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角色
“管界内所有列车停止运行”,一个士兵走向了“抗震救灾的前方”/一咬呀一跺脚,老兵董亮作出选择也进入角色/组织起来抢救生命,没穿军装的士兵成了废墟上的一面军旗/是套话也是实话,解放军就是解放军/第四次“相亲行动”泡汤,大龄青年还是军人本色/特珠时刻的党委常委会,一支团队与一个士兵的高度同一性/没有传达的“预先号令”,炮团的“粮草官”连称“万幸”/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诸多偶然其实都透着必然/“你更要负全责!”,“粮草官”怒吼“粮草官”/朝令夕改,军运油料股股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车里车外都在响警报,曾祥明平生头一回带“飞车”/“老乡们”比收费站明事理,堵塞的车流为子弟兵让出通道/成群的猛士也是成群的孩子,“组织”和首长既得是爹还得是妈/习惯使然进入角色,人民军队是“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机器
一
董亮,应该是“乌蒙铁军”这支部队第一个投入抗震救灾的士兵。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那地动山摇的一刻,这位刚结束了探亲假的二级士官正登上2639次列车,准备返回部队驻地云南省曲靖市——这一年,是他穿上这身军装的第8个年头,也是他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第4个年头。在这支部队里,这位25岁的年轻人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业务过硬的老兵了:在他的并不算长的履历表中,已经有过4次“优秀士兵”和1次“优秀班长”的记录,而且还是一位“优秀共产党员”,“功劳簿”也记载着“一等功”和“三等功”各一次……
大地突如其来的震颤把旅客们都吓了一大跳,脑海中一片空白和茫然后生出的本能反应也可想而知:大家都急着往车厢外挤——那场面肯定不会是多么井然多么有序。虽然事过境迁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能够冷静思衬之时也许会相互哂笑:相对于那些楼房建筑来说,位于空旷地带处于停置状态的车厢其实是很安全的。如果人人都能有序撤离那么大家都会安然无恙,真要是造成了伤亡那也只能是在拥挤中踩踏所至……
那个时刻,很多人脑袋里就没有这根弦——这也难怪,恐惧和求生,是人的本能反应嘛。
不用说董亮也同样被吓了一大跳——或许还有过同样的心理茫然,生长在成都平原的边缘的他,大概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剧烈的震颤,然而已经有着8年军旅生涯的他也显露出比他的同龄人更多的沉着和镇静:他并没有加入急于挤出车厢的人群,而是与列车员们一起去维持秩序,召呼着大家有序撤离…
几分钟后,2639次列车的旅客们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后来才知道,其实那天真正非常悬乎的还不是这些停置或待发的旅客,而是成都铁路局管界内那百余趟正在行驶中的列车:从汶川震中由西向东而来的地震波对宝成铁路广元至成都段产生了横切式破坏:线路扭曲变形、桥梁支座螺栓剪断、梁体横向位移、隧道衬砌开裂,同时,大量山体滑坡、崩坍落石频发、路基严重下沉……
也是后来才知道,就在成都市民蜂拥逃出楼房紧急避险之时,成都铁路局党委书记姚保国疾步冲上还在摇晃的5层高的调度楼,紧急下达了“管界内所有列车停止运行”的调度命令,这个命令对于这百余趟行进列车中的成千上万条生命来说至关重要——正如后来《工人日报》的报导所评价的:“这一及时的正确决策,为保证地震中没有一名旅客死伤、没有一列货车出轨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而正是由于这个“停运令”,老兵董亮既被动又主动地,走向了“抗震救灾的前方”。
在得知所有列车停运,自己已经不能按时返回部队消息的同时,这位老兵也得闻了四川汶川发生地震的信息。虽然那个时刻并没有确切的灾情,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向峨乡其实离真正的震中更近,而且已经成为整个都江堰市损失最为惨重的灾区,但汶川毕竟与自己的家乡相毗邻,他的担忧思念之情也油然而生……
由于通讯中断无法向部队首长请示报告情况,在短暂思衬之后,他搭上了返乡的班车。
从成都往都江堰的一路上,除了个别房屋倒塌外,还看不到太严重的灾情。
董亮的担忧的心情也开始逐渐平复。
可一翻过山,来到家乡向峨乡狮子桥棋盘村时,那满目的疮痍立刻就让他震惊不已:这才不过几个小时不见,昔日绿水青山景色秀美的家乡就已经面目全非:绝大部分房屋倒塌,到处都是废墟瓦砾,到处都是惊惶失措的父老乡亲……
让他稍觉心安的是,已经跑出房来的母亲唐桂芬还安然无恙。
母亲见到他就说:娃儿呀,这边的房子全垮了,你爸和你妹儿还在乡上上班哩……
向峨乡政府所在地离家里还有好几里路,父亲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妹妹在乡卫生院上班。
董亮简单安顿好母亲后,又着急忙慌地向乡政府跑去。
半路上遇到了一位乡政府的同志,这位同志告诉他:老董脚上受了点轻伤,已经下村子去看村民去了(这真是位可钦可敬的基层工作人员,脱险之后也没先回自己的家看看)……
但一问起妹妹董小艳的情况,那位同志却一无所知……
踩着一地的瓦砾,董亮又向卫生院奔去。
卫生院的楼房已经垮塌,而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向峨中学也成了废墟。废墟中是孩子们稚声嫩气的哭喊,废墟上是孩子们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呼唤,大家都在废墟上疯狂地乱刨,谁都想先救出自己的孩子,谁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救出自己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埋在哪个角落,场面十分混乱……
“妈妈呀,救救我啊……”
“娃儿啊,你在哪里……”
董亮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短暂地踟蹰。
一咬牙一跺脚,他转身向学校那堆废墟奔去。
……
董亮在此刻作出的这个抉择,对众多媒体来说无疑是一个可以倍加关注的亮点。
我一直无从知道董亮当时的心境,虽然后来我也见到过被媒体包围着却磕磕巴巴哆哆嗦嗦常常连一句完整囫囵话也说不清的他,却一直不敢也不愿意去向他发出诸如“为什么”之类“很傻很天真”的疑问:这无疑是他心中一个永远的伤痛,反复去揭这个本来就难以愈合的伤痛,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次残酷的再创!所以既或是在为写作本书到部队收集素材时,我也避免了和他本人的交谈和接触,……
然而我却能够理解老兵董亮的抉择,虽然在另一些人看来这是多么地难以理喻多么地不可思议。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关头,他已经穿了8年的那身军装,8年里在八一军旗下所得到过的熏陶和教养,都足以驱动他的脚步奔向一个必然的方向。而既或是那些为成天为柴米油盐奔波劳作还常常锱珠必较的草民百姓,在这样的关头这样的时刻,传统道德火把的烛照,五星红旗下成长的经历,也会从他们心底激发出诸如“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见义勇为,先人后已”等等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召唤!这样的召唤也能够驱动很多人的脚步奔向与之呼应的方向……
在震灾中,老兵董亮和他的父亲,其实作出的都是同样的抉择。
一位朋友说,无大爱,何以言割舍?
如果要“煮酒论英雄”,那他们父子两人都是有“大爱”的英雄。
地震两个月后,我曾在都江堰市大观镇的一家摩托车修理铺修车——这个店铺就正好面对着一座已成危房的三层楼房。那位修车师傅一边为我修车一边跟我“冲壳子”——闲聊,聊来聊去就聊起了那场地震时的经历:“对门那个三层楼上有一个幼儿园,那天我一冲出房子听见那上面有老师在喊娃儿在哭,噢哟,一条街上好多人都上去抱那些娃儿下楼,一路上那楼梯晃晃悠悠好象也没得哪个害怕——当然过后想起来还是怕,把娃儿些抱完了安顿好了我才突然想起,妈哟,我各人的娃儿也在镇里学校上学得嘛,这才赶紧飞叉叉地往学校跑……”
他的孩子无恙——那所学校不是“豆腐渣”工程,老师们也不是“范跑跑”。
“你这是好人有好报嘛!”我打趣道。
“就是噻就是噻,我抱别个的娃儿,我的娃儿别个也在管得嘛!”
……
这位修车师傅其实也是一位有“大爱”的平民英雄,虽然媒体从来就没有光顾过他。
再其实,媒体关注的这类亮点,在老兵董亮、董亮的父亲和这位修车师傅以及这次震灾中的许许多平民英雄身上,都是共同存在的。而象这样的平民英雄,这次震灾中还有很多很多——在北川灾区采访过的作家高戈里就告诉我:北川税务局一位干部,地震后在一个被裂变地形拱起来的陡坡上抱下了6个孩子,这6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自己的孩子,而他自己的孩子是最后一个抱下来的……
所以我更为关注的,还是老兵董亮在作出这个抉择之后的故事。
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更值得关注的亮点。
二
在那“一咬牙一跺脚”之后,老兵董亮真正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我是一个兵!”——一个老兵的角色。
学校废墟上的场面很混乱,家长们哭天喊地,在废墟中乱刨,很危险不说,效率也不高。
董亮觉得不行。
他找到一位正在救人的中年人:师傅,这个样子乱刨恐怕不行,要有余震来了恐怕还要伤人,我是当兵的,我看我们还是组织起来如何?你找个人跟我一起刨废墟,师傅你在后头组织大家传送废渣,顺便也观察情况,有余震来了就喊一声,这样也有效率……
这位中年人叫任富隆,是个木匠师傅,后来也是向峨群众口口相传的平民英雄。
“好,就这个样子办,王均富,你跟这个兵哥哥的在前头刨废墟,我们3个人在后头组织大家接应传递……”
任富隆已经注意到了这位穿着迷彩军裤在废墟上忙活的年轻人,也猜出这是位军人。
没有任何仪式任何宣言,5个人的救援小组就这么自然组合自然成立了。
这是向峨乡震灾现场第一支有组织的救援队伍。
在场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排成了传递的长队……
董亮操着一根钢钎,冲在在最前面。
这也是一个不在建制序列内的士兵在危机危险危急时刻的一次自主自愿自觉的行动:他远离他的团队,远离他的首长,远离他的战友。他的所作所为,上级看不到,战友看不到,媒体看不到,世界不知道——后来他会成为“英雄”以及“英雄”的名头可能会带来的那种种“好处”,这位朴实的士兵就是想烂了脑袋也不可能想到。他毅然决然站出来和任富隆师傅一起组织救援,只能源自于他那天实际上并没有穿在身上的军装,源于这身军装所赋予他的使命感责任感:那是一种虔诚地相信自己有“拯救他人性命”义务的神圣信念神圣情感,这种信念这种情感甚至已经溶化为这支军队几乎每一个士兵的本能——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
董亮用钢钎不停地撬,用锄头不停地刨,用鎯头不停地砸,用剪钳不停地剪……
半个小时后,半昏迷的女生董晓娟被董亮抱出废墟。
又钻进废墟,又撬,又刨,又砸,又剪……
22时,女生赵小凤被董亮抱出废墟。
几乎与此同时,余震袭来,仅一墙之隔的乡卫生院楼房轰然一声再次坍塌……
花季姑娘董小艳的生命,很可能就是在那一刻,永远凝固了。
这些,救援小组的人们不知道,在场的人们也不知道,老兵董亮也不知道,他们的心,全都揪在学校废墟下的这些孩子们身上。从那天晚上到次日凌晨,董亮、任富隆和救援小组的人们,就象一台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没有休息,没有合眼,甚至余震袭来时也没有停止……
“当时我的手被钢筋刺破了都没感觉,只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只手,能救出更多的孩子。”
董亮如是说。
据悉,那天晚上,董亮的父亲也来过救援现场。
短暂的见面中,父亲提起了妹妹,两人默然相对,无语噎咽。
嘱咐了董亮一声“注意安全”后,父亲又一瘸一拐地下村去了。
这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位共产党员。
无大爱,何以言割舍?!
13日凌晨1时左右,成都军区一支救援部队赶到向峨。
这个时候,救援小组已经从废墟中救出了5个孩子,还有……17具遗体。
此后,这位士兵自主自愿自觉的救援行动并没有终止。他向救援部队首长报到,和他们一起参加了随后的救援行动,先后帮助开车师傅用吊车从废墟中吊运预制板和大梁,又与救援部队一起掩埋遇难者遗体,安置受灾群众……
这一忙活,又是4天3夜。
5月16日11时,救援部队在用吊车吊开乡卫生院废墟上的预制板后,发现了董小艳的遗体。
董小艳身上无明显创伤,判明:系窒息死亡。
也就是说,只要当时救援及时,这个年轻的生命是有可能重新鲜活起来的。
“艳子,哥哥今生今世对不起你!”大震灾4天3夜之后,董亮第一次洒下了泪水。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士兵,一个男人心中的那片柔弱,才得以从心底漫出。
……。
5月16日下午,当向峨乡废墟清理得差不多后,董亮赶回了家中。看着一夜间明显苍老的母亲白发染遍的鬓角,充满欠疚感的董亮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然而他只是给自已家里搭建了个简易帐篷,便又马上开始为左邻右舍的生活安置忙活开了……
5月18日上午,董亮才与自己的连长李文凯通上电话。当得知团队在震后第二天凌晨就赶到绵竹救灾后,他简单向连长汇报了向峨的灾情,随即要求归队,与战友们一道参加抗震救灾。
当晚,他鼓足勇气向母亲开了口:“妈,我们部队在绵竹救人,我也要回去了!”……
母亲默然垂泪……
次日清晨,向父母行完军礼的董亮赶赴绵竹部队驻地。他向政治指导员张军简单地汇报了自已家乡的受灾情况,又参加了部队后来的救灾行动:进村入户,拆除危房,搬运救灾物资和搭建帐蓬、板房。而对于他自己“不在建制序列内”的“抗震救灾行动”,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一字。战友们只是觉得:董班长回来后沉默了许多,还常常一个人发呆……
6月中旬,团党委曾经要求各营连上报抗震救灾中的先进事迹和典型人物。
董亮依然保持沉默——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么值得一提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救人?大家都在救,那不是一个战士的本份么?团队这回不是从深山中救助了数千群众么?
然而这位年轻士兵却给向峨乡群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大家都记得这位穿着迷彩军裤的年轻人,这位在废墟中跑进跑出的年轻人,这位有效组织了向峨乡自救行动的年轻人,这位失去了妹妹却与大家一起救出了5位学生的年轻人,而且还记得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是当兵的”,但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在哪支部队服役,就连和他一起组织救援的任富隆师傅也说不清道不明。
“我在震后第二天就见过他,但也只知道他是个‘当兵的’,因为他从来不介绍自己。”
向峨乡人大副主席岳绪兴说。
后来还是通过乡武装部,才查到他的名字,他所在的部队代号和他所在部队的驻地。
于是,一封感谢信发了出去。
半个多月后,感谢信被退了回来——部队代号少写了一位数字,人家查不到。
其实这支部队就在离此不远的绵竹灾区救灾,但乡亲们并不知道。他们更正部队代号后,又将感谢信发往了部队驻地云南曲靖,辗转迂回,绕了好大一圈儿,直到离震灾发生两个月后的7月11日,才送达“乌蒙铁军”首长手中。7月13日,团副政治委员史文宏亲自到向峨乡调查核实情况,这才知道,这封迟到的感谢信已经是二度发出……
一个大信封里总共装了3封信,其中有灾区群众写给董亮的,也有向峨乡政府写给董亮的。
团政治委员曾祥明说,“看完信我们才知道,他在假期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团长周洪许说:“董亮做这些事不是偶然的,这是部队培养和教育的结果。”
这话听着象句套话,耳熟,还很有些“八股”味儿。
但搁这支部队乃至这支军队身上,那还不能不说是一句老实话。记得凤凰卫视一个节目主持人在一次节目中也是反复问一位参加“抗震救灾”的士兵“为什么”,而这位不善言辞的士兵反复重复的也是一些“套话”:“我们坚决执行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命令!”、“我们是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
最后这位主持人却称:“服了,以前不相信,这回是真服了,解放军就是解放军……”。、
有着很强烈布尔乔亚价值取向的凤凰卫视传媒人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难得!
炮团所在师的政治委员高伟说:“乌蒙铁军”这支部队作风非常实在!老实,踏实,扎实!凡事儿都是干了再说,甚至干了也不说,大家都是这样,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特殊……
的确,在这次抗震救灾中,象这种“干了也不说”的人物和故事,还有很多。
有些“功劳”,迄今也找不到来认账的主儿。
2008年7月20日,董亮被他所属集团军党委授予一等功。
说完董亮的故事后我还想说的是:在把一场始于忙乱无序的救援变成一次有组织有效率的行动,这才应该是老兵董亮故事中的最大亮点!在这里,他将人民军队一位普通士兵的存在价值推向了一个极致:人民军队“是执行革命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在新中国历次重大自然灾害降临之时,“子弟兵”都是最有突击力最有组织力也最有感召力的一支救援队伍!而一位脱离了自己建制序列的士兵在危险危机危急关头,还能够自觉地意识到“当兵的”所具有的“突击力、组织力和感召力”,并身体力行率先垂范且向他人传递之,那不就是在高举高扬着这支团队乃至这支军队“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军旗么?那不就是在传承传扬这支军队“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么?……
这是他的光荣,也是他的团队的光荣,更是人民军队的光荣!
成千上万名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请问谁能与之争锋?
周洪许团长那句话的确也是句大实话:这次抗震救灾,炮团很多单位都是不成建制行动的,而且常常是在与上级失去联系的情况下独立作战,然而他们几乎都能习惯性地就进入角色,而且能把自己的角色演绎出极高水平极佳效果来——团长政委是这样,营长教导员是这样,连长指导员是这样,班长战士也是这样!……
在这样一支团队里,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冒出董亮这样一位士兵,那的确是毫不奇怪的!
而几乎就在董亮拉扯起家乡第一支有组织的救灾队伍的同时,他的团队也进入了角色。
三
大地震的那个时刻,炮团政治处主任王敬斌正走在成都的大街上。
他是去“相亲”的。
这位31岁的“大龄青年”,迄今还是个“光棍儿”。
当我认识青年军官后,觉得这真是一件十分难以让人理解的事情。这位清清爽爽戴着一副眼镜的帅哥,面容清矍,谈吐儒雅,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板有身板,要学问还有学问——人家是硕士生哩!家庭条件也不错,父亲是四川省武警总队的首长,自己还扛着一副两杠一星的少校军衔……
就这样的条件,美女们还不得成建制地发起“集团冲锋”?
可人家就是真打“集团冲锋”,你不也得雄纠纠气昂昂地去接招不是?然而仅在本年度内,王敬斌却3次因执行任务延误了“相亲行动”——春节就是最近的一次。那次失约,是因为团队接到了去贵州“抗雪救灾”的命令,他在家中屁股都没有坐热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又白白地给航空公司奉上了一回“爱心捐助”……
这次“相亲”,大龄青年王敬斌大概也不能不予以高度重视了。
可这一震,又瞎了。
那一刻之后,成都大街上到处都是一惊一乍到处乱跑的人群,而王敬斌第一反应就是操起手机给团政委曾祥明打电话——那会儿通讯还没中断。
“政委,这边地震了……”
“我们这边也感觉到了,有伤亡情况么?……”
“还不清楚,部队有没有任务?”
“暂时还没有接到命令,你就呆在成都别动!注意了解灾情,我看我们团很可能要上……”
……
王敬斌再也没有心情去“相亲”了,他回过头就开始忙活着从各个渠道了解灾情了。
14时45分——地震发生不到20分钟,炮团周洪许团长、曾祥明政委已经接到了上级首长关于四川发生特大地震的电话通报,而差不多与此同时,团司令部、政治处的值班人员也向团首长汇报了从广播中了解到这一情况……
后来才知道,地震发生时,正在昆明检阅视察部队的军委首长立刻就作出动员部队开赴灾区的部署并上报军委胡锦涛主席。地震一个多小时后的15时50分,总参谋部紧急预案启动,首批救灾部队开始向灾区机动。尔后,随着所了解的灾情范围的继续扩大,向灾区机动的部队也越来越多……
而就在总参谋部紧急预启动之前的5月12日15时,炮团常委常委已经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与会的常委成员为:团长周洪许、政治委员曾祥明、副团长戴胜宇、副政治委员王同宇、副政治委员史文宏、参谋长黄建中、后勤处长高彪、装备处长赵岗8名常委出席会议(政治处主任王敬斌在成都),……
顺便说一句,这个常委班子,清一色的高学历——不是博士就是硕士。
在这次持续不过几分钟的简短的会议上,他们形成了炮团“抗震救灾”的第一个决议:
一、由参谋长黄建中负责,迅速启动抢险救灾预案,及时收集有关震灾情况,团长亲自住进作战室,保持军政军令畅通;
二、由副政委史文宏负责,迅速组织收拢干部,教育所有人员全部做好出动准备;
三、由装备处长赵岗负责,迅速检修车辆;
四、由后勤处长高彪负责,立即组织车辆加油;
五、由后勤处长高彪负责,为每名官兵快速统购3日份干粮,通知政治处主任王敬斌在成都快速统购一批矿泉水、方便面等,保证部队所需。
请注意“5月12日15时”这个时间,这是中国共产党在人民解放军中一个团级基层党委在震灾发生半个多小时后作出的决议。要知道,地震灾区远在距他们千余公里之外的四川汶川,他们这时也还没有接到上级的任何命令!人民解放军是一支上百万人的大军,四川境内还有诸多的现役部队、预备役部队和民兵,是不是能轮到年初刚参加过“抗雪救灾”的他们“奔向抗震救灾的前方”,那会儿是谁也说不准!他们当时也只知道四川汶川发生了地震,还远没有想到后来范围竟然越来越大,甚至扩大到了甘肃、陕西境内——在地震发生通讯联络严重受阻的情况下,地方各级政府、成都军区首长乃至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对灾情的掌握也必然会有一个逐步走向准确、深入和全面的过程。而救灾兵力的部署和投放,也只能在对灾情准确、深入和全面了解的过程中,才有可能逐步完成完善……
而炮团党委这个相当于作战预令的决议,对后来炮团迅速完成向灾区的机动,至关重要。
虽然我相信在人民解放军其他团队在震灾发生后应该也会有相类相似的反应。但我还是要给炮团的首长们击一节鼓一掌:周洪许团长后来在评说士兵董亮的那个“不是偶然”,用在他们自己身上,就的的确确“不是偶然”!在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受到严重伤害严重威胁的危难危急危机时刻,他们马上就将自己和自己的团队与即将到来的“拯救生命之战”主动自觉地联系了起来。这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这种反应与普通士兵董亮在灾区的“不在建制序列内”的救灾行动,具有本质上的高度同一性!周洪许曾祥明等炮团首长也好,普通士兵董亮也好,实际都是人民军队这个“执行革命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的一个个“缩微版”:这支军队自诞生以来就与人民群众“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肉关系”,已经浸透了这支军队每一个部队乃至每一个成员的骨髓,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传统,以至于一切与之相关的反应和动作,都成了“习惯使然”……
如同一台通了电的机器一样,炮团开始进入状态。
所有干部和士官的休假取消;
所有在曲靖就地休假的干部和士官全部收拢归队;
所有车辆进行检修,加注油料;
……
5月12日18时,炮团接到所属师作战值班室的预先号令:
……各部迅速作好参加抗震救灾的准备……
但在这个“预先号令”中,他们的团队是在“以外”——
……除炮兵第××团外……
站在上级首长的角度,这个预先号令是可以理解的:炮团年初刚参加了“抗雪救灾”,在黔西、黔西南山区艰苦转战了一个多月,吃了大苦出了大力,回营后马上又进入“维稳战备”。首长们或是出于顾惜爱护部队的心态,不到迫在眉睫万不得已,也不愿意让他们过于劳顿。
再者,炮团是全军“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试点单位,这项工作现在正好进行到了节骨眼儿上,不到迫在眉睫万不得已……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迫在眉睫万不得已”会来得那么快……
其实,参加抗震救灾,不正是对“落实科学发展观”的最好检验么?
炮团后来还是走上了“抗震救灾”的最前线,首长们可能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36岁的团长周洪许接到这个“预先号令”沉吟片刻,对政治委员曾祥明道:
“政委,你看……”
“我看这个命令先不要向下传达,到我们这儿为止,我们还是要按‘一声令下,立即出动’的要求来进行准备,……”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形势逼人,还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一切准备照旧,粮秣要按10份准备……”
……
于是,这个“预先号令”没有传达。
18时30分,团紧急作战会议仍按预定计划召开,在通报了灾情后,会议决定:
一、团队转入一级战备,……
二、军需股抓紧清点战备物资,立即启动临时采购方案,军需物资按10日份标准携带……
三、军运油料股协同轮装办,立即启封76台运输车,组织检查检修车辆,完成驾驶员和车辆的定车定位,做好油料保障工作,修订铁路输送方案;
四、务于晚22时前完成所有准备,向团作战值班室报告。……
炮团许多干部,是在这次会议上才比较确切地了解到了灾情的。
炮团政治处组织股股长李远军说:
那天下午我是在打篮球时听说四川地震的,当时我想跟云南几次地震一样,可能也就是四五级,虽然也有思想准备,但也没有太在意,接着搞自己的体能训练。回到家中刚端起碗,电话就响了:
“司令部会议室紧急会议……”
“什么内容?”
“不知道!”。
我马上想到下午听到的消息,放下碗就冲了出去。
……
军运油料股股长杨俊说:
汶川地震的那会儿我正在午睡,感觉到了震动。因为云南处于地震多发地区,我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6点30分团作战值班室通知召开紧急会议,我马上想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连饭都没顾上吃,马上就跑步前往。这才知道震级是7.8级(后来准确测定是8.0级),我的天,唐山地震也才7.6级啊!
……
几个小时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了周洪许、曾祥明“暂不向下传达”的“先见之明”,也证明了炮团这个“紧急作战会议”的必要与及时——22时30分,师作战值班室又传来一个“预先号令”。
这一回,非常明确:
……炮兵第××团作好出动准备,随时待命!
“迫在眉睫万不得已”的时刻,真的来了!
而炮团官兵也经作好准备,忱戈待旦了!
不用说,这下半天儿里,最辛苦最劳累的,就是后勤处长高彪手下的那些“粮草官”们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团队要千里机动,上千名官兵一路上吃喝都要靠他们来筹集来调配来保障,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这才不过几个小时,“3日份干粮”之外就已经追加上了“10日份粮秣”,而且时间已经是晚上,要在3个小时内把物资采购回来再完成分发、配载、装车,这命令,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18时30那个紧急作战会议开刚一开完,军需股长李溢跳起来就往服务中心跑,操起电话就满世界找人儿:向商家联系副食品,向军供站催办粮米,高喉咙大嗓门儿喊得口干舌燥,继而又东跑西颠儿,向各单位分发物资,组织人员装御,忙得一头臭汗,……
“粮草官”们的活儿干得极有效率。
半个小时后,干粮、矿泉水、副食、大米、面条等就源源不断地送到炮团驻地;
21时,物资向各单位分发完毕;
22时,各单位完成装车准备。
……
这也是炮团根据“多样化军事任务”的需求建立的“社会化保障体系”所产生的积极成果:平时,“粮草官”们除了加强与军供站的密切联系外,还与地方一些大型副食品商家的建立了良好的协作关系,与他们签订了“应急供应”的协议,把地方商业网络也纳入了“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的保障体系。部队本身就是个大客户,商家们当然也乐意做这种很有面子的生意——何况这是在这非常时刻,是个人儿都会为灾区着急。
这次部队一有应急需求,他们响应也很积极很及时。
好容易忙活完了,累得贼死的李溢一屁股坐在地上,舒出一口长气。他暗自庆幸:“要不是在年初抗雪救灾中充分吸取了教训,认真改革了物资筹措和供应方式,建立了科学合理、快捷高效的社会化保障体系,提高了军需整体保障效能,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紧急的任务,恐怕要打一个问号……”
还没容他把这口气儿喘舒坦,师作战值班室那第二个“预先号令”就到了。
不知道此前还有个“预先号令”的李溢抹去一头汗水:万幸啊万幸……
两个月后,我听说了前后两个“预先号令”的故事,也长吁了一口气:万幸啊万幸……
这又是一个看似偶然的必然!
或者说,众多“偶然”中,透着一个“必然”。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这个团队,有两位优秀的军政主官,有一个能干的干部班子。
四
接到预先号令,炮团党委立即召开了一个15分钟的“抗震救灾”作战联席会议。
“作战联席会议”是我给胡乱取的——按曾祥明政委给我讲的故事内容取的。
曾祥明政委说:“非常时期非常时刻,没那么多繁文絮节,就是几句话,按预案来,准备抗震救灾的预案来,这次抗震救灾区别于任何一次‘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以往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毕竟还有一个从发出预先号令到出发时间毕竟有一个时间差,这个时间里就是开党委会,开作战会,开预先号令会等等。这回全都免了,几个会合成一个会,没有套话废话,都按事前就拟定的‘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的预案来……”
这个“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的预案,在15分钟内,落实为“准备出动”的具体部署:
一、团党委成员分工:戴胜宇副团长留守驻地,负责新营区建设和营区管理;团党委其他常委全部参加抗震救灾行动,政治处主任王敬斌暂留在成都待命。
二、做好出动准备:
⒈团队分两个列车梯队出动,第一梯队由在驻地的第一、第二、第三营主力及机关直属队组成,团长周洪许带队;第二梯队由现在沾益大坡驻训的第四营及各营指挥分队组成,由政治委员曾祥明带队,运油股长杨俊立即带23辆车将驻训分队接回营区;
⒉后勤处军运油料股迅速拟定铁路输送方案;
⒊第一梯队携带战备物资、救灾工具、防病药品轻装出动,所有帐篷、出动车辆及其它物资由第二梯队装运,团准备10日份主副食,所有人员携带3日份干粮。
⒋各单位在组织上迅速建立健全党委支部及各类组织,确定好出动人员和留守人员,所有人员全部登记造册,确保准确无误
三、准备工作完成时限:所有准备工作于13日0时前完成。
四、战时政治工作:动员全团官兵迅速行动起来,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听党指挥,挺身而出,接受考验,忠实履行新的历史使命,自觉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在“抗震救灾”平台去实现军人价值。各单位思想上主要抓好战斗动员,激发官兵斗志,引导官兵认清抗震救灾的重大意义……
13日0时30分,上级紧急出动命令送达炮团。
命令要求:炮团第一梯队13日凌晨2时在曲靖火车站集结登车,3时30分在昆明登车;第二梯队(含团队保障车辆)于13日凌晨3时在营区集结,随时待命,准备在曲靖火车站完成装载……
团长周洪许、政治委员曾祥明立即在团作战值班室召集团党委常委碰头。
3分钟后,“立即出动”命令下达。
倾刻,紧急集合号响起……
炮团官兵们早已忱戈待旦,7分钟后,第一梯队660名官兵轻装集合完毕。
干部、士官们早在下午就已收拢,干粮已经分发,钢钎、铁锹、镐头等救灾工具已经装车;大家都坐在床上没有睡觉,嗅觉灵敏的老兵们甚至已经预测出“紧急出动”就在“这两个小时之内”。号声刚一响起,大家将背包一背,出门儿就一路飞跑奔向车运场——这其中还有一位从医院偷偷跑回来的战士……
10分钟装车完毕后,部队向曲靖火车站开进。
13日2时,炮团第一梯队在曲靖火车站登上军列。
2时40分,汽笛长鸣,列车启动。
……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家在四川的侦察股参谋范友兵对此很有感慨:
我们是13日凌晨0点30分接到上级的正式命令的,但团里12日下午6点半就已经开会作过准备和部署,22时30分接到上级预先号令又再次开会具体落实了准备工作,我们紧张忙碌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结果在接到正式命令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从准备、装载和到火车站的机动,这可以说是我当兵以来感觉到反应最快,机动最快的一次。……
在一片轰隆声中,传来了团长周洪许的重庆口音:
“军需股长,你抓紧与停靠车站的军供站联系,车上必须保障两顿热食!”
“是!”
这是“粮草官”的份内工作,军需股长李溢上车后就已向列车长打听清楚了列车要停靠的车站和停靠时间,决定在攀枝花吃午饭,在燕岗吃晚饭,并将需求数量向有关军供站作了通报。
至于早饭嘛,也就只好免了,啃干粮吧!
可就是计划中的这两顿热食,有一顿还差点儿没吃上。
下午车靠燕岗,停车时间是10分钟。李溢早早就组织好了下车接应的人员。
列车靠站5分钟后,才看见送饭车的影子。
正望眼欲穿的李溢刚松了一口气,机关食堂司务长潘东就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告:
“股长,饭不够呀?”
“怎么回事儿,我向他们报够了数量的呀!”
“军供站把饭拿走一部分送到前头车厢去了!”
“前头的车厢”里是另一支部队。
这不是越急越添乱么?5分钟时间要把700多份盒饭发放完毕,时间本来就够紧的了。
“你们搞什么搞,赶紧去拿回来!”李溢没好气儿地道。
回过头找着军供站站长:“站长,我们的饭怎么发给别的部队了?”
“你们不是一个部队的么?要不你们再等等,后边还有……”
等等?开什么玩笑,我们就是想等,可火车能等么?李溢心中无名火冲上脑门儿,一头青筋也暴了起来,也不管人家是两杠一星的少校而自己只是一杠三星的上尉,嗓门儿一下就提升了几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告诉你,我的兄弟们一天没吃上热饭了,今天他们要有一个吃不上这顿饭,就是你我失职!你更要负全责!你更要负全责!!……”
站长一脸愧意,连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未落,军需股的战士们提着装着盒饭的塑料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股长,饭来了饭来了……”
刚把一大堆盒饭提上车,列车又启动了。
李溢又擦去一头的汗:这“粮草官”,还真他妈的是个省不了心的芝麻官儿!
其实他并不算是最不省心的,这功夫比他还省不了心的还大有人在。
差不多炮团第一梯队紧急机动到曲靖火车站并登车出发的同时,正在沾益大坡农场野外驻训的第二梯队也紧急从驻训地撤回了营区:从大坡驻训地距曲靖营区有50公里山路,平常白天一个单程都需要两三个小时左右,而为了按上级要求在13日晨7时前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团里要求带车队去接应的王同宇副政委必须在凌晨3时30分前将驻训分队全部接回营区。
“那是我从军20年以来接到的最为紧急的命令!”军运油料股股长杨俊说。
好在大坡驻训的部队接到回撤命令后行动迅速,很短时间就将装备物资帐篷等撤收完毕。王同宇副政委率领的车队一到,参谋长黄建中即率420名官兵即迅速登车。几乎没有片刻的停滞,最后一名战士刚登上车,头一辆车已经冲了出去……
要说炮团的驾驶员们真是训练有素,在曲里拐弯儿的盘山路上他们把方向盘玩儿得风车斗转——当然他们也不能不“训练有素”:炮团是摩托化炮兵,装备的都是“大家伙”,但凡有机动都全靠车辆,能机动才谈得上能打仗。团首长们平常虽然总是把“安全”调门儿起得很高,但复训里程复训时间那也是不惜油耗绝对保证的——曾祥明政委说:“驾驶员是开出来练出来的,要放开练”,而无论是汽车连连长、军运油料股股长,还是团长、政委,对每个驾驶员的驾驶技术、心理素质等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心中有数……
13日3时10分,第二梯队420名官兵全部撤回曲靖营区。
杨俊跳下车又是一通忙活:调整车辆,修订铁路运输方案……
折腾到凌晨4时,刚伏在办公桌上想“拽个瞌睡”,电话铃响了:
“你们车辆准备得怎么样?”这是集团军军运油料处处长。
“报告首长,我团76辆保障车全部就位,驾驶员已经登车,随时可以出发!”
杨俊报告情况的时候心中还多少有些自得:全团这么多车辆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检修、油料加注、定车定位、物资准备与装载,首长怎么着也得表扬两句吧。
然而隔着电话泼过来的却是一碗凉水:
“现在情况有变,你团的车辆要压缩到40辆之内,你们马上调整,要合理分配科学装载,5时30分以前把铁路输送方案报过来……”
“……是!”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忙活了大半夜,这才刚把输送方案搞定,得,全白瞎了。
然而这是“命令”,杨俊心里再窝火儿,也只有“坚决执行”的份儿。
没啥说的,马上组织调整车辆、重新配载……
刚伏在桌上修订运输计划,电话又来了:
“你团40台车13日晨7时前往曲靖火车站完成转运装载。”
7点?这都快5点了!这还做他妈的什么计划?杨俊一急,披上衣服就窜出门去。
又是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
13日晨7时,一切搞定,头车已经缓缓向营门开去……
这总可以舒口气了吧?
嘿,不成——又一道命令传来了:
“车辆原地待命……”
杨俊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又变了?
五
政治委员曾祥明这会儿比“车马官”杨俊还要恼火。
按原定运输计划,炮团第二梯队人员与车辆是在曲靖火车站完成军列装载。但刚才又接到上级通知:曲靖火车站军代处正在调运装载平板,第二梯队人员改在昆明南站集结登车,限12时30分赶到,车辆原地待命……
至于第二梯队人员怎么到昆明集结,回答是:“你们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军令!“军令”的专有属性就是“不讲道理”!
没什么价钱好讲,曾祥明马上命令参谋长黄建中:“你们马上到火车站联系,第二梯队人员8点钟出发到车站,不管是什么车,只要是去昆明,就让我们的人挤上去,硬挤也要挤上去,无论如何也要挤上去……”
黄建中参谋长马上跟火车站联系,正好,10时左右有一趟城际列车去昆明。
第二梯队人员马上出发赶到车站,不管三七二十一挤上了那趟城际列车。按说这么多当兵的跟老百姓一起疯狂挤车好象有点不象话,可都到这当口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官兵们一边卯足了劲儿往上挤,一边跟老百姓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这是要赶去救灾的……”
不过人家车上的老百姓都是拿着车票对号入座的,官兵们也只能人挨着人地挤在过道中。
……
9时45分,杨俊把第二梯队送上城际列车后回到营区,曾祥明政委劈头又是一个命令:
“上级命令,运输车压缩至10辆,改在昆明火车东站装载,给你20分钟调整车辆,除了吃的喝的,其他都靠边,马上随我出发,12点之前必须到达装载地域!”
杨俊嗡的一下头就大了:这还要不要人活啦?!手忙脚乱忙活了一个晚上,还是架不住这一会儿就一变的“命令”,连个眨眼的功夫都不给。老是这么一惊一乍,好端端的一活人儿都快弄成神经质啦!这都快10点钟了,从曲靖到昆明走高速公路就有153公里,再走环城到昆明东站,少说也有160公里,两个小时之内就要赶到,车速时时都必须保持80公里以上,路上还不能遇到一丁点儿交通事故和障碍……
然而军人就是军人,命中注定必须练就的本事之一,就是要适应和应对这种“瞬息多变”。
汗水湿透了军装的杨俊以最快速度调整了车辆——把40辆车上的东西往10辆上调整,当然只能是挑着装,能装多少装多少了。他挑选和点齐了16名技术过硬的驾驶员,重新编组了6辆指挥车和10辆运输车组成的车队,完了对驾驶员们吼了一嗓子:“现在是非常时刻,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把你们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一定要按时到达装载地域……”
曾祥明政委把一个警报器放在车顶,坐在头车。
10时整,车队出发。
“这是我当兵20多年来第一次带飞车,硬是生生拉坏了一个警报器!”
后来说起这事儿,曾祥明政委还嗟叹不已。
一上曲昆高速公路,一路拉着警报的车队就象飞起来了一样。
那会儿,曾祥明的指挥车外头响着警报,里头也响着警报:
我的车装有车辆行驶记录仪,有限速报警装置,一过110公里就报警。上路后我车内车外警报一起响,可再怎么响也得这么跑呀!我打电话问后边的车跑多大速度了,他们说‘政委啊,都120公里了,不能再快了’,过一会儿他们又报告说卫生车拉后头了——卫生车那个车型跑不快,我给卫生车上的张伟杰参谋打电话:你们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跑!平常谁敢下这样的命令呀!当然我也是对我们的驾驶员的技术和心理素质有数,结果卫生车后来只比我们晚到20分钟,还是赶上来了……
就这么着,一个多小时,车队就冲到了曲昆高速公路出口收费站。
一根横杆挡在面前。
虽说军车不收费,可人家要一杆一杆地放,说好话也不成:要从这里过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你们部队不是最讲规矩么?……
扯淡,这都什么时候啦?
平常很重视群众纪律教育的曾祥明政委这会儿也急了眼:“你赶紧给我放行,我们这是去救人救命的,这种时候你还搞这些名堂?‘灾情就是命令’你他妈的懂不懂?你要是再罗嗦,老子就开车撞过去你信不信?……”
不敢不信,收费站工作人员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还是放了行。
车队冲上环城公路,又是一路狂奔……
一出二环,糟,前头堵车了,堵塞地段差不多有一公里长。
急得一头汗的曾祥明政委跳下车就喊:老乡们,请你们把车挪一挪让一让,我们是去救灾的,我给大家敬礼了……
“老乡们”比收费站明事理知轻重——他们也听说了四川的震灾,一听解放军这是要去救灾,在场的所有司机没有一个发出异议或不满之声,都自觉地把自己的车往旁边挪动,一些司机还帮着曾祥明招呼,只一会儿功夫,堵塞的车流就给子弟兵让出了一条通道……
“咱们中国老百姓真是好啊,这个时候真的体现出中国人民的凝聚力……”
曾祥明后来感慨道。
车队冲进昆明东站,杨俊一看表:11时40分。
他一下子瘫在了驾驶室坐位上,吐出一口长气。
不过还是消停不了,他马上就得组织完成车辆装载——上平板。
汽车连排长彭小飞后来很有几分得意地跟我夸奖第二梯队的这些驾驶员:“平常上平板,还得有人引导、定位。这当口当然一切都免了,驾驶员们直接就把车往平板上开,也就是我的兄弟们平常练得勤技术好,关键时刻真功夫就派了用场了,16辆车很快就装载完成……”
车辆装载的同时曾祥明政委又叫人租来了3辆中巴车,把随车来的四五十人一古脑地塞了进去。
——他们还得赶到昆明南站去与已登车待发的第二梯队人员汇合。
中巴车冲进昆明南站时,列车已鸣笛待发。曾祥明们刚关上车门,人还没站稳,列车就开动了。
曾祥明低头看表,5月13日13时整。
真悬!
再一瞅自己身上,全湿透了。
较之于第一梯队,第二梯队这回是既幸运也不幸运。幸运的是他们坐上的是一列带“抢”字头的军列,只在攀枝花停靠过一次,所以虽然比第一梯队晚出发了近11个小时,却只比第一梯队晚4个小时到达成都;不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这个“抢”字头,军列只在攀枝花停靠了一次,第二梯队420名官兵因而在整整一个昼夜里只吃上了一顿热饭……
就在曾祥明政委“平生第一次带飞车”的同时,正在行进列车中的周洪许团长召集随第一梯队出发的司、政、后、装各部门干部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在这个“紧急会议”上,他们对“抗震救灾”中可能会出现的安全管理方面的问题进行了研究讨论,并从防灾害、防疾病、防事故、防违纪、防失(泄)密、军地关系、民族关系以及战场纪律教育等方面制定了“八个严防”……
有朋友可能会觉得这是不是太“婆婆妈妈”了?
然而这就是带兵!带兵既有带猛士的一面也有带孩子的一面,也不光是咋咋呼呼打打杀杀那些台面儿上的事儿!很多时候,“带兵的人”还非就得操操“婆婆妈妈”的心!——说白了,这成群的猛士其实也是成群的孩子,爹妈送他们到部队是盼他们出息而不是盼他们出事,所以在这雄性圈子里头,“组织”和首长常常还即得是爹又得是妈……
会议还决定:由史文宏副政委负责,立即对家在灾区的官兵家庭情况逐一摸底调查。
说是“摸底”,其实也摸不了什么“底”。能摸到的“底”,也是灾情发生前的“底”。因为灾区通讯中断,这些官兵对家中受灾情况一无所知,心中的那份忐忑焦灼也可想而知——汽车连排长彭小飞说:“一路上我就把手机递给这些兄弟,让他们不停地给家里打电话,不停地打,打到电池没了为止。可就是这样,一路上还是没有几个人拔通了家里的电话……”
但有一点,这些家在灾区的官兵们是确信无疑的:
“我们去救灾,我们家乡一定也会有别的部队去救灾。”
调查摸底结果:炮团有50名官兵家在灾区——后来知道他们的家庭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亡和损失,而史副政委和组织股长李远军与他们逐个谈话“做思想工作”时,他们的表态也是众口一辞的“套话”:
“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
无大爱,何以言割舍?!
14日凌晨3时30分,炮团第一梯队抵达成都火车南站。
14日晨7时30分,炮团第二梯队抵达成都火车南站。此时,先期到达的炮团第一梯队已在转赴绵竹汉旺灾区的路上了。而第二梯队官兵在成都火车南站简单进过早餐后——一碗方便面,也搭乘军区运输部队的车辆,奔向绵竹灾区!
至此,从接受出发救灾命令不到30个小时的时间内,炮团官兵完成了横跨川滇两省的千里大机动。随即,又马不停蹄,奔向了“抗震救灾的前方”。
而“抗震救灾的前方”,是前所未有的艰难险阻,是前所未有的生死搏斗。
军队,是一台国家机器。而人民军队,是一台“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机器。这台机器是由众多富有旺盛活力的生命所组成的,这些生命却都不是冷冰冰的金属构件。作为生命的个体存在,他们有自己的需求,有自己的欲望,也有自己的情感所系,家室所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队的性质也决定了其新陈代谢过程就如同其生命力一般旺盛,“去”与“留”的问题,是整个军队乃至其中每一个个体都必然面对的周期性也是永久性的困扰,炮团当然也不能例其外——据我所知,在奔赴灾区的炮团官兵中,就有不少官兵对自己“不在军队”的未来有着各种各样的美好设计甚至实际努力。而现在马上就要去面对去投入的、可能会以自己生命去置换他人生命的严峻现实,对这类“美好设计甚至实际努力”,又是一种无情的扼制甚至扼杀!然而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必须要承受这般严酷的重压与煅击!作为军队这台“国家机器”中一个个小小的零配件,他们耐磨耐压耐击打的强度与韧性,决定着这台机器整体运转的活力与效率——这对他们自己是严峻的考验,对这支军队也是严峻的考验!
不是任何一支军队都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考验——有些军队压根儿就拒绝这样的考验。
而炮团的官兵们,乃至整个人民军队的官兵们,在家国危难人民需要之时,都以习惯使然的本能,全身心地进入了被这支军队代代传承已被视作天经地义的角色,把自己浇注成了一个个耐磨耐压耐击打,不是金属却胜似金属的坚固构件,从而置换出了人民军队这台“国家机器”整体运转的巨大活力与效率!
“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机器,为了“拯救人民生命”,高速运转起来!
炮团,进入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