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辛酸买房路:一切奋斗皆成幻影
吴法天
原编者按:这个周末,吴老师本尊来到我们的天下说法茶室。他最近为了改善一家老小的居住环境,在北京东三环至东四环附近看了一些房。昨晚失眠,思绪良多,到小编这里一吐为快。我认为他的经历或许可以作为研究中国经济走向的一个小样本,因为它真实地体现了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在房地产大跃进时代的困惑、彷徨以及挣扎。
一
我是2005年博士毕业,此前我曾租了一年的房,体会到租房的辛苦,于是决定在那年买个蜗居。
当时北京的房价,已经起涨,相比于2002年时已高出一倍。我在东三环中路靠近朝阳公园一带看了一些二手房,均价基本上是七千多,而那时通州新房只要三千。但那里地段好,交通便利,咬咬牙,借款买下一套跟我年龄几乎一般大的小二居。全款是39万多,找同学朋友借了差不多30万。这三十万是我后来两年做博士后期间陆续还上的。
还记得搬进新房后,还接父母来住过一段时间。我们感慨,在北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我跟太太都出生于平民阶层,不能拼爹,不能啃老,而且赚的钱还得赡养已经没有工作能力的父母。2006年我舅舅重病住院,在北京安贞医院做了心脏手术,本来就不宽裕的我拿出所有积蓄加上借的钱,这也让我重新回到了赤贫。可在生命面前,买房算得了什么。
2007年我到大学工作时,工资收入才三千多块钱一个月,学校也不解决住房问题。据说2004年是最后一批福利分房,然后就采取住房补贴,每个月1200元,把所有的教师都推到商品房市场上了。当时北京房价很多地方都是一万多,以工资收入根本买不起。还完债务,我的积蓄又从零起步。加上孩子出生后,生活压力大,没有换房的经济能力。
2008年,因为兼职律师有一些收入,我开始幻想着换一个三居室,当时看了学校附近的太阳园、太月园二手房,房价已经涨到一万八,新开盘的学院派更离谱,二万五起步,竟然三居室一抢而光。以当时我的收入,首付都没有能力够上。于是,只能暂时作罢。当时很多媒体说房地产泡沫严重,因为五年时间,几乎翻了三倍。
虽然经历2008年金融危机的调整,但到了2012年,我所住的小区附近的房价也已经从七千多一路涨到三四万。我是看着它从一万到两万,到三万,再到四万的。一方面,自己的蜗居升值,稍感安慰,另一方面,却有一种更大的不安全感,那就是改善购房的成本一路飙升。我的收入的确有增长,但依然够不到大房子的首付。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挑逗小孩的大人,吊着一个气球,每次当小孩跳起来可以够到气球的时候,他总是恶作剧地把气球再抬高一些,使你永远都够不到。当然,有些孩子,父母会给他一个板凳垫脚,有些孩子父母会直接把他抱起来,有的孩子则干脆一出生就是衔着气球的。像王思聪,他家里就是气球批发仓库。北京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可能就是拆迁户,家里十几套房,收一个月房租就够我们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很多年。
二
我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孩子有一个单独的房间,自己有一个书房,三居室足矣。我做完博士后已经将近30岁,两三个书柜已经放不下我的书,房间里哪里都是书,有时都无立锥之地。可是,就算随着职称晋升,涨了工资,每年在学校的收入依然不够买北京的三平米。一位北京高校的教授,不吃不喝工作一辈子,不够一套房的首付,这并不夸张。老教授都有福利分房,更年轻的家里都有父母买好的房,苦的是我们这些夹心层。
我也曾经申请过两限房。2009年两限房资格下来的时候,也曾经高兴过一段时间。后来,海淀房源紧张,发现根本连摇号的资格都没有。2013年曾经有幸参加过一次两限房的摇号,都已经选好房了,在东五环的豆各庄,是恒大的房子,均价两万二一平米,比市场价低30%。但是资格复核的时候发现,当时我获得两限房资格时,的确符合家庭年收入低于8万8的条件,但几年过去了,收入提高了,超出了两限房的购房资格,被无情地唰掉了。
我是夹心层,收入不高不低,不上不下。有钱的都去好的地段买商品房了,没钱的都申请两限房公租房了,就是欺负我们这种夹心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又重新开始了找房的历程。这些年看过的房子,没有上百套,也有几十套了吧。记得2013年在团圆居看过一套房,当时报价是385万,现在去看,已经1000万了。2014年在公园五号看中一套最喜欢的三居,报价750万,对方要求全款,买不起。现在报价1300多万。2015年在团结湖公寓看中一套600多万的房子,性价比最高,结果被人抢了,现在那房子报价也是1300万。
我在2014年在团结湖也买过一套小房子,大约53平米,211万。但那只是因为焦虑于房价的不断上涨作出的权宜之计,还是想等到有钱再换个大房子。结果买入两年,不但没有升值,恰遇房地产市场调整,最后在2016年1月以215万几乎平价卖出。买家是我博士同学的学生,刚研究生毕业,没有积蓄,首付也是四处筹钱凑的。我想起了当年自己买房的窘境,心软了,不再坚持全款,答应了贷款付。结果,北京楼市从2015年底起涨,一路飙升,到半年后我拿到该房尾款时,房子已经涨到300万。诚信的我,从不违约的我,眼睁睁看着我想买的那套大房子从600多万飙升到了1000万!望尘莫及!
这张图比较准确和自白,希望你能看得懂
我一位在深圳研究金融的同学,从2015年底就唱空楼市,唱多股市。我听了他各种分析,各种数据,各种前瞻,相信房价会跌,股市会升,然后把不能买房的款投入了股市,其惨淡经历相信各位小散已经能体会了吧。一来一回,不但财富缩水而且再也无力购房。这五年,我做律师获得的收益大约是五百万,税都交了一百万,不可谓不拼了,几乎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可是,回过头发现,当初想买的房子,涨了八百万。也就是说,这五年辛苦的努力,几乎等于零,甚至是负的!我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有一位非同门的博士师姐,老公是北京的,本来就有房,但她喜欢搜集房子。这十年来,她的爱好就是倒腾房子,利用自有资金和各种杠杆,前后买了十几套房,有的房子,她说压根儿都没有去过。当初一百万买的房子,现在一千万出手,比做任何实业都赚钱。是啊,有多少实体企业的年复合增长率,可以达到楼市十年翻十几倍的收益呢?实体经济一片萧条之下,楼市越炒越高,囤房着盆满钵满,广大的工薪阶层忘房兴叹,这究竟是否正常呢?
三
最近我在东三环附近看的房子,均价几乎都在八万以上,三居室的总价在1200万。而且最可气的是,很多新房都是大户型,动不动就170平米两居,250平米三居,公摊面积几十平米都算到房价里,实在是看得心塞。最贵的三里屯的一号院,对外报价是20万一平米,中介跟我说成交价最高已经到30万一平米,总价最高在9000多万,加税费上亿了。炎炎夏日,挥汗如雨,看着动辄十几万一平米的房价,心倒是挺凉快的。
炎炎夏日,看看楼市报价单,心就凉快了……
带我看房的中介小伙子,是九零后,刚参加工作。原本火热的房地产中介,因政策调整后,成交量骤降,收入已经大不如前了。但2.7%的中介费,对于买家而言,几十万的中介费还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中介人员说,他们拿的是提成,辛苦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在他的老家,一个中部的小县城,房价虽然有所上涨,但我们一笔中介费就够他们买一套房子了。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在北京买房,老中介告诉他,“以咱们的收入,一辈子也别想买”,所以他倒没想过北京的房价对他有什么压力。他的师傅经历过这些年北京高歌猛进的房价,现在连自己也迷茫,到底涨到多少算是头,“去年那波拉升,有的房子是一天加十万二十万,迟了一个星期下手就得多出五十万一百万!”
很多在北漂都有我这样的体验,只是辛酸的故事各有千秋。我多年的一位老同学,1995年上大学就到了北京,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因为家里条件一般,所以一直租房子住,期间换了很多次房,至今仍跟媳妇孩子租在一套二居室里。以他自己的工资收入,在北京买房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我另一位朋友,在历经了多次租房、搬家以后,终于忍无可忍,在去年房价飙升之际,选择了贷款买房。她付首付时,最初参加工作时想买的五千一平米的房子,已经涨到了五万多。当然,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决定还是英明的,因为一年时间,五万多又涨到了将近八万。
在北京这座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一千个购房者,就有一千部血泪史。有些人早就坐享房价升值带来的收益,他们的生活压力是租金能否按时收到,拥有太多的房子会不会成为未来征收房产税的负担。有些人半路挤上房产投资班车,一方面庆幸房价上涨让自己的决定变得无比正确,另一方面又担心房价未来涨跌的不确定性,生怕突然爆增的财富又缩水。而那些被房地产市场狂潮抛弃的人,则在焦虑的等待中承受着生活的重压,渐渐失去希望,他们的悲观、无助与这个城市的繁荣格格不入。
“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这句大白话,政府在十几年前炒房的热潮中不知道吗?可是,我们看到的是各地地王频出,高额的土地拍卖和出让金怎么可能让房价降温。拿地价都是每平米六万了,怎么可能让人家低于六万卖?开发商也是有苦难言,他们说大部分的利润是被地方财政拿去了。某位一手房中介给我推荐四环边上均价十几万的一套新楼盘时,很直白地告诉我:“这个价格,大部分是土地的钱,房子其实是送的。”绝大多数上市公司的一年利润,不及京城一套房,各行各业的资金流都往当地产涌,所带来的畸形经济结构,以及房地产行业绑架国民经济的严重后果,难道只是刚刚被决策者认识到吗?
我注意到最近在微信群里,一个叫谢枫逸的“砖家”仍在持续不断地坚定唱多房地产,几乎是每天一呼,认为房价还能继续上涨十年,现在不买以后必定后悔。我不是房地产的从业人员,也不是研究宏观经济的,更不是政府政策的研究者,但作为一名被这场房地产狂狼淹没的普通民众,我感到悲哀,因为身为高校教授和兼职律师,如此努力尚且不能在北京有一个体面的居住环境,那我宁愿选择逃离。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和梦想,我们这一代人的骄傲和理想,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和奋斗,似乎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未必放得下一间平静的书房。
明天,我还要为买房去拼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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