都哭成了一片——这种时候,就连自己的亲人好多都各人顾各人甚至连爹妈都不顾了,倒塌房屋中许多未能清理掩埋的遇难者遗体已经发出了阵阵恶臭,现在还能抢着往这里边儿跑的,也就只有子弟兵了?……
  那天上午,王洪涛营长等50名官兵的工作井然有序极有效率。
  他们先是分组在大天池村的5个组逐户搜索,进入倒塌危房废墟清理和掩埋遇难者遗体,随队军医和卫生员们也为重伤员们作应急处置。连橡皮手套都没有一双的官兵冒着炎热下的阵阵恶臭将一具具遇难者遗体抬出深埋,而这项工作就连许多遇难者的亲友都避之唯恐不及……
  中午时分,遇难者遗体处理完毕,重伤员们也作了应急处理。官兵们马上开始寻找水源和打井——大天池村的水井要么水源枯竭,要么混浊不堪,已难以维持600多人的生活饮用,同时开始消灭家犬和消毒防疫的工作。史文宏也派出指挥连副连长何玉曾带着五连两名战士向山外送出了一封报告情况的“鸡毛信”……
  16时左右,一架直升机在大天池村机降,送来了一批药品和生活物资。
  史文宏副政委马上与机长联系:“请告诉指挥部,赶紧多派些直升机来转运伤员!”
  “我能保证我这架直升机再回来转运伤员!”这是南海航空公司的一位机长。
  结果那天下午接二连三来了5个架次的直升机,不仅满载着物资,还陆续将33名重伤员、102名轻伤员和1名孕妇转运出山——史文宏副政委告诉我:转移伤员时有许多老乡都争着往直升机上挤,还有些本不是伤员的人扎上绷带或作一瘸一拐状也想上直升机,但王洪涛营长等官兵上午都为伤员们处置过伤口,谁是伤员谁不是伤员都一清二楚,有他们维持秩序,那些蒙事儿的主儿当然也都只能闹个没趣儿……
  19时,最后一个架次直升机走后,一支200多人的兄弟部队也进到天池。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救灾力量还得到了加强,史文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这个时候,炮团第二梯队也基本解除了“孤岛”金花的危机。
  一大早,炮团四营官兵即经土地岭向山中的凤凰村进发。
  凤凰村位海拔2000余米左右的凤凰山山脊之上,原本就不通公路,只有陡峭难行的石阶小道。如果不是地震,此间原本也不失为背包旅游一族的极好去处:在这一片在卫星地图上看起如同月牙一般的山岭中,林木茂盛,风光绮丽,崎岖小道曲径通幽,千迴百转,而登高纵览,一望无际的平川碧野又尽收眼底,不由地不让人生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意景来。要还有兴致在山中农家园林流连盘桓,找找“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感觉,那你的暇日之旅就完美得无以复加了……
  然而在那天,这一切意景和感觉,是不可能冒险进山的那些官兵们心中浮现的:地震这场大劫之后,山中一切安宁平和都已经荡然无存,那些曲径通幽的山间小道也被破坏殆尽,攀援者常常得手足并用——“上山”真正成了“爬山”,清晨薄雾细雨笼罩着的一片寂静之中,似乎处处都隐藏莫测的凶险,时不时地就被一阵阵滚石落下的声音打破,还在深山峡谷荡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声,那当口,人人都紧张得大气都不敢放开喘……
  行至半山腰,四营政治教导员孔令穗隐约中听见了哭泣声,他领着十连代德虎、胡跃军两名战士冲过去一看:一个古稀老人正坐在潮湿的地上伤心欲绝。一问才得知,老人在地震中失去了老伴、儿子、孙子所有的亲人,8口之家仅存老人一个。面对这位一夜之间   顿成孤寡的老者,孔令穗等也无语噎咽,他把身上仅有3袋饼干和两瓶水塞到老人的怀中,叮嘱他沿公路向遵道灾民点避难,又起身向山中前进了……
  一路上,官兵们心中都沉甸甸的。“路”越来越难走,官兵们不得不用背包带一个拴一个地向上攀援。十公里不到的山路,他们走了整整3个多小时,说不清翻过了多少山岭,快到中午时分,才见到了前边的村庄……
  为了给上山的官兵们提气壮胆振作精神,也为了给山中的乡亲们通风报信安定人心,快进村时,四营营长陈勇喊起口令:“听党指挥,一——二……”
  “听党指挥!服务人民!英勇善战!”战士们精神为之一振。
  “听——党——指——挥……”
  “服——务——人——民……”
  “英——勇——善——战……”
  ……
  一个文学青年们极不待见的标语式口号,竟然喊出了回肠荡气山呼海啸的效果。
  村口一间农舍中走出一位泪流满面的中年妇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解放军,你们来了!知道你们会来的,你们吃饭没有?”
  “大姐,我们吃过了!乡亲们都好么?”陈勇又答又问。
  “不对!你说谎!你们到这里肯定走了一个上午,我这里有鸡蛋,……”
  大嫂捧出一篮子鸡蛋,要往战士们手中塞。战士们当然不受,急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大哭起来:“你们要吃啊,我们都指着你们了!好几天了,没人来管我们啊,我老公在清平磷矿打工,孩子在镇上学校读书,现在都没有消息……”
  陈勇赶紧将她扶起:“大姐不要着急,我们就是来救你们的,金花镇学校已有部队在救援……”“那你们就更得吃啊,我看见的,你们的挎包里的干粮动都没动过,你们要不吃东西,还怎么救我们呀……”
  战士们不由怆然涕下:老百姓,老百姓,知冷知热知痛知心的老百姓……
  进村后,官兵们从凤凰村一位姓李的妇女主任口中得知:凤凰村人口有900多人口,除部分人员在外务工或已经出山外,留在家中的还有三四百人,全村九个组的村民,分散居住在深山之中,震后电力、通讯全部中断,地震发生后,村里派人出山联系报告情况,但都有去无回。14日晚间其他村干部分不同方向再次出山报信,迄今未归,乡亲没粮吃没水喝,正不如如何是好……
  情况清楚了,跟进指挥的师炮指副主任宋正秋与陈勇、孔令穗等商量:现在全村都是危房,不管是再次发生余震,还是持续下雨,乡亲们都很危险!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将群众转移出山。……
  大家都很同意。
  于是,官兵们又纷纷到各组各户动员群众向山外转移。
  然而,这个动员工作却十分棘手——老百姓故土难离,都不愿意出山——尤其是老人。
  四营政治教导员孔令穗后来有一段回顾当时情况的文字:
  
  我带十一连负责八组、九组片区。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群众都不愿出山,担心人员走了留下来的财产没人看管,担心出山后没地方落脚。我和十一连指导员郑国防只有带上班长骨干,分头一家一家找人、一户一户做工作,起初是不愿意出山,理说通了,真情感动了群众,群众愿意出山了,我组织战士,一户一户帮老乡拿东西,扶着老人,背着小孩,把群众集中到村前一块空地上。但不久,新情况又出来了,由于住户比较分散,好不容易劝出来一户,但又有老乡又回去了。这时雨又下起来了,这给劝导工作以增添了难度,我一看不是办法,与李主任合计,召开一个村民会议。
  12时50分,在雨中空地上,每户一个人集中起来了。我首先给村民讲清了潜在的危险和山外的情况,李主任道:“解放军来了是为啥?还不是为了解救我们,留在这没吃没喝,路那么远,解放军不带帮我们,我们出不去。跟着解放军走才是生路,我们一齐出山去”。村民们异口同声地道:“对,解放军是为我们好,一齐出去”。村民们统一了思想,战士们高兴地为老乡搬着东西,十分钟后,86名村民全部集中了。一村民主动在前方带路,官兵们帮助老乡背着东西,扶着老人,背着小孩一字长龙向山外走去……。14时45分,经两个小时的拨涉,终于到达大脑包。后经了解营长带两个连队解围群众200余人。
  
  在凤凰村7组,四营营长陈勇也耐心说服了一群村民。
  一看见部队来,乡亲们都忙碌着要给部队做饭。陈勇一看赶紧相劝:“乡亲们先不要忙着做饭,赶紧收拾收拾,随我们一起下山吧,这里太危险了,山下已经为你们准备了饭菜。……”一位老人迎上来解释道:“听说你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到热饭了,你们人多,我们刨出来的粮食只能熬点稀饭,给你充充饥。……”
  陈勇心头一热:“我们有干粮,我们不饿!同志们,你们说饿不饿?”
  “不饿!”极其整齐划一的响亮回答,虽然大家都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解放军,我求你们了……”老者又要下跪。
  陈勇赶紧一把扶起:
  “老人家,使不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去救更多的人啊……”
  老人叹一口气:“唉,我晓得你们的规矩,我孙子也是当兵的,跟你们一般大啊……”
  ……
  10分钟后,乡亲们带上衣被跟战士们上了路。
  那位要给官兵们送鸡蛋的妇女也不想走:她有3个孩子在镇上学校读书,最大的14岁最小的才8岁,往日里都是一放学就回家,现在却两天渺无音讯,要是他们回来了,找不着自己这个母亲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在金花镇学校看到的惨状,官兵们心中都沉甸甸的。
  然而他们也只能好言送上宽心丸:
  “大姐,先不要太伤心,你的亲人不会有事的,到处都有解放军……”
  “也许孩子们现在就在山下等你,你要不下山,他们找不着你,不还要担心吗?”
  ……
  终于说服了这位大嫂,但她马上提出一个条件:“你们把这篮鸡蛋拿去吃,不吃我不走!”
  没办法,营长陈勇接下了这篮鸡蛋。
  翻过了几座山,看到环山公路后,他又悄悄地把鸡蛋塞回到大嫂的背篓中。
  ……
  16时左右,四营官兵们扶老携幼,终于将数百名乡亲们送到了山下。
  他们正欲整队离去,却被热泪沾衣的乡亲们拽住了衣角:
  “解放军,谢谢你们了!你们水都没有喝我们一口呀!”
  “你们都是好样的,要没你们,我们可能走不出来了!”
  ……
  “叔叔,你能再抱我一下吗?”一句怯生生的童声传来。
  这是3岁的女孩童童,父亲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妈妈和爷爷奶奶,她是由十一连政治指导员郑国防等官兵们轮流抱下山来的——一大难不死,劫后余生,战士的怀抱竟然成了这位稚嫩的生命最温暖最安全的庇护所,以致于令她如此难以释怀……
  于是,童童又一次在战士们的怀抱中轮流传递了一遍。
  “敬礼!”郑国防一声口令,战士们神情肃然,向父老乡亲们举起了右臂。
  ……
  与此同时,吉祥村的群众也被第二梯队另一部分人马解救下山。
  

  
  黄建中参谋长率领的第二梯队中的团直属队官兵是从三溪寺绕道上山的。
  那天上午,他们本欲绕道什邡境内徒步上山,但行进途中遇到了空降兵一支部队,在金花镇干部的协调下,兄弟部队为他们协调了两辆东风车,将他们送到了吉祥村那座月牙形山脉东麓下的三溪寺——这里有一条环山公路,交通便利,补给也方便。
  吉祥村金花镇海拔最高、山路最长、人员居住最分散的一个自然村,团指挥连上山后即兵分两路:一路由政治指导员徐德友率三排、四排和后勤人员39人,在吉祥村文书带路下,前往该村1至5组搜救;另一路由装备处杨彪助理员带一排和二排共34人,由吉祥村6组组长带路,前往该村6组7组搜救。
  他们原本被赋予的任务是搜救,但一看到沿途令人震惊的地理地形变化情况,徐德友立即就感到问题很大:这一路山路十分陡峭自不必说,而且被损毁严重,还不断有滑坡、塌方出现,倘有余震或者暴雨,很多难以预料的次生灾害的发生也几乎成了必然。到时候,光是为山中受灾群众提供物资补充就是一个极为头痛也极为难办的事情……
  徐德友马上向黄建中请示:是否将原有的搜救,改为动员转移群众下山?
  非常时期,黄建中即刻作出机断处置:动员吉祥村群众下山。
  与在凤凰村的情况一样,官兵们说服老百姓下山很是费了些口舌。
  黄建中带着徐德友这路人马到达吉祥村4组第一户人家时,看到的完全垮塌的房屋,一家人正在从废墟中刨东西。一看见有解放军来了,马上捧着刨出来的东西就跑过来诉开了苦情:“解放军来了,来了就好了,你看我们的房子全倒了,二天啷个活哟!……”
  炊事班战士徐福忠马上拿出自己的干粮送了上去。
  这家的女主人是位老大妈,一听说部队这是要动员他们下山,马上就摇开了头:
  “噢哟,我都在这跟前活了一辈子了,下山能搞啥子嘛,我们就搭个棚子,掏点吃的出来,得过且过,听天由命了!……”
  黄建中马上一番好言相劝:老人家,你看嘛,你这个棚子在塌方范围之内,上头的石头已经松动了,如果再来余震肯定要垮,到时候你们跑都跑不赢,何苦哩!下山了有政府,吃的喝的住的都要管,你们又怕啥子嘛……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还是把这家人说动了。
  再往前绕了两个大弯,又是一座危楼下一间木屋,木屋四壁透风,只有4根柱子支撑。屋中仅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位老人很执拗,不管人们怎么劝,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老了,不用你们管,你们走吧!”……
  一问带路的村文书,才知道,老人的儿子在地震中遇难了,尸骨无存,他也万念俱灰。
  指导员徐德友想了想,又进得房中:老人正拿着儿子的照片暗自垂泪。
  什么话也没说,徐德友默默从门口将老人的鞋拿起起,来到老人床前替老人穿上。然后左手抄起被子,右手扶着老人下了床。他动作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完全就象一个执拗的儿子对待一位堵气的父亲在不容商量地克尽孝道……
  老人没有反再抗,顺从地跟着徐德友向门外走去。
  “出来了出来了!”
  门外正屏住呼吸偷偷窥视的战士们一拥而入,电话班长朱家权把老人背负在肩。
  ……
  在玄郎村9组,炮团一连连长任春雨所率的指挥分队遇到了这般执拗的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叫谢福财,孤寡一人。战士们发现他时,他正在蹲在危房下一个编织带牵起来的雨布下一动不动,目光无神就象一个活死人。侦察班副班长蔡云波伸手去扶他时,老人却老泪纵横一把推开他的手:“我晓得你们解放军是好意,但这么大的地震通到山下的路肯定断了,我已经在这里活了80多年了,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蔡云波急了,不由分说又一把攥住老人的手:“老人家,你听我说,现在余震不断,这几根柱子随时都有可能倒。我们都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相信党和政府。我们会为你养老送终的……”
  就这样,蔡云波在前头踩路,团通迅股参谋张伟杰和侦察班6名战士背负着这位老者,带着其他7位老乡,从陡峭的山路上一边探路一边往下走。一路上,蔡云波不知跌了多少跟斗,而83岁的老者谢福财却一直稳稳地伏在战士的肩头,一路无恙,一路垂泪……
  ……
  在吉祥村救护重伤员的汽车连连长邓华等官兵沿途也说服了一些村民下山。
  那天上午,邓华奉参谋长黄建中之命,带领王如春、徐行、李文吉、华永峰、熊慧银、刘凤良等几位战士到吉祥村一组去解救一位叫黄茂全的重伤老者:这位重伤老者本来就患有严重的气管炎,这次地震又将他的腰椎砸断,要从陡峭山坡下自己走下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邓华们赶到后也很是作难了一阵子,这抬也不能抬,背也不好北,该如何是好?……
  后来有人建议:将老人腰部固定,大家轮流背负,两旁再加以扶助,慢慢往山下走。
  可上路后老人仍然呼吸困难,每走一两百米就得歇一歇,他们行进得缓慢而又吃力。
  自己都这么艰难了,他们还一路走,一路说服那些不愿下山的群众一起下山。
  看见有人在用塑料布和竹竿拾棚子,他们劝道:“老乡,天这么阴,一下起雨来,这棚子又不遮风又挡雨,不顶事儿呀,还是跟我们下山吧!等情况稳定了再回来嘛……”,看见有老人走不动坐在路边,他们又劝:“老人家,再坚持一下,到山下就有吃有喝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动员收拢了8个老乡。
  其中3位还是60岁以上的老者,而且两位还是伤者——伤者还要靠他们来背负。
  而这一切,都是本不在他们任务范围之内的“任务”。
  ……
  象这类“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行为动机,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战士责任重!
  人类是一种高级灵长类动物,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最大不同在于:人类是一种可以拥有高品质情感的动物,这种高品质情感不是空洞的、抽象的、毫无依托也勿需载体的,而是要在人们所从事的社会活动以及自身所承载的社会责任中才能得以升华的!责任,既是人生重负也是人生动力,毫无负重感毫无责任感的人生可以是轻浮的人生,却未必是轻松的人生,而“无私无畏”、“无欲则刚”这类摆脱私欲之后的“无我”或“大我”之情感,才是人类挣脱“必然王国”之束缚而向“自由王国”不断趋近之最高境界——这也是人类生生不息代代索求之最大自由……
  而世界上有一支军队,为她的成员们最大限度地提供了这种“情感升华”的机会。
  那当然是,也只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因为,他们是亘古以来与人民的危难人民的疾苦,搅和得最近也最深的一支军队。
  炮团指挥连自撰的《抗震救灾纪实》中写道:
  
  一路上,我们见到了父亲含着泪水为遇难的儿子做棺材的,见到了哭的痛不欲生的母亲为遇难的女儿洗澡的,见到了妻子失去在矿山工作的丈夫和儿子联系的绝望,见到了苦了一辈子才修起一栋房子的老大爷坐在废墟上的纵横老泪,见到了……这一幕幕场景,都让我们感到了极大的震撼,有些战士们都发出撕心的哭泣而黯然泪下,我们的心情变的异样的沉重,面对大自然的灾害,除了给他们些许安慰,把自己仅有的干粮给他们以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无法抚平他们受伤的心。
  
  于是,负重感,由此而生;责任感,由此而长;情感,由此而升华。
  那天下午炮团第二梯队官兵们到达三溪寺后,看见灾区群众一拥而上去哄抢食物时,这些饥肠漉漉的官兵们还主动帮助维持秩序,分发食物,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看着老乡们喝着香喷喷的大米粥。而对于身边堆积如山的食物和矿泉水,没有一个战士去取过一件,动过一口……
  拖着一双象灌满了铅的腿,他们在返回驻地的路上,还走得整整齐齐,一脸的自豪。
  一路上,志愿者和老百姓们纷纷翘起大栂哥,有的还拿出手机拍照。
  露脸啊露脸,神气啊神气!给老百姓当保护神的感觉,那可真正是好!
  子弟兵,不是神,却比神还神!
  我想起了那个被毛泽东主席表扬过的,却几乎已快要失传了的“不吃苹果”的故事。
  “不吃苹果”的精神,还在延续;还食人间烟火的子弟兵的血脉,还在延续。
  吾国幸甚,吾民幸甚!
  ……
  截至5月15日19时,“孤岛”金花之困局,基本得以解除。
  ……
  炮团第二梯队基本解除金花困局的那天晚上,炮团二营官兵们也接受了一场洗礼。
  在受命返回汉旺运输物资的任务后,梁刚刚副参谋长和那维东教导员率炮团二营官兵于当日中午时分返回汉旺,在物资准备停当后,又带着解放军昆明总院医疗队的医生们重新进入“死亡峡谷”,再次向天池进发。
  快到楠木沟时,他们遇到了集团军周小舟军长。
  “首长也真是的,这么危险的地方还往里走什么走?”二营政治教导员那维东当过保卫股长,看见军长身边也没带几个人,心里不由地嘀咕起来。
  他叫来几个战士:“你们跟上首长,他要还往里走你们就去保护他!”
  没一会儿,那几个战士回来了:“教导员,首长说不他进去了,让我们回来!”
  那维东偷偷一乐:嗯,这还差不多,你说你管着恁大一堆壮士,还往前边凑什么呀凑!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军长这是来给炮团下达一个紧急而又艰巨的任务的。
  过了卸军门快到高桥时,已是傍晚时分。梁刚刚副参谋长决定就地宿营:这次进山不再是轻装,官兵们每个人负重近40公斤,在这么艰险的山路体力消耗很大,连夜行军既危险也过于劳顿,天池那边留下的部队都带着干粮,维持一晚上没有问题,我们明天一早出发,早点赶到也不误事儿……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天午后直升机已向天池运去5架次的物资,危情已大为缓解。
  在高桥附近宿营时,遇见了陆陆续续从山中出来的老百姓。
  虽然这里离汉旺的金鱼嘴已经不远了,但老百姓们一看见解放军,就不走了!
  “妈吔,今天就是再来八级地震我也不走了!”一位老太太一屁股坐下。
  那维东一边给老太太递水送干粮,一边劝道:“老人家,你再坚持40分钟,就到汉旺了,那里有车接你们,还有吃的喝的,也安全了……”
  “不走了不走了,从早上7点走到现在,实在走不动了,死也死这儿了!”
  得,劝不走。
  再一问,老太太说啦,女儿女婿带着孙子先走了,走的时候告诉她:
  “实在走不动了,你就跟着解放军……”
  “那要是碰不到我们哩?”那维东问。
  “咋个会碰不到嘛,我晓得你们肯定要往山里头走。有你们在,地震不怕,抢人也不怕——你不晓得噢,你们没进来的时候,硬是有抢人的哩!……”
  那维东和战士们默然。这是信任,也是信托啊。
  到晚上23时,陆陆续续出山的老百姓都在这里停下了,一共有370余人。
  这当间,他们当中有受伤的伤员,有身强体壮的青壮年,还有老人,妇孺……
  官兵们拿出了自己的干粮和水。临行前,他们每人发了两个“乡巴佬”腌蛋,两根火腿肠和一包榨菜,还有两瓶矿泉水,而这一路走一路给老乡分发,到这里已经所剩无已。就是自己忍着饥渴也只能保证这370多人中的老弱妇幼。好在老乡们大都很通情达理:谢谢解放军了,你们要进去救人,路还很长……
  至于背负着的物资,那是谁也不能动!一件也不能动!
  昆明总院的一位军医把在途中用手机拍下的一张照片给那维东看:一名满头大汗的小战士背着两件矿泉水,弯腰弓背艰难前行,手里还提着一个空矿泉水瓶。军医说,这名战士口渴得厉害,却不肯在自己背负着的48瓶矿泉水中取下一瓶来饮用。于心不忍的军医劝他取一瓶来喝,他却回答说:“教导员说了,这些水是给灾区群众的,一瓶水也许就能救一条命。”
  那维东一看照片认出来了,这是一个叫张元江的贵州籍小战士,才18岁。
  不用说那维东的感受,我自己听说这事儿都不由地不掉下泪来:
  唉,咱们这支队伍,咱们这些兵!
  那一晚上,战士们为老乡们点着了篝火,扯起了遮雨布,放出了警戒哨——监视余震。
  那维东和副营长高兴还操着喊话器给大家讲了露营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余震发生时的处置方法,老百姓不断报以热烈的掌声……
  深夜时分,余震果然来了,沟那头,山石崩落;沟这头,警笛长鸣……
  战士们一跃而起,瞬间,370多名老乡的外围树起了一圈战士的人墙。
  有几名战士刚惊惶地跑出几步,马上又掉过头来,站在了老百姓的前面……
  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兵,就在昨夜,他们还被夜半余震闹得惊惶失措一地鸡毛,还整出了自己人踩了自己人的笑话来,给声名赫赫的“铁军”狠狠出了一洋相。而这才不过隔了一夜,突然就风水倒转换了人间,条件反射化作了战士本能,求生欲望变成了庇护义务,肉体凡胎长出了钢筋铁骨,稚嫩身躯撑起了天地乾坤……
  非常时刻,非常重负,这些年轻的士兵们,迅速完成了从恐惧到无畏的人性升华!
  看到这一幕,被惊起的老百姓都互相招呼:“坐下,坐下,没事的,有解放军。”
  是夜,余震4次,群众无恙,也不再惊惶。
  官兵们8人轻伤:有崴脚者,有伤手者——都是为保护群众。
  人生,还是需要重负的!没有重负的人生是轻薄的人生,其轻如丝,其薄如纸。
  没有份量!
  ——任尔如何喧恬,任尔如何张扬,没有份量就是没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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