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对话“中国好大爷”王福顺
面对镜头,王福顺始终重复着一句话:不用采访我,这有啥的啊
-本版图片由 华商晨报 华商响网记者 刘海臣 摄
昨日14时许,王福顺和同事交接班
三名热心市民专程从铁西区赶来看望王福顺
一位行走的60岁老人,一名骑电动车的青年,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在12月19日-13℃雪后的沈阳街头相撞。
随后一幕脱离了类似事件的惯常情景,老人没有躺地不起,“你快走吧,我有医保”“去医院检查一下?”
路人慢半拍的反应中,老人和青年人相背而行。
用当事者之一——60岁王福顺的话说,“我自己是没当回事的,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没有按照王福顺的想当然发展,从19日到23日此事迅速发酵。无数次被不同媒体追问同一个问题后,无数次地回忆事情经过后,王福顺的愿望是回归事发前的生活。
12月23日,-19℃的沈阳,滴水成冰。
“昨天晚上12点还有记者在。”习惯早睡早起的王福顺这几天作息时间被打乱,“媳妇儿不太高兴。”
王福顺的妻子曾对找上门的记者说,“老王没在家。”
夫妻俩的一日三餐都由王福顺做,“媳妇儿身体不好,我很会做饭,她也吃惯了。”
将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后,王福顺出了家门,“我们保安8点上班,我习惯早到点。”
当天王福顺没有走事发的那条街,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至于为什么这样做,王福顺自己也说不清楚。
中午,王福顺开始巡视园区时,觉得这天门卫室旁边的墙上有点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一时没察觉出来,巡逻了一圈王福顺再次经过门卫室时,才恍然发现墙上红纸上写的是他的事。
王福顺不善言辞,对自己被撞后没有纠缠而是让对方一走了事,用他自己的话说,“怎么变得这么大发了。”
对于这个还在不断“大发”的事,王福顺反复在说一句话,“我做的也不算个啥事啊!咋就宣传个没完没了?
“我问什么是正能量,他告诉我好事就是正能量”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知道发生在北京的“沈阳大妈被外国小伙撞倒”被说成“大妈讹小伙”的事情吗?
王福顺(以下简称王):我知道,看电视了。
记:您看后是什么感觉?
王:就是觉得该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不是所有老人都讹人啊。
记:您的事出来后,都夸您是在传递正能量,您听说过正能量这个词没?
王:正能量?昨天我问乔队(长)什么是正能量,他告诉我说好事就是正能量。我还不知道这正能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记:您现在接待几拨记者了?
王:老了(意为:很多),我也记不清了,中央的、辽宁的,昨天一直忙到(晚上)12点。
记:您觉得大家为什么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王:我自己理解是,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如果都像我这样社会就更和谐了。
“说实话,如果腿折了,我也不能放他走”
记:您当时相信撞人小伙说的话吗?
王:也没想那么多,我觉得他不能撒谎。当时就有围观的人说我傻,但我觉得咱没大事,不能要人家的钱,要那样就太不道德了。
记: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您还是会让他走?如果被撞得挺严重呢?
王:说实话,如果腿折了,我也不能放他走;如果没啥事的话,那就让人家走呗!
记:小伙子撞了您之后,如果没有立刻道歉并表示愿带您去医院,你会不会要求他带您去医院?
王:这个我没想。
记:小伙子没给您留联系方式?
王:没有,我帮他解围,他乐坏了,一转身就不见了。
记:您回家和老伴说这个事没?
王:没,她身体不好。
记:对您的报道都看了吗?
王:没看,一个都没看。就是觉得没啥看的。”
“宣传啥呀。常有这样的平常事,大家就习惯了”
家,门岗;门岗,家,王福顺的生活呈两点一线状,单调是对他生活状态最准确、真实的概括。
方寸之间,王福顺每天在门岗站立正半小时,然后是30分钟园区巡视,循环反复。
平时不起眼的一个保安,瞬间成了全社会关注的焦点,有人说这在他单调生活中平添了一抹亮色。王福顺本人倒不这么看,“我希望回归事发前的生活。”
“我现在就一个字,累!”几天下来,王福顺对自己经理说的话,或许是他最真实的心里感受。
有业主说,成天反反复复说一个事,不累才怪。
对于大家对王福顺的关注,王所在岗位领导石建国说得很直白,“如果是正常报道的话,我想是应该提倡的,不过分炒作就行。”
王福顺很感激大家对他这个平头百姓的关注,但他没有专挑好听的说,而是说了一个平头百姓原始、平实的想法,“说心里话,我有点累,也有点烦。”
记:您说现在就是一个累,这种累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还是担心面对媒体说错话?
王:倒不是怕说错话,咱就照实说。就是觉得一件挺平常的事,不算啥。
记:那怎么觉得累呢?
王:这不媒体来采访嘛。记者来采访,别人还得替我站岗,我觉得过意不去。这不是最平常的吗,采访啥。
但我也能理解这么多媒体来宣传这件事,好的多宣扬,别让社会上不良的风气(影响人们的生活)。
记:什么让您觉得不正常呢?
王:这是最平常的事,宣传啥呀。我想常有这样的平常事,大家就习惯了。
记:您说的这种累,是不是因为给您和家人多多少少带来一些打扰?
王:那真打扰了。咱也不想出名,咱就想把自己的活儿干好了就行了。
记:实事求是地讲,您现在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王:或多或少有点烦,我也不知道我这个烦对不对。
记:怎么个烦法?
王:老来干啥呀,咱就做点这事,这是中国人必须做的。
记:这种疲劳使您的情绪有点烦躁?
王:我从心眼儿里有点烦躁。
记:要是没有这件事,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王:还是这样呗,有这件事也还是这样呀。
记:您说希望回归原来的生活,那是种什么状态?
王:正常上班,回家洗洗涮涮,抽会儿烟,喝点水,看会儿电视。
“敬个礼,业主回一句‘老王好’,我就挺乐和”
王福顺的快乐很简单,在外人看来也很微不足道。
王福顺说,平时对保安礼让的人不会因为这件事改变对他的看法,平时怠慢他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尊重起来。他为此举了个例子:事情第二天,一名业主拿电话时掉出一摞钱,王福顺追上去提醒,“连句谢谢都没说。”
在王福顺看来,说句谢谢是最起码的,“人的素质是真不一样。”
“我本身自卑,生活在底层,连个朋友都没有。”王福顺说,他的收入让他不敢交朋友,“有个红白事什么的,我怎么给钱啊!”
1750元,是王福顺的生活来源。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复杂。”王福顺不太爱提他的家庭生活。
23日下午王福顺当班时,来了3名家住铁西的市民,两女一男,“我们就想看看他,咱们都是普通市民。”3人给王福顺带了饺子,“昨天冬至,听说他没吃上饺子。”
事发后,给王福顺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是,他被升职当了班长,手下有了3个人,每月工资会多出100元左右。
记:您现在是名人了。
王:不是不是,我是什么名人呀,最微不足道的,当时同事(知道这件事后)问我,我都不承认。
记:业主对您的态度有变化吗?
王:业主都来看我,说我给小区提气了。
记:您生活得快乐吗?
王:还行,我也没啥(负担),我也习惯了。我就愿意上班,上班我就乐,高兴。你敬个礼,业主都回报你一句“老王好”,我就觉得挺乐和。
记:这您就觉得快乐啦。
王:对啊!我给业主敬个礼,人家回应我是对我的尊重,被尊重就是一件快乐的事。
记:您希望借助这件事,给生活带来一些切实好处吗?
王:办低保现在也能办,但是我不想办,自己能干活呢,给国家找啥困难呀。
记:您每天回家之后都干什么?
王:回家先收拾屋子,我是个干净人,收拾干净后,给老伴做饭。
18时,冬日的沈阳天色已经全黑。
王福顺的下班时间到了。和同伴交班后,王福顺在门卫室坐了一会儿,走出大门,随后隐入匆匆的人流中。
10分钟后,王福顺回到家。他没有马上开灯,而是坐在床沿上,随手一摸床缝,拽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卷了一根旱烟。
黑暗中,点燃烟丝的火红,一亮一暗。这一刻王福顺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华商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