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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真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作者:吴文 来源:拉特斯图拉查如是说

《西游记》第五十七回《真行者落伽山诉苦,假猴王水帘洞誊文》引出了《西游记》中最大的谜题之一,“真假美猴王”。真悟空在被唐僧赶出取经队伍之后,假悟空乘虚而入,打晕了唐僧,劫走通关文书,回到花果山,聚集一众猴精,搭建了假的取经队伍。这支假的取经队伍很快就被冲散,然而在打斗过程中,真假悟空难以辨认的问题凸显了出来。观音与唐僧无法通过念紧箍咒进行分辨,众神使出各种法术亦无法分辨。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

作为中国四大经典名著,《西游记》蕴含了某些超越时代的哲思与智慧。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学术界中,真假马克思主义之辩亦是由来已久。恩格斯于1890年8月27日在《致保尔·拉法格》的信中写道:“德国党内……近两三年来,许多大学生、文学家和其他没落的资产者纷纷涌入党内……所有这些先生们都在搞马克思主义,然而是十年前你在法国就很熟悉的那一种马克思主义,关于这种马克思主义,马克思曾经说过:‘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大概会把海涅对自己的模仿者说的话转送给这些先生们:‘我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这些老兄的无能只能同他们的狂妄相比拟,他们在柏林的新党员中找到了支持。厚颜无耻、胆小怯懦、自吹自擂、夸夸其谈这些特有的柏林习气,现在一下子似乎又都冒了出来,这就是大学生先生们的合唱。”马克思以“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来讥讽那些对他的学说进行任意曲解和标榜的学者,这是最早的真假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斗争。

马克思主义是方法,不是教条,马克思主义是发展的,是与具体实践不断地结合着的。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便是马克思主义的应有之义,马克思主义与其他主义的不同正在于其非形式化的精神实质。历史上,没有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没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形式主义化的马克思主义,曾让我们吃尽苦头。然而令人吊诡的是,吃苦头的原因,正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名义下,走向了马克思主义的反面。而这一曲折的实践过程,恰又证实了马克思的辩证法。

然而,认识到这一点,并不足以保证避免马克思主义再次被形式主义者所盗用。语言,本身是一个形式系统。各种直接的反马克思主义都不构成马克思主义真正的理论对手,对马克思主义的实质性威胁来自形式主义。因为人们认识马克思主义通常都离不开借助语言形式,因此,形式便可构成对马克思主义的最大遮蔽。与此同时,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也蕴含了对语言形式系统的超越指向。

例如,当社会意识抵达前述认知后,假马克思主义也可以谈论“真假马克思主义”,并通过对另一种假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来达到彰显其伪装的真马克思主义的目的。然而这不过是将大众从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一个误区引向另一个误区。再如,我们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为了坚持真马克思主义,然而语言形式提供了这样的虫孔,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掏空为一种形式,沦为一种语言形式上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又消解掉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初心”。因此,我们需要警惕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名,行假马克思主义之实,这便是假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在当代的具体实践就是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假便事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成败,并且这一成败显然不由我们当代的政治家与学者来述说,正如《西游记》中的众神都不能分辨真假悟空。这一成败只能由当代与未来的人民去述说,因为有且只有人民,才能“遍识周天之物,广会周天之种类”。马克思主义本就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科学理论。

如果说在政治家与学者中,有哪一类人有可能有资格去完成这一述说的一部分,那只能是人民的政治家与人民的学者,因为他们就是人民的一部分。不同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所认识的“人民”,此处的“人民”并不是政治家或哲学家的话语建构,而是超越语言形式系统的实在,是创造历史的主体。这正如一位人民的政治家在对另一位人民的政治家的纪念词中所说的:“不论发生什么波折和曲折,不论出现过什么苦难和困难,中华民族5000多年的文明史,中国人民近代以来170多年的斗争史,中国共产党90多年的奋斗史,中华人民共和国60多年的发展史,都是人民书写的历史。”(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

人民的政治家会用不断的自我革命来坚持真马克思主义,以防止马克思主义为实践的形式主义所俘获。人民的学者也当如马克思一样不断进行思想的自我革命。马克思由哲学进入政治经济学研究,实现了自身思想的“三次重大转折”——由启蒙主义进入具有唯心色彩的人道主义,再转向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以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来审视其自身的学术理论,马克思主义的方法不仅是对外分析主客观世界的,也是对内分析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本身的,因为马克思主义归根结底属于这个主客观世界的一部分。

纵然,马克思作为千年第一思想家是伟大的天才。但即使是这样的天才在探索客观世界的规律时也是极其艰苦的,马克思坦承:“为了《资本论》的写作,我一直在坟墓的边缘徘徊。因此,我不得不利用我还能工作的每时每刻来完成我的著作。”马克思是人,不是神,马克思主义是作为科学的信仰,而不是宗教的迷信。

马克思和恩格斯离开我们已经一百多年了。如今,面对世界上各种流派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既不会亲临现场,也不会差遣先知来告诉我们哪种马克思主义是假马克思主义。但在马克思身后,马克思主义的幽灵始终在场,并且人民终究能识别出什么是真的马克思主义。

首届全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学生《资本论》论坛的主旨报告之一是《马克思主义整体性视阈下的政治经济学主体地位》,主讲人是吉林财经大学的魏旭老师。

当魏旭说:“没有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与没有政治经济学的马克思主义,会将奠基于马克思有关经济关系(生产关系及其总和)基础之上的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的理解从根基处撕开口子,使马克思主义在亟需解决的重大问题面前,解除武装。如果脱离所在时代的经济社会现实,只是在意识形态上层建筑里兜圈子,那么马克思主义也就不成其为马克思主义。”

我们知道这是当代中国学者对假马克思主义的战斗。

当魏旭说:“没有马克思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的构建问题,由于不是从最顽强的现实出发,而是教条化运用所谓的方法,将本来是研究落后生产力国家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结构和联系以及支配这一结构和联系的规律是‘怎样的’的以及如何向另一种规律过渡的问题,替换以观念上‘应该怎样的问题’,不仅束缚了自己,也导致远离马克思。当然,这里不是否定应该怎样的标准,而是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要从最顽强的经济现实出发。”

我们知道这是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呐喊。

我与魏旭老师相识于第三届世界马克思主义大会的一个小分会场。一开始,我看他穿着朴素,像名工人兄弟,以为是来旁听学习的。对于我们的分会场来说,他也确实是来旁听的。直到主持人在议程之外要求他进行点评,大家就都被他的发言内容所触动了。真性情是人民学者身上最鲜明的特征,人人皆言求真,然而面对一位求真的人民学者,部分学者却可能感到不舒适。魏旭老师也意识到他的一些发言可能要得罪人,但还是要说真话。那么,我们该如何评述当代学界中处于主流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假性呢?

如来道:“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此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大众一发上前,把钵盂揭起,果然见了本象,是一个六耳猕猴。孙大圣忍不住,轮起铁棒,劈头一下打死,至今绝此一种。

经此一难,唐僧师徒的取经队伍又重新聚集,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似乎也在启示我们:即便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次劫难,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必然取得最终的胜利。

然而,世界常常在波谲云诡之中铺展开来。既然六耳猕猴能知前后,他就不可能跟孙大圣一路打到如来那里去送死。所以一种颇有说服力的解读是后来取经路上的实为六耳猕猴,而孙大圣已死。但孙大圣因为又七十二变七十二条命,又不可能被“劈头一下打死”。那么,后来的取经路上直至成佛的到底是真悟空还是假悟空呢?

嗟乎!《红楼》有云:“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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