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多年前,万历皇帝亲临昌平玄福宫,于是便有了回龙观。
400多年后,30多万外地人涌入回龙观,他们为梦想而来,却无奈沦为北漂的炮灰。
回龙观·布鲁克林,作为帝都边缘的贫民窟,因其靠近西二旗、中关村等大型互联网IT园区的地理位置、低廉混乱的租房形态以及外地人长期驻扎的生存环境,成为IT码农、互联网砖工以及众多低收入者的理想栖息地。
每天清晨,观里人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惯性地从龙字开头的火柴盒房间中醒来。争抢卫生间已经耗费了大半元气,在其他租客温存的混合气味中,观里人用剩下的力气抹平衣服、理好头发,把门一甩,征战北五环的号角随之响起。
早餐的营养还是要讲究一下的,荤素搭配的菜肉包子、鸡蛋灌饼、肉夹馍,是观里人的首选。从早餐摊主油腻腻的手中接过早点,观里人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跟上步履匆匆地大队人马。能否在最短时间冲刺到地铁站并把早点吃完,是衡量一个合格观里人的重要指标。
一个扛得住下垂的胃还不够,还要有一身耐得住挤的体格。
地铁前面设置的百米限流栏,如同一个巨大的牲畜棚,绵羊一样的观里人在冰冷的铁栏里左右穿梭。每一个人都半睁着眼睛,拖着被掏空的身体,步履沉重地向前挪动。人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空气里充满各种怪异的味道,被挤习惯的观里人,除了忍受焦灼的太阳、各色人等密切的身体接触、汗渍狐臭肉包子混合的味道,连一句牢骚都发不出来。在他们眼里,只要能挤上地铁,就是上天的垂青了。
开车也好不到哪去,八达岭高速的辅路经常堵成心肌梗塞,明明从家到公司直线距离只有12公里,却花了整整90分钟。观里人在中途堵车稍微打了个盹儿,好不容易在汽车的鸣笛声中惊醒,以为快到了,却发现自己还在狭窄的北郊农场桥上蠕动。
如果说过去的回龙观缘起于皇帝的恩泽,那么如今的回龙观则兴盛于一堆劣质混凝土堆起来的楼房。高的、矮的、大的、小的,所有角落都是房子,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来。每隔百米,就会有一家房屋中介连锁,上面写着“热烈庆祝XX中介在回龙观的第XX家分店开业”的字样,宣示着房租中介行业在此地的大好前景。
除了住宅,其他的配套设施在回龙观显得微不足道,逛街也成了一种奢侈。转了半天,除了吃饭的馆子和飞扬的尘土,什么也没见着。惊喜地发现一个华联商场,楼上楼下窜了许久,却发现偌大的商场什么都没有。在城里,这些位置明明是某某服装品牌的店面,在这却被一些山寨品牌挤占了空间。失望而归的观里人只能默默蜷缩回合租的小格子,熟练地打开网购软件,以不断地添加购物车的方式弥补心中的缺憾。
生病了更不好过,唯一的回龙观医院早就排满了人,挂号比登天还难。这时几个医托指着不远处某莆田医院的大写招牌冲你微笑,你想起了一个叫魏则西的少年,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一边忍着疼痛,一边打车前往城里看病。
而生了有一种病不必担心,这里有最有名的是回龙观精神病院。
回龙观,虽然有个“龙”字,也在天子脚下,皇城根旁,但作为城乡结合部的她与北京还是差着一个天津卫的距离。
观里住的,十有八九是外地人。北京人买了或分到回龙观的房子,一般不会过来住。在他们眼里,“观”和“村”没什么本质性区别。除了在合同落实后驱车前来向中介收租子,或者在租客搬走时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房子有无破损,其他时间想让他们移驾到观里,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让国足赢一场球比较靠谱。
虽然观与城只隔着一个北五环,却仿佛隔了一个天地。或许上一秒你还在和某业内精英谈笑、和某大佬聊天,下一秒你还是要回到观里,一边吃着速冻水饺,一边盘算着下个月要给房东的房租水电。
在观里生活,质量也随着地理环线的增加自动下调几个level。在街边买个凉皮肉夹馍当晚饭,在苍蝇馆子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等还没上好的兰州拉面,在天桥杂货摊上与小贩讨价还价,这才是观里人应有的节奏。高大上仅存在于偶尔穿得光鲜亮丽进城聚会、反复修图后po朋友圈的那一瞬间。
睡城,是大多数人给回龙观的一个称呼。
除了空气质量,白天的回龙观与一个三四线县城没什么两样。空空荡荡的街上飘着油腻腻的热气,餐馆、小店里的服务人员翘着二郎腿在门口闲聊,偶尔几个看孩子的大爷大妈从路上经过,就连摊贩都懒得出来做生意。
与白天不同,夜晚的回龙观相对繁华。天刚擦黑,拖着疲惫身体的人潮大军便开始涌回这片土地。小摊小贩也如夜猫子一般,在各处练摊。每个摊位上都会竖一个电子付款的二维码,显示着这里与一般县城的与众不同。各色的馆子也逐渐热闹起来,大家在餐桌上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吹着自己也不太懂的牛逼,然后沉醉在属于北京的夜和梦里。
夜色渐深,观里人开始蚂蚁回巢般退入各自的房间。来不及脱掉外套,也没有力气与合租的房客挤用卫生间,观里人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没过多久,回龙观这个30多万人的庞大社区,便又归于一片寂静。
拥挤、肮脏、贫穷……这是回龙观,这也是北京。
“我要买房,我要逃离回龙观”观里人心想。
拿着从爸妈亲戚朋友那七凑八凑的首付,观里人围着北京城跑了一圈,这时他才发现,对于自己来说,买房的最佳选择,还是回龙观。
当观里人把钱颤颤巍巍地交给颐指气使的售楼小姐时,身后未盖好的工地上随风刮起一阵尘土。
恍惚中,观里人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努力逃离的家乡。
北京,只是一个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