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都疑云

熊 蕾

在很多人纠缠于转基因食品是否安全的时候，更大的问号其实倒是应该投向转基因技术和产业的执牛耳者孟山都公司。总部在美国密苏里州的这家跨国公司，可谓这转基因技术和产业领域的大哥大。根据侧重保护农民权利的国际环保组织ETC2005年的数字，孟山都的转基因谷物和蔬菜种子在全球种子市场的份额达23%到41%，其“触角已经伸进了世界上所有的产粮大国与地区”。但是，尽管质疑和反对转基因的声音多年来在世界各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相当规模的抗议示威，孟山都公司却一直不为所动，甚至有席卷全球之势。

对这样一个跨国公司，当然难免众说纷纭。有人指称孟山都为美国称霸世界的象征，有灭我中华的动机，也有国内媒体公开组织报道，证明孟山都“不是黑心企业”，许多国家从它的转基因技术中获益。

我们到底该如何看待孟山都和它所拥有的转基因技术及产品呢？

不需要做很深入的研究，仅仅根据维基百科提供的资料，便足以让我们对孟山都产生应有的怀疑了。

毒

从维基百科的材料看孟山都的老底儿，至少其转产转基因之前出名的产品都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毒。

由约翰·奎恩伊在1901年创办的孟山都，1940年代的一个主要产品是滴滴涕，学名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DDT）。它是当时美国15家生产滴滴涕的厂商之一。虽然滴滴涕在灭杀蚊子抗击疟疾中曾经大显身手，但是它的毒性对其他生物的危害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证明。甚至在疟疾最为肆虐的非洲，滴滴涕都吃不开。曾经在美国海军任职的物理学家南希·斯旺逊博士在《科学的堕落》一文中说，据1947年的一个录像记录，孟山都公司派一位昆虫学家去非洲村庄，试图让那里的人信服滴滴涕可以灭蚊，但是当地人就是不买账。这位昆虫学家让人拿来一碗粥，把滴滴涕喷洒到粥上，然后吃了好几口。非洲人还是不买账。为什么？“因为他们还没有被灌输科学家是唯一接触真理的高级神父这个教义。真理对他们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滴滴涕灭蚊，那也能灭了他们。”

美国海洋生物学家雷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一书，终于引发了抗议滴滴涕的环保风暴。尽管卡逊遭到无数谩骂诅咒并于1964年病逝，但是这本书所引发的环保运动经过10年抗争，美国环境保护局终于在1972年因其毒性对滴滴涕下了禁令。

孟山都的另一项重要产品，是它1920年代开始推出的多氯联苯（PCB），曾广泛用于生产润滑材料、增塑剂、杀菌剂、热载体及变压器油。美国使用的多氯联苯，曾有99%出自孟山都。但PCB也是剧毒和高度致癌物质。在PCB污染遍及全世界直达南极的企鹅之后，美国国会于1979年禁止了它在美国的生产。

举世皆知的橙剂（一译为橘剂）则是孟山都1960到1970年代为美军生产的生物武器，用于越战。这种落叶剂以剧毒物质二恶英为基本成分，把掩藏越南游击队的茂密森林变成光秃秃的山地。橙剂不仅破坏了生态环境，更被国际癌症中心列为一级致癌物，并可能诱发心血管疾病、肝脏疾病、生殖系统紊乱和发育障碍，就连施放橙剂的美国大兵也有不少深受其害。

一个以剧毒物质为主打产品的化工企业，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似乎以生物技术造福人类的公司，怎能不令人望而生疑？作为生物技术产业的孟山都的主打产品，一个是以草甘膦为基本成分的除草剂，另一个就是抗草甘膦的转基因玉米和大豆——看起来有如一个人用左手去打自己的右手，却能把全世界玩得团团转！孟山都标榜草甘膦除草剂和抗草甘膦的转基因种子都无毒——就同它当初推销滴滴涕时信誓旦旦的一样。可是揭露这些产品有问题的报道、文章已经越来越多。

一个老底儿如此之“毒”的企业，你能相信它无毒无害吗？

横

如果对孟山都的转基因产品是否有毒还有争议，那么不容置疑的一点则是这家公司的横。连对它无比景仰的它自己的前雇员也承认，孟山都“强势，霸道”。

暨南大学潘玢渠2009年的硕士论文《试析美国孟山都公司如何构建其在全球粮食市场体系中的优势地位》介绍了孟山都进入世界粮食生产大国与出口大国阿根廷的过程。1980年代的债务危机迫使阿根廷政府强行对其经济实施“休克疗法”，大规模私有化，开始在全国推广转基因作物，以期运用由高产量的粮食作物带来的收入偿还外债。孟山都公司在1996年成功地获取了在阿根廷独家销售转基因大豆种子的许可证。为了推广它的转基因大豆，孟山都公司一开始以相当低廉的价格将种子与配套的农药卖给阿根廷农民，并且不对他们收取技术许可费。在孟山都广泛宣传该种子的高产特性的攻势下，公司的种子在阿根廷的土地上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传播。不久之后，阿根廷本地的种子与化肥企业便由于抵挡不住低成本的压力，纷纷破产或被兼并。截至2002年，孟山都的转基因大豆已经占据了阿根廷大豆种植面积的99%。3年之后，孟山都公司就突然对外宣布，要求阿根廷农民支付相应的种子专利费。

潘文中提到孟山都压制批评的手段，也令人开眼。英国反转基因食品团体GenetiX Snowball要采取非暴力行为，组织群众投入到制止转基因作物的活动。孟山都公司针对这个团体的活动，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在听证会上，孟山都公司寻求法院对这个团体下达永久禁令，并要求该团体提供所有接受其宣传册的人员名单以及住址。

对于学术界的批评，孟山都打击的力度更大。不止一篇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质疑转基因作物安全性的论文在发表之后被撤稿，其背后都有孟山都的影子。

正如南希·斯旺逊博士所说：“他们以为科学是当下的宗教，控制了科学，就控制了芸芸众生。他们千方百计压制科学的调查。他们雇佣科学家，向学术机构提供金钱来资助科研。他们在各级政府的关键岗位安插人手；积极游说国会并利用其影响来胁迫别的国家接受他们的产品。他们往科研学术刊物安置主编，控制什么可以发表，而更重要的是，控制什么不可以发表；甚至到了只要他们认为坏了他们的事儿，就把已经发表的文章撤回的程度，从公开记录中抹掉这样的结果，为扩张铺路。”

斯旺逊博士还说：对不同意见的声音，孟山都这样的公司会“立刻就派出他们的科学家骚扰其他科学家，并败坏他们的名声。对他们的方法、成果乃至凭证，统统加以质疑。很多人在发表了怀疑基因工程的研究结果之后，被否定掉终身职位，失去了他们的经费甚至工作。这在科学界内部造成了一种恐惧的氛围，在科学界外部则造成了混乱”。

对于它自己的过往，我们从没听说孟山都因为生产过毒害了千千万万人的产品有任何愧疚。哪怕它不得不对一些受害人做出过赔偿，它也没有对受害者有过任何歉意。而那赔偿金额在美国法律界人士看来都是“象征性”的，而且基本对美国之外的受害者没有任何赔偿。

我所了解的科学，从来都是在百家争鸣中以理服人，求得发展。如此蛮横地以势压人，研发经费再多，又有多少科学性可言呢？

硬

够毒够横，那是因为孟山都的后台够硬。

维基百科中列举了一系列出自孟山都的美国政府高官：美国世界贸易组织谈判代表，美国贸易谈判首席代表、克林顿总统的律师，农业部长，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代局长，美国环保署污染预防、杀虫剂和有毒物质办公室主任，国土安全部生物反恐处处长，最高法院大法官。

在这么多的关键岗位有自己人，孟山都的后台真不是一般的硬。

孟山都与美国政府和军方的互动，由来已久。早在1943年，当时执掌孟山都研发部门的查理斯·托马斯就应美国国防科学委员会之邀，参加了旨在造出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整个孟山都的中心研究部都成了曼哈顿计划的签约研究单位，协助美国核武器的研发。托马斯1950年代和1960年代先后担任孟山都总裁和董事长。橙剂就是根据美国军方在越战中的需要研制生产的。

有这样的历史，孟山都转产转基因的动机，能那么单纯吗？孟山都想进入的地方如果受到阻碍，必然有美国政府出面跟目标国政府交涉施压。看孟山都掌控全世界粮食市场的势头，任何一个军事家都会叹为观止吧！

如果没有这样硬的后台撑腰，主打产品滴滴涕和多氯联苯被禁，为橙剂赔偿美国越战老兵过亿美元之后，孟山都又怎能依然在世界叱诧风云？

对比一下中国的华为公司，因为其老总任正非有过在中国军队服役的经历，就被美国说三道四，硬以华为和中国政府及军方的关系为借口，拒绝华为进入美国。

而孟山都和美国军方的关系则是板上钉钉，在满足美国政府和军方需要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真可以说是美国不是国企的国企。怎么就没人拿孟山都和美国政府及军方的关系说事儿，给它设限呢？

如果美国对华为这样没有任何产品污点历史的公司那般挑剔，我们又如何能对孟山都这样又毒又横的企业放心呢？

曾就职英国皇家学院的分子生物学博士瑞卡达·斯坦布莱彻10年前对我说过，“科学家曾经被认为是中立的，非政治化的，所以被公众信任。但是在希特勒时代，德国所有的科学家都为纳粹服务。我们不能重复这个历史。现在有一个很危险的倾向，就是大家都要靠资金来做研究。而大部分资金是公司提供的。科研项目申请不再是为了社会的需要，而是为了如何拿到钱。很多资金资助只是为了应用的目的，是应用驱动的研究，也就是为了专利的目的。是专利激发的资助和研究。生物技术利益很大，公司吸引了很多科学家。但是科学家应该知道他们是容易被利用的。”

与孟山都相比，这样的科学家无权无势。但是她说，“我们会促使别人思考，也能阻止一些事。”

面对孟山都，我们难道不需要思考吗？

（本文初写于2014年，作者授权江南app网址 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