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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仰:廉价劳动力的宿命是怎么来的?

作者:刘仰 来源:江南app网址

富士康“N连跳”之后,我写了几篇文章。一些读者的跟帖以及一些媒体的采访要求,使我发现,我对这个问题的阐述还有不清晰的地方,使得一些读者对我想表达的含义有些误解,或者被主流媒体的舆论导向牵引,分散了注意力,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真正本质。富士康“N连跳”的悲剧,主要根源在于“廉价劳动力”,它并不是富士康一家独有的,而是当今全中国共有的。富士康的悲剧,只不过是表现较为突出而已。我希望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让普通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这个问题。同时,对于经常看我文章的朋友,也能进一步理解我的一贯主张。
19世纪初,英国出了一个名叫大卫-李嘉图的人,他是一个犹太人,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年纪轻轻就赚了很多钱,然后开始研究经济学理论,被称为“大器晚成”的业余经济学家,在古典经济学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大卫-李嘉图的理论之一,叫做“比较成本”,后人也将其称为“比较优势”理论。这个理论广泛应用于国际贸易领域。比较优势理论简单说,大致就是,各国有各国的相对优势,在世界贸易中,各国应该出口自己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进口自己具有“比较劣势”的产品。用日常生活的例子,理解起来更容易些。比方说我是一个县长,本县地处偏僻,与外界联系较少,相对独立和封闭。于是,我给各个村分配任务,张村种粮能手多,那就负责种粮食;李村养猪能手多,那就负责养猪;赵村铁匠有传统,那就负责制造农具;等等,如此一来,全县各村互相交换产品,大家什么都不缺。这就是比较优势理论的应用。看起来挺好。
比较优势理论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理论,学术上对它也有不同意见,但是,它确实是大英帝国以及西方殖民地时代广泛使用的理论。如今,很多前殖民地国家被称为“香蕉之国”、“咖啡之国”、“橡胶之国”等等,都是当年殖民地时代“比较优势”理论应用的结果。我们现在很多人都说西方经济是自由市场经济,其实,比较优势理论下的经济形态,更像是计划经济。这就带来几个问题:一、所谓比较优势是谁定的?二、比较优势会不会转变?能不能转变?就好比一个人,如果我的数学运算准确,便安排我当会计,是否我永远只能当会计?这也就成为“比较优势”的陷阱。
1949年以后的中国,与欧美世界联系较少,因此,也就没有进入欧美经济圈的“比较优势”框架。前苏联形成的阵营也想推行比较优势理论,毛泽东不愿意。毛泽东认为,凭什么你苏联叫我干啥就干啥?中国今天某个方面不行,比方说重工业,没有比较优势,你苏联就不让我干,中国岂不在重工业方面永远就没发展?不要发展?正是因为在某个方面没有比较优势,中国才更要在这个方面投入,如此,才能全面发展,才能在今后具备全面的竞争能力。然而,这种状况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发生了改变。中国那时候决定改革开放,这没错。要改革开放,就要进入新的欧美经济圈,在欧美经济圈中,中国应该成为怎样的角色?说实话,我认为,当时很多人对此并没有清晰的认识,也没有长远的目标。当时中国的现实与欧美相比,的确很穷。因此,为了尽快摆脱贫穷,我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欧美经济为我们制定的“比较优势”。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在西方世界经体系中的比较优势,就是“廉价劳动力”。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它似乎很好,因为,虽然拿不到100元,但是,能拿到10元,总比只有1元好。我倒不认为当时把“廉价劳动力”当成中国的比较优势,是某些中国人的故意。因为,从那时开始的舆论宣传,都告诉中国人,只要我们努力,就能像西方国家一样富裕。但是,稍微多想一下,你是否发现,这两者是有矛盾的?如果“廉价劳动力”是你永远的比较优势,你怎么可能像西方国家一样富裕?如果你要像发达国家一样富裕,你怎么可能还有“廉价劳动力”这个比较优势?我始终反对盲目崇拜西方,这就是一个事例。我认为,当初把“廉价劳动力”当成中国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比较优势,是太信任西方,结果中了一个圈套。如今,我们发现,中国已经很难摆脱“廉价劳动力”这个比较优势了。以前殖民地比较优势留下的“香蕉之国”、“咖啡之国”之类的称号,用在当今中国的身上,就只能是“廉价劳动力之国”。当初李嘉图的理论还只是说,各人生产不同的东西,然后交换,交换是否公平,这是另一个问题。如今,比较优势理论发展了,不用各自生产不同产品了,而是全部交给中国生产,因为,中国只是一个廉价劳动力。我不知道比较优势理论的这种发展是否算先进,至少,对于西方发达国家来说,真的可以算是先进。
如果说,当初以“廉价劳动力”为比较优势进入世界经济体系只是权宜之计,那么,等我们发展了以后,我们是否可以换一个其他的“比较优势”?前面说过“比较优势”的陷阱:谁定的比较优势?比较优势能不能改变?至今,我们的主流经济学家还在跟着西方说,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比较成本优势,还将延续很长时间。这不完了吗?也就是说,按照发达国家为我们确定的比较优势,我们还将长期肩负“廉价劳动力之国”的角色。富士康是代工企业,其主要客户都是“引以为荣”的世界一流企业,例如苹果、惠普、戴尔等等。富士康“N连跳”发生后,一些人把矛头指向富士康企业本身。虽说富士康本身也不是完全没问题,但富士康本身不是问题的关键。与富士康相比,苹果、惠普、戴尔等等,都依靠富士康年轻的中国打工者,谁赚得钱更多?是富士康,还是苹果等?所以我才说,富士康只不过是一个包工头,不是真正的老板。换句话说,以“廉价劳动力”为中国的比较优势,等于宣布,中国永远只能是一个廉价的打工者,不可能成为老板。

我们本来可以奋起直追的领域,都在“廉价劳动力”这个唯一“被认可”的比较优势下,大大萎缩了。我们尚未失守的领域,也遭到比较优势理论的进攻。茅于轼说,中国不用坚守18亿亩耕地红线,中国的粮食如果不够,可以到美国去买。茅于轼的这个观点,同样是比较优势理论的结果。我们现在说中国内需不足,原因是农民收入太低。农民收入为什么低?还是反过来看——如果农民收入高了,农民就都呆在家里种地了,谁还离乡背井地外出打工?如此一来,“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岂不没了?因此,为了配合西方国家为我们制定的“廉价劳动力”这个唯一的比较优势,我们就要开放农产品市场,用国外廉价的农产品,压低中国农民的收入,逼迫他们走出土地,成为给西方资金优势、技术优势做代加工的廉价劳动力优势。
中国“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能够改变吗?那么,我们反过来问:除了“廉价劳动力”,中国还有什么其他优势?大家是否还记得,改革开放之初,有一本书风靡中国,至今还被很多人津津乐道,并把这本书的精髓当成绝对正确的结论。这本书名叫《丑陋的中国人》。当“丑陋的中国人”成为对中国定性的结论,当中国无数美奴精英都接受了这种观念,并在中国大力宣扬这种观念,结果是什么?中国的历史一团漆黑,中国的文化无比落后,中国的人性无比丑陋,甚至中国的人种都很糟糕。那么,在这种结论下,中国除了“廉价劳动力”这个唯一的比较优势,还能有什么其他比较优势?一无所有。于是,“廉价劳动力”真正成为全体中国人摆脱不掉的宿命。因为,在文化谋杀的配合下,除了“廉价劳动力”,我们在西方国家面前,根本不可能还有什么优势。我们如果同西方不一样,就是落后与野蛮,我们如果与西方一样,就只能是跟着人家学习的小徒弟。
在这里我必须指出,《丑陋的中国人》虽然是某一个文人的作品,但是,把这种观念推广到全中国,并在几十年里成为中国舆论的主流,绝不是这个文人自己能够做到的。正是这种逆向种族主义的泛滥,使得中国在几十年里无法打破“廉价劳动力”这个唯一的比较优势的宿命。我不想说造成这种局面是有人故意还是无知,我只想说,这种局面对于中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就算当初把“廉价劳动力”当成比较优势是无奈的临时性选择,我们也不应该从文化上盲从西方,断了自己改变比较优势的后路。从文化上把自己说的一团糟,一无是处,然后老老实实地接受“廉价劳动力”这个唯一的比较优势,才是真正的愚昧。

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说过,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充满自信,至少我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宣传:中国的茶叶是世界上最好的饮料,比可口可乐强100倍!全世界最有智慧的人都应该喝中国茶,只有无知的家伙才喝可口可乐。那么,加工中国茶的工人,就应该比可口可乐流水线上的工人有更高的待遇和收入。如今,我们有说这种话的底气吗?我们甚至连说这种话的念头都不会有。盲从西方发达国家,自我贬低自己的文化,危害太大了。“廉价劳动力”的宿命,就是这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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