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进家庭”不合国情

马也

北京繁荣昌盛得可以了，已经有“首堵”的雅号。中国几乎所有城市，都在陷入出行堵车。汽车平均时速20公里。北京高峰期5公里。自购私家车的得意转瞬即逝，第二天就赶上遭堵的苦涩，还有限号上路的规定，和上涨的油价、停车费、牌照费、高速公路费，以及说不清名目的罚款和什么费税。这是个无底洞。特殊权力驱车让道自然神气，现在是任凭下令、吆喝、发火、骂娘，辉煌闪光、喇叭齐鸣的死海照旧水泄不通。

记不起从哪年起，忽然冒出“轿车进家庭”。轮番出镜的学者官员，五颜六色鼓噪的媒体，穿衣似有若无的车模，电影、电视、广告里金发碧眼的猛男靓女，驾车穿行于高楼大厦，天罗地网一般，织成中国人的梦。英国《金融时报》评论，中国在“踩着油门追赶美国”，重演“汽车的疯狂”。买车，造车，卖车，玩车，携手大跃进。

金融危机、经济危机横扫全球，西方汽车工业奄奄待毙的时候，中国得到世界第一汽车大国的美誉。2009年销量增长46%。2010年前8个月同比增长40%，年内1700万辆，超过美国历史最高水平。绝对持续大跃进。西方大亨从风雨萧瑟中纷纷涌来，甜蜜蜜地宣传，中国汽车“尚未饱和”、“潜力巨大”，发展汽车是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标志。一个叫爱德华·波利斯哥特的名人，诺贝尔奖得主、美联储顾问，在全球汽车论坛特别顾问中国了，专做一番预测和引导：2020年中国汽车产销4000万辆，2030年7500万辆。这个7500万辆，比2009年的全球销量，还多出近2000万辆。

《环球时报》10月22日载文透露，西方各大汽车巨头，竞相拿出新一轮在中国投资的决定。继雪铁龙、日产、丰田、宝马等新建工厂计划之后，德国大众日前称，将于2013年建成在华第11家工厂。福特把亚太总部从泰国迁到中国。通用亚太业务负责人表示，通用复苏“就看中国市场”。日本本田宣布：“全球汽车主战场已转移到中国”。有点八国联军出征，有的来了、有的随后就到的气势。

法新社10月17日报道，中国发改委官员担忧，严重的产能过剩，会导致市场恶性竞争、企业经济效益下滑、开工不足等一系列问题，对“盲目投资”提出警告。——不过有点纳闷：是在担忧西方大亨的钱袋，还是在担忧中国人的生死呢？

汽车里长不出小麦棉花。中国的事情，出发点和第一要务，是十几亿人的衣食住行。在这个人均资源、土地匮乏的世界人口第一大国，所谓“汽车的疯狂”，“主战场”或者主攻目标，正是全体居民的衣食住行。有一种计算，如果中国赶上日本的人均汽车拥有量，需要的路面为1300万公顷，可以年产1.22亿吨大米。跑车、停车、修车，加上先富们上千平方米的豪宅花园，和老百姓不相干的巨型商场、度假村、高尔夫球场以及其他休闲嬉戏游乐场所，占用土地不止此数。美国小麦养得起的中国先富，几百万罢了，却养不起十几亿掏不出美元黄金的中国老百姓。北京城里的普通人，吸饱一肚子汽车废气，恐怕只能挤到延庆大兴的羊肠小道，或者和河北交界的荒山野岭，抢着啃草皮了。

汽车的能源，主要还是油。中国原油，55%依赖进口。前引《环球时报》提供的数据说，目前国内每车年均耗油2吨，2020年和2030年，总耗油将达6.6亿吨和15.4亿吨。而创纪录的2009年原油进口量，也不过2.038亿吨。中国供不起，世界供不起。可以冒昧地说一句，现在这些车，不要太长时间，就会变成废铜烂铁。

2009年11月10日俄罗斯《报纸报》，刊有《中国人将拯救世界汽车市场》。同一天的《俄罗斯商业咨询日报》刊文说，日本7家主要汽车制造商上半年收入大增，“对日本做出最大贡献的，是中国汽车市场”。2010年1月10日，新华社也报道，跨国汽车公司去年在中国的业绩两位数增长，有的甚至达到60%以上，“中国车市成外国车商救星”：美国通用在华销量1826万辆，同比增长66.9%；福特销量同比增长44%；福特在华合资的长安福特马自达销量增长55%；德国大众增长36.7%，达到创纪录的140万辆，大众品牌、奥迪品牌销量增长均30%以上；日本丰田、日产、本田增长20%以上。

外资车厂的车，利润归外方。中外合资车厂的车，利润一半或一半以上归外方。中国车厂的车，由于核心技术在外方手里，利润相当部分归外方。给外方造，帮外方卖，无论造还是卖，算总账，有一种统计，利润70%归外方。中国付出廉价劳动力、资源和市场，得到什么呢？——GDP、污染、生态破坏，以及丧失生存条件的严重威胁。

所谓“轿车进家庭”，在国外已经导致颇多麻烦，闹得西方乐极生悲，忙着治“汽车病”。它不合中国国情，干脆就是一句广告词。夸大好处、点燃欲望、搞昏头脑、剥夺正常思维能力，赚点钱而已。小孩子知道，广告不可信，文化垃圾，看看就算了。如果坐骨正经地拿来列入国家经济发展的政策，而且列入支柱产业，而且问题已经路人皆知以后还在年复一年地坚持如此宣传和如此作为，就很难仅仅归入智力低下一档了。

中国犯不着扔下几亿贫困人口，听任自己贫富分化，去当国际雷锋。要帮忙，就帮第三世界的穷弟兄，何必割了自己的肉，专一拯救西方大亨。工业化，城市化，各国有各国的实际情况，拿西方标志当自己的标志，结果是祸国殃民。接轨到丧失自我，不接也罢。

少做梦多做事，少虚荣多实干，还是时时从中国的大多数出发，脚踏在自己的土地上，来得牢靠。

已经深化改革到这样，也来继续深化，画蛇添足，就解决眼前城市堵车问题，提出两点建议。

第一，报载北京官员高见，改修道路，缩窄自行车道和人行道，扩大汽车道。此种屁话，志在阿谀权贵、挑动群众对政府不满，只当屁话好了，万不可付诸实行。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扩宽自行车道和人行道，缩窄汽车道，让它更加堵得哇哇叫。以此方疗治汽车疯狂症，堵到人们不愿意买车，然后中国人衣食无虞、道路畅通，而且有一片蓝天绿地，则大好。非私车不足以摆阔吗？那好，就计划与市场相结合，来个车、油、路和相关费税一路大幅涨价，堵车收费，停车收费，出行收费，不动也收费，你愿意买几辆都欢迎。有钱你就花吧。

第二，主要依靠发展公交，解决普通人的出行问题。这倒可以和一些西方城市接轨了。纽约和北京，城市规模差不多，轨道交通长度1056公里，车站496个，行车间隔80秒，24小时循环服务；公共交通线快线301条、慢线200多条，和轨道交通网“无缝对接”。在巴黎，“任何地方出门步行5分钟必有地铁站”。现在“国富”转“民富”，北京何不由此入手，为天下先。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