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远去却难忘的背影
上世纪90年代末,本报刊登的《找你,找你,划桨的姑娘》通讯,披露了解放战争的渡江战役中,把划桨的美丽背影留在新华社记者拍摄的《我送亲人过大江》照片上的姑娘,被各方辗转找到。她,就是当时已69岁的颜红英。
然而,在漫长而曲折的中国革命征程中,有许许多多为共和国的诞生作出过奉献的人,并没有在革命胜利后被找到,也没有作为功臣被表彰与褒奖。但是,他们却曾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革命的危急关头,立过无人替代的特殊功劳。此后,他们却踪迹成谜,背影消失在历史的深处……
在人民军队90诞辰之际,我们朝这些令人崇敬的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鞠上一躬,敬个庄严的军礼!
孟良崮战役中为我军炮兵指示敌人目标——
沂蒙大娘,您姓啥名谁?
傅家德
沂蒙大娘向施夫俊指示敌指挥所位置。邹健东摄
施夫俊生前拿着当年的照片深情怀念沂蒙大娘。资料照片
走进沂蒙老区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在负一楼主展厅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沂蒙大娘为我军炮兵指示目标的珍贵历史照片。
照片反映的是1947年5月中旬,孟良崮战役打到第三天的上午,鹿死谁手还没有见分晓,在外围,敌人的炮火压得我军官兵抬不起头来。这时,我军得到一份情报,援敌整编第83师第1团指挥所就在对面的刘家河疃村庄的商店。时任华东野战军第2纵队某炮兵连连长的施夫俊接到立即炮击的命令后,却在地图上怎么也找不到目标的具体方位。就在施夫俊焦急万分、束手无策时,一位久经风霜的沂蒙大娘,给施夫俊介绍了刘家河疃村庄商店的地理方位。一旁的新华社记者邹健东摁下快门,记录下这样一个精彩瞬间。摸清敌人的地理方位后,施夫俊所在连只用了十几发炮弹,就压制了敌人的指挥所,摧毁了敌人的两座地堡,协同兄弟连队完成了阻击任务。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战事紧急,施夫俊既没有来得及询问这位沂蒙大娘的姓名,也浑然不觉自己和大娘都上了记者的镜头。
1975年,时任兰州军区某师政委的施夫俊,无意中翻阅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革命战争摄影作品集》,目光不由得在一位大娘为我军炮兵指示目标的照片前停留下来,照片上身着军装的小伙不就是自己吗!那大娘叫啥名字?她现在在哪?为此,施夫俊以《从一张历史照片想到的》为题投书报社,讲述了照片背后的故事,也想以此引起大家的关注,寻找这位大娘的下落。
曾任蒙阴县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李作义闻知此事后,在1987年至2003年任职期间,只要因工作进村入户,深入当年战场搜集故事,他总要问问身边的老人记不记得一位老大娘为我军炮兵指示目标的事儿,但始终一无所获。
光阴如梭,转眼到了2002年5月,蒙阴县依据党史部门提供的名单,邀请了在兰州军区合肥干休所疗养休息的施夫俊出席蒙阴县纪念孟良崮战役胜利55周年暨国防公园奠基仪式。在活动现场,施夫俊眼含热泪向与会嘉宾介绍了沂蒙大娘为我炮兵指示目标的故事。
受其委托,笔者在2003年6月以《怀念不知名的沂蒙老大娘》为题撰文投书报社,希望引起更多的人关注帮助寻找大娘。但此后仍然没有音讯。
笔者在与施夫俊老人交谈中,曾问起他寻找大娘的初衷。他饱含深情地说,在沂蒙山区,他先后两次负伤,都是靠着人民群众的掩护和调养才转危为安顺利返回部队的。在解放战争中,施夫俊在华野某部工作,当时部队多在水网地带和山区活动,行军途中经常靠人民群众架设浮桥,拉炮扛弹。在沂蒙山区、滨海、胶东等地区的转战中,为了便于行动,部队只留下施夫俊所在连的两门炮和几百发炮弹,那时,铁路、公路都被敌人控制着,部队经常沿着崎岖的山路行军,大炮和炮弹只能靠人抬和肩挑。尤其是沂蒙支前民工营,在行军中每一门炮由32个战士和民工抬着走,其余的每个民工包括相当一部分的沂蒙妇女,肩挑两发炮弹,迎着炮火硝烟行军支前。
当笔者又问起施夫俊当年的沂蒙大娘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给我军炮兵指示射击目标?施夫俊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他回忆道,入伍后,指导员与他第一次的谈话,说的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讲的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在战斗间隙,他们也坚持为人民群众做好事。“水没有挑满缸,我们一不走;地没有扫净,我们二不走;东西没有送还,我们三不走”,与沂蒙老区人民结下了深厚情谊。
据家人反映,2013年3月,在施夫俊老人去世前夕,他仍时常拿着照片端详着照片中的沂蒙大娘念叨:大娘啊,您姓啥名谁?您在哪里?
整整70春秋过去,始终寻不着下落的沂蒙大娘,成了施夫俊乃至沂蒙后人心中永远的遗憾!但同时,她也在人们心中矗立起一座丰碑!
“仙人”领路,我军万人海滩大突围
王竞
解放战争期间,苏中解放区东海之滨流传着华东野战军第11纵队第31旅得“仙人”领路,万人成功海滩突围的佳话。70年来,仍深深地留在大家的记忆里。
1947年6月,华东野战军司令部获悉:国民党第一绥靖区司令长官李默庵命令整编第49师师长王铁汉集中7个团的兵力,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向位于台北县(今盐城市大丰区)大桥镇地区的苏中党政军领导机关和部队发动进攻。苏中区党委和第11纵队党委立即开会研究对策,会议决定采取敌北进我南下的方针,在敌人大举进犯之前,向敌人背后插一刀,给敌人以沉重打击,粉碎敌人的进犯阴谋。具体部署是:第11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胡炳云以及第11纵队第31旅旅长段焕竞、政委刘毓标,率领第31旅万人南下深入南通地区,攻击一二个对敌人威胁较大的据点,把进犯的敌人往回拖;同时派第11纵队第32旅第95团团长孔诚率全团直插泰兴以东黄桥地区,和苏中一分区地方武装会合,开展游击活动,扰乱、破坏敌方的后方基地。
7月1日,第31旅沿黄海边急进。7月5日,到达如东县的兵房镇、大同镇一带隐蔽集结。7月8日,第31旅攻打三余镇据点,敌虽然负隅顽抗,但经第31旅第93团指战员英勇作战,终于攻克,歼敌300余人。同时苏中一、二、九分区部队也相继攻克骑岸镇等据点,给敌人沉重打击。
敌整编第49师师长王铁汉率领7个团的兵力,浩浩荡荡地向台北县大桥镇地区奔袭,结果扑了个空,苏中区党委机关已安全转移到东台以东的大沟子一带。直到此时,敌才发现我纵队主力不在滨海根据地,而在南通一带。李默庵立即命令王铁汉率部星夜南下,企图截断第31旅北返的道路,并将我压缩到北临大海、南濒长江的启东、海门这一块三角地带聚而歼之。同时派出部分兵力,对第31旅跟踪尾追,迫使我部落入他们的包围圈。
这一带河渠纵横,对大部队活动极为不利,华东野战军首长陈毅、粟裕得知敌情变化,急电胡炳云立即摆脱这股敌人,火速率第31旅部队北返。胡炳云与第31旅领导研究,决定部队直奔掘港镇东北15公里的长沙镇,而后沿范公堤外的海滩隐蔽西进北上,摆脱敌人的堵截,返回苏中后方基地。决定向部队传达后,7月13日部队冒暑行军,直到当天午夜,部队才抵达长沙镇。
范公堤是苏中沿海地区防海潮的一条大堤,堤长约300公里,北起阜宁射阳河口,南至启东,堤高1.5丈,十分坚固。堤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滩和黄海,堤内是一片平坦的农田。敌人的企图十分明显,想控制长沙镇以北到小洋口这一段的范公堤,居高临下,两路合击,将我第31旅围困并消灭在海滩上。
此时,根据侦察得知,敌一个加强营的部队,已先期占领王家潭。从长沙镇出发前,胡炳云给苏中军区发电,要求军区派部队抢先占领小洋口和牡丹头,军区派出的部队还未赶到,这两处已被敌整编第49师第79旅抢先占领,再加上敌已占领王家潭,这样北返通路全被敌人堵死,形势十分严峻。
从长沙镇向北5公里是黄海边,由此向西6公里就是王家潭。第31旅突围部队要沿范公堤外海滩西进,必须经过敌控制的王家潭。该地有一段海汊口,地势险要,要使全旅部队安全通过海汊,必须对王家潭据点之敌进行有效的牵制。旅领导决定将这个艰巨任务交给第91团。
第91团3营受领任务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夜袭战斗,把敌阻隔于王家潭堤内。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掩护全旅部队从堤外海滩安全通过的艰巨任务。14日凌晨3时,3营全部撤到堤外,从海滩边沿着大部队的行军路线追赶,拂晓时同全旅突围部队会合。
第31旅部队经过连续行军、作战,13日又冒着倾盆大雨走了一夜海滩,跳出了敌人第一道包围圈线,于深夜到达丰利镇右侧范公堤下。这时,大雨仍下个不停,部队也十分疲劳。但胡炳云副司令员和第31旅党委成员研究,一致决定:一刻也不停留,连夜冒雨继续向西北方向突围。
14日,部队到达小洋口。小洋口是紧挨范公堤的一个小镇,距敌人重兵扼守的栟茶和李堡很近,而栟茶以东的牡丹头和南川港,又是第31旅突围北上的第二个险关。只有穿过南川港才能到达弶港进入东台县境的根据地。但敌整编第49师第79旅已在数小时前抢占了牡丹头,堵住了第31旅北上的要道口。胡副司令员得悉后,当即命令最先到达范公堤的第92团3营副营长陆俊义带一个连向牡丹头进攻,从正面顶住敌人。双方激战后,我将敌先头部队压退1.5公里左右,与敌对峙于一条小河东岸。从望远镜里看到,西边、南边和北边已全是敌人,黑压压的一片,眼前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胡副司令员和第31旅段焕竞旅长、刘毓标政委召集各团团长、政委开紧急会议。会上提出三种应变方案:第一、部队从原路返回,此举虽可一时摆脱敌人,但仍甩不掉尾追之敌,有被压向启东、海门三角地带遭敌围歼的危险;第二、化整为零,分散行动,但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有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可能;第三、派出一支精干分队佯攻牡丹头,拖住敌人,掩护大部队从堤外海滩突围,直奔苏中后方基地弶港。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执行第三方案。
据此,第31旅党委立即决定:派第92团团长徐光友率一个加强营,迎着敌人正面进攻,控制堤面,顶住压过来的敌人。徐光友团长当即率领3营冲向范公堤,敌集中轻重火器疯狂地扫射,枪弹从战士们头顶上呼啸飞过。此刻,指战员们早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大家迎着敌人密集的弹雨,端着刺刀向敌人猛扑过去。黑暗中,敌人搞不清我军虚实,只是忙于招架,不敢冲过范公堤堤岸。就这样,第92团3营的勇士们终于牵制住数倍于己的敌人,并一举歼灭牡丹头守敌两个连,给全旅部队安全通过南川港进入海滩突围争取了时间。完成掩护任务后,3营副营长陆俊义率部摆脱了敌人,于7月15日赶上突围部队。
在第92团3营和敌人激战的时候,第91团、第93团和第92团的两个营,迅速做好了向西北突围的一切准备。从小洋口到苏中解放区的弶港一般是沿着范公堤走,要用两天行程,前面的唯一通道口是角斜场。此时,角斜场已被敌人重兵占领,走这条路,不仅时间不允许,而且随时都有敌人夹击围歼的危险。有没有直插弶港的线路呢?从地图上看是有的,但要经过三个大海汊。
正当大家万分焦急之时,旅侦察科报告在海边一间破草棚里,找到一位50多岁的老渔民。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对共产党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主动表示愿意为大军带路。同时他提醒我们:海汊淤泥很深,部队要散开走、快步走,而且一定要赶在海水涨潮之前通过。据这位老渔民介绍,当时海水正涨潮,水有一人多深,部队根本无法通过,只有等退潮后部队才能涉海汊突围。21时许,海水开始退潮,近万人马借着月光,由老渔民带路,踏着海滩的淤泥开始艰难行军。
晚上的海滩突围,是在三面布满敌人,一面紧靠大海的情况下进行的,稍有延误和差池,拂晓前过不了三个海汊子,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尽管部队已经十分疲惫,行军条件极为艰苦,却个个奋勇当先、不甘落后,近万人汇成了一条巨大的铁流,急速地向前行进。
几个小时过去了,部队第二个海汊还没有过完。这时,与胡副司令员等人走在一起的老渔民,突然转过身来问胡炳云:“现在几点啊?”胡答:“已凌晨两点多了!”老渔民有点惊慌地说:“海潮快涨上来了,大军要快跑啊!”当时部队散得比较开,拉开距离绵延好几里地。胡副司令员根据老渔民的建议,下达了“快速前进”的紧急口令,口令还没有传到底,靠海水边行进的同志大喊起来:“涨潮了!潮水来了!”全部人马刚过完第二道海汊时,海潮涌起半人高的浪头就漫过来了。
第三道海汊最宽,淤泥最深,水流更急。部队通过这道海汊时,潮水已涨到人的胸部,通过海汊的困难更大了。时间十分紧迫,潮水又在不断上涨,胡副司令员和段焕竞旅长、朱云谦副旅长等商量决定:会游泳的同志全部游泳过海汊;不会游泳的同志靠堤边海水较浅的地段涉水过海汊。此时,已经胜利穿越第三道海汊的旅副政委李毅大声喊道:“同志们,我们已经通过了海汊了,你们加油啊,冲过去就是胜利!”。在他的鼓动下,大家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争先恐后地朝海汊对岸冲去。
就这样,第31旅部队经过两昼夜80多公里作战行军,艰难越过三个海汊,终于摆脱了强敌的围追堵截,胜利返回苏中根据地。
第31旅这次南下作战行动,钻到了敌人的肚子里,威胁着敌人的后方基地,打乱了敌人的作战部署,保卫了苏中军区党委和军区机关,保卫了苏中根据地。华野首长对这次出奇制胜的作战行动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打出了军威,挫败了敌人的气焰,取得了在敌后以少胜多的经验”。
而那位带领第31旅万人海滩突围脱离险境的老渔民,却没有留下姓名和住址,就悄悄离开了。全国解放后,我军通过各级政府多方查找,仍杳无音讯。而在黄海之滨,却流传着解放军万人海滩突围是“仙人”领路,是共产党顺乎天意民心的动人传说。
这真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飞夺泸定桥、攻占腊子口中立下殊勋——
“云贵川”,你在哪里?
泽旺
《飞夺泸定桥》(油画)刘国枢作
插图:方汉
在举世闻名的中国工农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中,遭敌重兵围追堵截的红军,遇到了一系列的危难关口。其中,红军夺取泸定桥和攻占腊子口就是其中事关生死的重要关口。承担这两项重任的就是被誉为长征中的“开路先锋”的红1军团2师4团。而在这些浴血奋战为主力红军闯关夺隘的英雄中,一名苗族小战士也曾立下殊勋。但是,82载过去,这位没有姓名、被战友们称为“云贵川”的苗族小战士却始终寻踪无果……
1985年1月,毕生搜寻飞夺泸定桥勇士事迹的中共泸定县县委机关党总支书记王永模,赴京邀请曾任红4团政委的杨成武将军来泸定参加红军飞夺泸定桥50周年庆典时,曾问将军有没有至今印象深刻的夺桥勇士?将军说:“有一个在贵州入伍的小战士,只有十六七岁,中等身材,眉棱、颧骨很高,脸带褐黑色,眼大而有神。家里很贫穷,从小跟着父亲在深山密林中采药、打柴,攀岩涉水很内行。因为他入伍时没有名字,战友们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云贵川’。在夺桥战斗中,他攀援铁索,和廖大珠一起冲锋在前。后来,打腊子口他还立了一功。”
正如杨成武将军所言,1935年5月29日,当以红4团1营2连官兵为主组成突击队飞夺泸定桥时,“云贵川”就是22勇士之一。杨成武将军在回忆录中记载到:“敌人为了防止我们攻进城去,用桥上抽下来的木板,集中在城外,然后浇上煤油……‘前进!’突击队队长廖大珠同志一跃而起,带头冲进火海……又一个突击队员冲过去了:这是个从贵州入伍的苗族小战士……”
3个月后的9月16日,红4团受命夺取距甘肃迭部县城90公里的腊子口时,面对峭壁陡竖两边,敌军据险扼守的正面最窄处只有30米宽的腊子口,红4团准备正面强攻配合迂回峭壁背后,前后夹击消灭守敌。而正当大家面对峭壁犯难时,“云贵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他说在家乡上山采药,常攀上这样的绝壁。
于是,“云贵川”带上战士们用绑腿布带连结起来的长绳,用一根带铁钩的竹竿,勾住峭壁的缝隙,一步步攀上绝壁。随后,他又让战友们顺着长绳一个个攀了上去。17日晨,当事先约定的总攻信号弹升上天空时,红4团官兵前后一鼓作气激烈战斗,攻占了腊子口,为主力红军北上陕甘宁打开了“门户”。
然而,“云贵川”的踪迹似乎就在这腊子口消失了,杨成武将军的回忆录没有再提及,此后的长征及革命史料中也没有任何记载。时至今日,“云贵川”的下落依然成谜。
据红军长征史研究专家费侃如说:“当时贵州大约有1万人参加了红军。这些战士,大多在历次战斗中牺牲,还有很多没留下姓名。‘云贵川’是贵州籍红军战士的代表人物,他或许将成为贵州籍红军将士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