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扶贫还不能共同富裕
李北方
刘强东最近多了个村长的身份，对此他很高调，到处讲。刘强东受聘担任了河北省阜平县平石头村的“名誉村主任”，刘村长也拿出了他的“施政纲领”，共五条，目标是在五年内让平石头村村民每家每户的收入增长十倍。
“刘五条”包括：将平石头村的农副产品通过品牌化提高附加值，利用京东的电商渠道销售；通过企业招工的方式，让村里有意愿的年轻人进入京东工作；平石头村有五崖寨风景区，计划引入有经验的开发商，建设一个集旅游观光、农家体验和餐饮娱乐一体的文旅项目；在村里建立一座养老院；引入高水平师资，提升教育水平，教师除享受国家法定工资待遇外，刘强东额外给每人每月发一万块钱的补贴。
按照这个计划，平石头村脱贫奔小康的目标的确不难实现，京东是匹大马，拉平石头村这个小车，是轻轻松松的。
这跟“企业加农户”的模式并不是一回事。一般在三农发展方面所说的“企业加农户”模式，对企业是不加区分的，是个企业就行，于是一些钻空子的人就搞了皮包公司，骗补贴，从农村吸血，结果是企业搞到钱了，农户依旧贫困，甚至更贫困了。而京东不是这个意义上的企业，首先是它的体量足够大，不需要占一个村的便宜，其次是刘强东有帮扶的意愿，那么就算京东不“倒贴”，只要把平石头村产生的价值都留给村里，也就足以帮助村里致富了——农村贫穷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农民在农业产业链上能够拿到的利润太少了。
在乌镇的第四届互联网大会上，刘强东又谈起了扶贫，说起到平石头村当村长。但是，跟其他的富商、明星挂在嘴上的“公益、慈善”论调不同，刘强东把帮扶贫困上升到了“讲政治”的高度。在昨晚开始被广为传播的那段讲话中，刘强东是这么说的：
因为我们30年了，30年前大家都说好了，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再来帮助没有富起来的人。30年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一部分人已经富裕起来。我们中国人富到什么程度啦？大家都知道，富到赚一个亿已经是个小目标了，富到一个月赚几十个亿已经让人很痛苦的时候了，富到我们中国人全世界买买买。就在这么富有的时候，在我们国家还有几千万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的状态中，我想，这是我们整个中国人，特别是已经富起来的我们这些富人的耻辱。
刘强东讲得很好，还拿王健林和马云砸了个挂，这是引发传播的重要原因。不过在我看来，真正重要的是刘强东对“先富带后富”的强调，这是在官方文件里都找不到了的东西。
刘强东的口才不算好，口齿不清楚，说话总是吞字漏字。“我们30年了”是说我们中国搞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30年”也是个约数，所谓“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也”，中国人喜欢这么说，其实明年就是改开40年了，已经宣布要好好纪念一下。
“30年前大家都说好了，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再来帮助没有富起来的人”，刘强东的这个表述就更有意思了，耐人寻味。
1985年10月23日，邓在会见美国高级企业代表团时首次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想法，他的说法是，“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之后，邓多次谈过这个问题，但宗旨是一贯的，都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要带动还没有富起来的人，达到共同富裕。
在某种层面上，这个话是邓个人说的，不能算作“30年前大家都说好了”；在另外一个层面，邓的“总设计师”的地位是得到广泛认可的，从政界到商界都尊重他的这一历史地位，那么把他的这个思想等同于全社会的共识也是可以的。进而言之，应该把“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这个三段论视为具有宪制地位的关于改革开放的顶层设计，或者社会契约论意义上的改开时代的社会契约。
然而，邓的这个论断并没有被完整地记住，多年来只落实前半部分，而忘了后半部分。曾经有一个人，说到了全面落实邓公思想的时候，不能只讲做蛋糕，还要注重分蛋糕，实现共同富裕，但他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之后共同富裕更加成了禁忌。
当前官方注重扶贫，但扶贫和共同富裕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在扶贫工作中对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的要求是很低的，在前不久出台的“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中，提出的仅仅是“引导和支持企业家奉献爱心，参与光彩事业、公益慈善事业”这种温和的非强制性的要求。如果我们把邓实现共同富裕的完整思想看做具有宪制地位的改革开放时代的社会契约的话，“带后富”就应该是“先富”者的硬性责任。
可惜现实并非如此，共同富裕被简化为扶贫，扶贫作为责任又只有政府承担，先富起来的那些人只把“公益、慈善”当做粉饰的妆容，既得利又捞名……
基于这种现实，刘强东站出来强调和践行“先富带后富”，并且宣称这是“30年前大家都说好了”的，意义就非同一般地重要了。该记住这个道理的人没记住，刘强东这个资本家却记住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显而易见的是，刘强东的话有非常多的人不喜欢听，看看网上关于刘强东那段讲话的报道吧，清一色地把主题提炼为“中国还有几千万贫困人口，这是富人的耻辱”，对他把先富带后富视为改革开放的“社会契约”和对共同富裕的强调，极尽可能地采取回避姿态。有的视频片段甚至把那几句话减掉，只留下他调侃王健林和马云的部分。如果不是碍于刘强东的资本家身份，大概“极左”的帽子都扣过去了。
呵呵，有意思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