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姗姗而来,“包身工”踽踽而去
——文化与生活的与时俱进并不同步
由南方出版社出版的新版《新华字典》收入了大量生活中流行的新词语,比如“鸡”,以往的面向中小学生的字典辞书,一般均释为“一种家禽”,现在则增加了一个义项:“妓女的贬称”。该字典号称“富有时代气息”,自然是与时俱进的,应该高举双手赞成。
不过,这难免令人一下子就联想起到前些时候与之似曾相识而结局相反的另一件事——人们对于新版中学教材抽去《包身工》的议论。“包身工”与“鸡” ,都是近些年在神州大地上风起云涌遍地开花的“新事物”,都是“看不见的手”对“资源最佳配置”的产物,也是劳资双方的“优化组合”的硕果——“对改革做贡献”的能人“持大股”占有生产要素MBO,弱势者利用自己的“优势资源”淘金:男人有劳动力,可以去“打工”、作“包身工”;女的呢有“青春资源”,“素质高”的可以为大款显宦作“二奶”,到星级宾馆“坐台”,“素质低”的,自然去作“鸡”了。市场经济“优胜劣汰”嘛,只有这样才能出“效率”!
言之成理,煌煌高论,令人佩服!
虽然如此,不过依然难解困惑:一样的“人”,为什么两样待遇?同时同质,而且都是梅开二度,鲜花重放?
这一文化与生活的与时俱进而不同步的现象,该如何解读呢?
请试言之。
俱进而不同步,借一句流行的话语,也是一把“双刃剑”。
“鸡”在权威字典中的出现,是一种身份认证,标志着社会对这一大量既存事物的承认。精英有“让性产业阳光化”的设计,此亦其形而上之实现也。亦如“三陪”、“二奶”、“保镖”、“堂会”、“下跪服务”、“摆平”之类,“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嘛。至于“贬称”云云,倒有点失之用词不当:“鸡”为“贬称”,难道“小姐”是褒称、美称?而且,也显得显得缺乏前瞻意识——“性产业阳光化”之后, “充分市场化”了,“鸡”自然会先“凤”起来。
至于“包身工”的遭遇,是生活对既存事物的默认,干了再说,无须拷问,更无须张扬,不必争论,“跟着感觉走”是了。“主流精英”高论有所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庶几近之。
以“包身工”为标志,中国成了世界最大的血汗工厂。300元的工资,每天12-16小时的劳动时间,用狼狗保安“保驾护航”的自由,罚跪、热死、累死、集体烧死、坠楼逃跑等新闻时见报端,4万余枚断指再植手术的破天荒记录——堂堂珠三角发达地区,每个镇都有可做断指再接手术的医院!“据英国《星期日邮报》近期报道,隶属于苹果的代工厂,“富士康深圳龙华工厂拥有20万名员工,龙华工厂的员工一般住在可以容纳100人的宿舍里面,外来访客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苹果的旗舰产品iPod主要由女工生产,她们的月收入仅有27英镑(约合人民币387元),但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5个小时。” 而这些,不光是劳资的优化组合,更是发挥中国劳动资源优势,“牺牲一代民工”、“再为洋人打工20年”、“裤子换飞机”等发展战略的必然产物。
上个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上曾产生过的两个经典名篇:《包身工》和《日出》,它跨越时空地保留下了中国人民对半殖民地时代的集体记忆。如今,随着文化精英对历史颠覆的深化,这一记忆已经变成“黄金十年”的熠熠闪光的温馨回味了。上海市正在利用外资原汁原味地重塑作为旧日大上海的标志的“百乐门”,且以万元月薪招聘伴舞美眉。8月21日的《新世纪周刊》文章介绍一位大不列颠老殖民绅士的孙辈重访百乐门的感受:
“最后一 个音符奏完,英国人派克拉着女舞师左转一圈,单手托腰将她侧搂在怀里,女舞师的金色裙摆在褐色地板划过半个圆弧,随之静止。‘太有意思了,似乎回到祖父的时代!’——送走舞师,派克在玫红色的沙发上坐下,喝一口嘉仕伯啤酒,有点气喘地说。”
“黄金十年”的上海,高峰时(1927年)明暗娼的总数达12万人——用张维迎先生的话说,感谢老板为这么多的女性“打造了饭碗”,而且,他们的高额“花税”也为GPO作了贡献。——这之前,民国6年,英国社会学家甘博耳对世界8大都市的公娼人数和城市总人口的比率作了调查,上海为1:137,妓女比例之高,居世界8大都市之首。之后,张爱玲时代据日伪上海市警察局《年报》披露,1942年上海有妓院3900余家。“鸡”并非新创,乃是旧日名物的复现。旧上海妓院种类名目,有书寓、长三堂子、么二堂子、宁波堂子、广东堂子、野鸡堂子、外国堂子(最初是西班牙女子居多,后来各国籍人均有,而以白俄居多)、东洋堂子(日本妓院)、咸肉庄(又名韩庄)、咸水妹、新兴妓院、私立妓院等。——这一些“上海宝贝”,不知新版词典可曾收入?
世界不是“民粹主义的乌托邦”,“天有十日,人有十等”自古而然。有“凤凰”,也就有“鸡”。那些“低素质”的无以谋生的女性,如《日出》中的“翠喜”和“小东西”之类,攀不上“长三、么二堂子”,只好靠深夜逡巡于四马路边拉客,以维持血泪斑斑的生涯。——他们犹如“野鸡”,“鸡”亦简称也。如今之“鸡”,或因弱势贫困而无力自持的一些“川妹子”、“湘妹子”,或如东北“共和国的长子”的子孙们,因为破产改制生活无着贫困无奈而沦落,如《那儿》中之杜月梅,因此,宽厚的大众对她们很能理解,他们并不鄙视“鸡”。有意思的是,由主流媒体“打造”的更新观念,对陈白露们的价值观念也作了“颠覆”:“太阳出来了,太阳不是属于我们的”,露露小姐实在傻冒,她的资质和身份正是最酷的当红明星,何不安分?实在不可思议!今日的露露们,不正是年轻一代的辉煌青春偶像吗?
“姗姗而来”也罢,“踽踽而去”也罢,我觉得,坚持“科学发展观”“建设和谐社会”,历史的“记忆”,还是以不忘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