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率政策 国之大事

(《环球财经》四月号刊首语）

向松祚

汇率问题已经成为、且必将继续成为未来中国面临的最主要政治、经济、金融、货币外交难题之一。美国正在全方位实施其“鞭打中国”之策略。与1960--1970年代的“鞭打西德”政策和1970--1980年代的“鞭打日本”（Bashing Japan）政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必须审时度势、高瞻远瞩、制定长远战略和策略。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关于美国如何实施鞭打日本之政策，读者可以参考斯坦福大学著名教授麦金龙和日本学者合作进行的深入研究，以及笔者撰写的《不要玩弄汇率》和《汇率危局》。美国今日将他国列入“汇率操纵国”之法律依据是1988年的《贸易和竞争力综合法案》，该法案出台的背景就是鞭打日本）。

2005年7月21日迫于美国压力，我们实施所谓汇率制度改革，其实就是允许人民币单边缓慢升值。当时美方要求升值25%--35%。2005年至今，人民币名义汇率升值超过22%，实际有效汇率升值超过18%。美国善罢甘休了吗？没有，从来没有，反而是步步紧逼，得陇望蜀。今日美国又要求人民币再升值30—40%。当年没有顶住压力，错误决策，今日高压又重来，我们能够顶得住吗？

2005年人民币汇改之际，笔者出版《不要玩弄汇率》，明确指出：“尽管人民币已经走上了缓慢升值和有管理的浮动之路，美、日却不会善罢甘休，人民币升值和人民币浮动之压力将长期存在，中国政治家必须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巧妙斡旋、慎重决策。”

为什么我们似乎总是处于“被动挨打”之势？核心是我们许多学者和决策者压根儿对人民币汇率政策之本质和核心没有想清楚，至今也没有制定出一个长远战略。

为什么人民币汇率政策会成为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重大难题？原因有二。其一、一个快速增长的经济体与相对缓慢增长或陷入衰退的经济体之间，必然发生矛盾和冲突。矛盾和冲突之解决只有两种方式，即和平方式和战争方式。和平方式包括：（1）开放市场、开放投资、开放移民，互利共赢。19世纪后期英美之间或欧美之间大体主要是这个模式，当时美国相对英国和欧洲快速增长。（2）相对衰退的国家要求快速增长的国家“让分”，类似体育比赛里面的“让分赛”或围棋比赛里面的“让子赛”，主要办法就是要求快速增长的国家将汇率升值。当年美国要求西德马克升值；要求日元升值；今天要求人民币升值，属于此类方式。战争方式就是以武力要求开放市场或重新瓜分势力范围。历史上所有战争基本上都与此相关。英国侵华的鸦片战争、日本多次侵华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与争夺世界市场直接相关。

其二、美国确实不希望中国增长太快，更不希望中国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尽管目前差距遥远，美国的战略是未雨绸缪。美国政府战略家多次公开宣称过：遏制中国的主要战场是全球能源及战略资源市场和全球金融市场，扰乱中国货币金融环境是最佳良策。美国政治家深深懂得：汇率政策对于中国而言，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压迫人民币升值和浮动一旦成功，对美国经济固然好处不大（这一点儿美国高官和学者心里十分清楚），对中国的损害和遏制作用却巨大而深远，尤其是中国目前依然处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中级阶段。假若中国坚决顶住，美国也必然要求中国在其他方面让步或妥协（譬如最近的伊朗制裁问题）。因此，汇率政策已经成为美国对华外交的重要武器。

汇率政策为什么对中国而言牵一发而动全身？（1）汇率升值将严重制约中国出口增长和全球市场份额或扩张态势（中国出口企业的竞争对手其实不是美国企业，而是其他新兴市场国家的企业），从而严重影响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和就业稳定，严重影响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对于中国而言，汇率之本质在此。多数人并没有深刻认识到这一点。过早让人民币升值和浮动，将挫败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国将陷入所谓“拉美化”的困境---社会分为富裕的城市群体和贫穷的乡村群体；与国际资本密切合作的精英群体和几乎没有基本生活保障的绝大多数赤贫群体。（2）国际投机热钱获得巨大套利收益，加剧中国财富向外国投机家手中转移。（到底有多少热钱已经进入中国市场？多个研究机构的估计是：中国外汇储备至少一半即超过1.2万亿美元是热钱流入中国所形成）。还有中外投机家大肆借低廉（低利率的美元），然后换成人民币进行投资或投机，进行多方套利。房地产价格暴涨之本质，即是财富分配大转移，外国投机热钱亦大量参与其中。（3）汇率政策之选择，直接决定了我国货币政策之目标和工具。

审时度势，我国汇率政策之战略和策略应该有短期、中期和长期之周密考虑和严谨部署。短期（10—15年）之最佳策略就是坚决维持固定汇率；中期（2025年）之后可以考虑较大幅度放宽汇率浮动区间（不是什么完全自由浮动汇率，须知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真正实施过放任不管的浮动汇率，即使是美联储，照样经常干预美元汇率或操纵汇率。美联储的定量宽松货币政策本质上就是汇率操纵政策。）；长期（2040年）则是必须实施人民币的区域化和国际化，形成人民币、欧元、美元“三足鼎立”之全球货币格局。

当前最紧迫的是坚定不移执行汇率稳定三措施：（1）政策目标必须透明，决心必须坚定。决策者不可言辞闪烁，三心二意，甚至相互矛盾，引发全球市场猜测和投机炒作。（2）必须采取切实有效措施控制热钱流入，同时适当放宽我国企业和居民境外投资限制，鼓励境外投资。（3）加快改革外汇管理体制，取消结汇，让民间企业和个人自主使用外汇，鼓励国内企业和居民到海外投资。客观地说，外管局无力管理好那么庞大的外汇储备（依照目前趋势发展下去，2012年我国外汇储备可能超过4万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