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经日报》评论《观澜集》
专栏作者:向松祚 中国农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
全球金融大变局
全球金融体系正在经历史无前例的大变局,它的幕后推手就是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我们既没有深刻认识到货币泛滥对全球金融体系之深远影响,当然更没有找到妥善应对之策。它是人类面临的最大麻烦之一,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躲开这个麻烦。
2011年8月,当美国国会和白宫为提高国家债务上限纠缠不休之时,一家澳大利亚报纸刊登一幅漫画,讽刺美国债台高筑和美联储印刷钞票为债务融资:一位白宫助理兴高采烈告诉总统奥巴马:“我们终于达成协议了,新的债务上限高达14.3万亿美元。”。奥巴马问:“折换成硬通货是多少?”答:“约等于12根上好的澳大利亚香蕉!”
保守估计,美国政府目前总债务高达32万亿美元,如果算上间接和隐形债务,总额可能超过80万亿美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2015年,美国国债与GDP之比将超过100%。以滥发钞票和通货膨胀来实质性削减债务负担,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和易如反掌的捷径。
2008年,美国著名《时代》周刊将格林斯潘选为年度封面人物,赞扬他是“拯救世界的三位英雄之首”。11年之后的2009年,该杂志却将格老列为2008-09年全球金融海啸和金融体系崩溃三位元凶之首。与此同时,格老的继任者伯南克却荣登年度封面人物。人们不禁要问:伯南克的货币政策与格林斯潘有什么本质上不同吗?答案是没有。若干年后,伯南克或许要遭遇格老同样的命运,以毁灭世界经济和金融元凶之身份被钉上历史耻辱柱。
格林斯潘执掌美联储近20年时间里,多次长时间实施低利率货币政策。2000年IT泡沫破灭和“911”恐怖袭击之后,格老将美联储基准利率维持历史低位长达16个月,次贷泡沫应运而生。如果严格依照美国长期经济增长趋势来制定货币政策,美联储基准利率之适当水平应该是4—5%,然而,21世纪长达10年时间里,美联储基准利率超过4%的时间总共只有16个月(即2006年6月29日至2007年9月18日),其余时间里,美联储一直坚持低利率政策。很长时间里,美国真实利率(名义利率减去预期通胀率)为负数。人类金融和货币历史的经验反复告诉我们:负利率必然导致资产价格泡沫和泡沫破灭之后的金融危机。
伯南克无疑是美联储历史上最“勇敢”的人物,他颠覆了中央银行货币政策长期信守不渝的一切规则、惯例、哲学和禁忌。著名货币理论家和美联储史学家艾伦.梅泽说(Allan H. Meltzer):“2008年,美联储彻底改变其货币政策。它抛弃了以往所有先例,破天荒接受不具有流动性的长期债务资产为抵押品,以便向银行体系无限度提供贷款。仅仅数周时间,美联储资产负债表上超过一半的资产就变成长期债务资产。这是所有发达国家中央银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
美联储对全球所有国家的货币政策具有决定性影响力,绝大多数国家或主动或被迫追随美联储货币政策。全球近70个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货币政策自然与美联储同步。日本央行和英格兰央行自不必说,它们是量化宽松政策的始作俑者和急先锋。就连矢志捍卫德意志联邦银行(德国中央银行Bundesbank)货币政策哲学的欧洲中央银行(ECB),最终也难以抗拒量化宽松的诱惑。仅仅两轮“长期再融资操作”,数月内就向金融市场释放货币超过1万亿欧元。全球主要储备货币国家肆意放水,相当部分流到新兴市场国家,迫使新兴市场国家中央银行大量买入美元和欧元储备货币,被迫释放大量本国货币。从核心国家到边缘国家,从储备货币到非储备货币,从中央银行到商业银行和金融机构,全球性量化宽松的滚滚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泛滥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以美联储为首的全球性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就像那个打开的“潘多拉盒子”,滚滚不息的货币洪流就像肆意到处兴风作浪的魔鬼,不断卷起货币信用、资产价格和金融危机的惊涛骇浪。伯南克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在新世纪之初(2002年)写到:“过去20年里,全球金融不稳定性显著增加,其中的重要环节就是资产价格的剧烈波动。”他没有深刻认识到,正是全球货币体系和货币供应量失去约束,才是导致全球资产价格的剧烈波动的根本原因。
我们可以简要勾画出当今全球金融体系的基本逻辑:全球货币扩张→全球信用扩张→全球资产价格泡沫→泡沫破灭和崩盘→货币危机、债务危机、银行危机和金融危机→经济危机或衰退萧条→扩张货币(低利率和量化宽松)救市和刺激经济复苏→扩张的货币和信用流入虚拟经济→新一轮资产价格泡沫迅速产生→新一轮资产价格泡沫破灭导致危机→开启新一轮救市和经济刺激措施→新一轮货币信用扩张应运而生。。。。。。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全球金融逻辑导致全球金融大变局,全球金融不稳定性急剧恶化。它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其一、虚拟经济日益背离实体经济。根据不完全统计,1980年,全球虚拟经济与全球GDP之比刚刚越过100%,1995年达到215%,2005年达到316%,2010年达到338%。美国、欧元区和英国的虚拟经济规模分别达到GDP的420%、380%和350%。“投机赌博新经济”和“赌场资本主义”成为人类经济体系之显著特征,成为金融危机频繁爆发之内在根源。
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严重背离,已经成为全球宏观经济政策的最大难题,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已经无力刺激实体经济复苏,因为量化宽松和财政赤字所释放的货币和信贷,绝大部分进入到虚拟经济自我循环体系之中,无法流到实体经济体系。伯南克实施了两轮大规模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美国实体经济之复苏依然缓慢和脆弱,失业率长期高位盘桓。与此相反,道琼斯股票指数、纳斯达克指数、金融市场交易量早已跨越危机之前的最高水平,可谓高歌猛进,势不可挡。欧洲、英国、日本和许多新兴市场国家的情形大同小异。全球性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加剧了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之背离,加剧了全球金融不稳定性。
其二、全球虚拟经济或金融投机经济日益成为一个自我循环、自我膨胀的体系。与实体经济几乎毫无关系的金融交易(尤其是衍生金融交易)已经成为银行和许多金融机构收入和利润的重要甚至主要来源。譬如,2009--2011年三年间,美国四家最大银行(花旗银行、美国银行、摩根大通和富国银行)之税前利润总额,金融交易之贡献比例高达149.44%,75.95%和59.50%。全球金融衍生品名义价值高达数百万亿美元,外汇市场日交易量超过4万亿美元,全年超过800万亿美元,与此对照,全球每年真实贸易额只有20万亿美元左右,全球实体经济GDP每年只有60万亿美元。
其三、大宗商品成为地地道道的金融投机产品,大宗商品价格已经严重脱离真实经济体系的供给和需求,投机炒作成为大宗商品价格的主要决定力量。金融投机推动大宗商品价格持续暴涨,输入性通胀成为新兴市场国家长期面临的最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