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2022年6月2日，美国左翼网站《雅各宾》刊发了埃里克·布兰克（Eric Blanc)关于托马斯·皮凯蒂新书《是时候建设社会主义了：对2016-2021年火热世界的观察》的书评，在文章中介绍了皮凯蒂的社会主义思想的转变及对这一思想的评价。

虽然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出版时回避倡导社会主义，但他现在开始接受这个词。（中欧大学/Flick）图/《雅各宾》官网

《是时候建设社会主义了：对2016-2021年火热世界的观察》，作者：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耶鲁大学出版社，2021）

世界上最杰出的知识分子之一刚刚出版了一本题为《是时候建设社会主义了：对2016-2021年火热世界的观察》的论文集，这是时代的标志。正如托马斯·皮凯蒂在该卷的长篇引言中所解释的那样，“如果1990年有人告诉我，我将在2020年出版一本题为《社会主义万岁！》的法语论文集，我会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笑话。”

然而，对于皮凯蒂来说，就像世界上无数其他人一样，过去三十年他所谓的“超资本主义”促使他质疑有关现行经济体系的公认真理。尽管作者在2013年关于不平等问题的畅销巨著《21世纪资本论》出版时仍然回避倡导社会主义，但他现在开始接受这个词——认为尽管它带有斯大林主义的包袱但“社会主义仍然是描述取代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的最合适的术语。”

这不仅仅是术语。正如皮凯蒂所解释的那样，他对社会主义的拥护反映了他新发现的信念，即“一个人不能只是‘反对’资本主义或新自由主义：我们还必须首先‘支持’其他事物，这需要精确地命名我们所希望建立的理想经济体系。”面对猖獗的不平等和迫在眉睫的气候灾难，对资本主义的愤怒已经蔓延开来。在皮凯蒂看来，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令人信服且“解释清楚的替代方案”。

新社会主义

皮凯蒂将他对“一种新形式的社会主义”的主张总结为“参与式的、去中心化的、联邦式的、民主的、生态的、多种族的和女权主义的”。他提出的愿景显然是带有民主社会主义传统，旨在深化和扩大当今资本主义民主国家的代议制制度和政治自由。皮凯蒂并没有预测暴力革命，而是认为“通过改变法律、财政和社会制度，完全有可能逐步走向参与式社会主义。”

在他看来，这种转变已经开始：“如果我们从长远的角度出发，那么走向平等和参与式的社会主义的长征已经在顺利进行。”尽管进展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停滞不前，但他指出，自19世纪以来在资本主义国家发生的一个重大事件是不平等的“急剧减少”和福利国家的急剧增多。

在西欧(本书的地理焦点)二十世纪初的公共支出总额仅占国民收入的10%，但它现在已达到40-50%，绝大多数致力于为教育、医疗保健和养老金等服务提供资金。根据皮凯蒂的说法，这种进步是政府政策制定中遇到的民众压力的结果——它既不是统治阶级阻止激进变革的策略，也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副产品。

尽管他认为，公共服务的进一步扩大——包括至关重要的措施，让所有人都能接受高等教育——对于走向社会主义至关重要，但皮凯蒂的愿景并不能简化为重建强大的福利国家。为了真正的平等，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所有的权力和支配关系”。他的社会主义转型理念的核心是彻底的财富再分配，同时扩大员工在私营企业内部的影响力。

《是时候建设社会主义了：对2016-2021年火热世界的观察》中最具创新性的建议之一是大幅扩大累进税制，以便在每个人年满二十五岁时为其提供约18万美元的“全民最低财产”（minimum inheritance for all）。通过这项政策，皮凯蒂设想建立一个社会，“每个人都将拥有几十万欧元，少数人可能拥有几百万欧元，但更高的持有量......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被税收制度降低到更合理、对社会更有益的水平。”

为全民提供慷慨的经济缓冲，其诸多好处之一是，使工人免于因物质需要而被迫接受恶劣的工作条件、低工资和职场专制。简而言之，从上到下彻底重新分配财富将“有助于重新定义一整套权力和社会支配关系”。

为了深化这种权力转移，皮凯蒂还建议所有国家都采用工人共同管理，其中选举产生的雇员代表占所有大型企业董事会的一半。他指出，这一提议已经在瑞典和德国等国家实施，导致“经典股东逻辑的重大转变”。

尽管如此，他还是告诫说不要将过去实施的这种共同管理系统理想化，他认为更有用处的版本是可能的。皮凯蒂最后强调了他的提议的抛砖引玉的性质：他提出的具体政策“旨在开启辩论，而不是结束辩论”，因为“我所呼吁的参与式社会主义并非自上而下”。

一个受欢迎的转变

一个像皮凯蒂这样有思想影响力的思想家接受了社会主义，这一事实本身就意义重大，同时为更多人开始构想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世界铺平了道路。但是，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他的社会主义改造愿景呢？

谈论相对渐进且已经在进行的向社会主义转变无疑会引起激进分子的注意，他们认为与资本主义决裂必然需要国家和经济中某种形式的革命性破裂。然而，这种渐进主义的愿景不应被忽视。

事实是，我们还没有办法准确预测在先进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下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形式。皮凯蒂坚持认为，他所设想的激进改革将通过与企业权力的斗争（而不是适应）来赢得，这可能足以作为可预见未来的战略视野。尽管面对少数雇主的反应，更迅速、更不和平的革命最终可能会被提上议事日程，但将立即革命视为唯一可能的前进道路既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政治利益。

一些激进分子可能同样不赞成皮凯蒂坚持向社会主义过渡已经在进行的观点，正如福利国家的增长和经济不平等的相关下降所看到的那样。然而，作者在这里也谈到了一些事情：社会主义者、有组织的劳工和社会运动在过去一个世纪中赢得的改革已经对市场关系产生了重大影响。

尽管有着新自由主义的破坏，福利国家即使在美国和英国这样的地方也没有被瓦解——因此，当前和未来的去商品化斗争是在比1930年代更高的社会基线上进行的。因此，对社会民主党最中肯的批评——皮凯蒂也有同样的批评——不是他们是渐进主义者，而是他们最终被证明无法成为有效的渐进主义者。面对1980年代以后的经济危机、全球化和雇主的抵制，社会民主党没有继续将权力和控制权转移给劳动人民，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这个项目。

批评皮凯蒂忽略了将经济制高点国有化的呼吁也没有任何意义。有一个强有力的论据认为，私人物品市场与繁荣的社会主义社会完全兼容（并且可以说是必要的）——前提是国家从根本上破坏资本主义权力和财富，扩大以企业为基础的经济民主，并且福利政策为每个人提供生存所需的基本服务。也就是说，如果皮凯蒂更多地参与有关公司完全民主化的提议，正如瑞典的“梅德纳计划”所设想的那样，他的案例就会得到加强。

没有劳工力量就没有前进的道路

一个更重要的限制是，皮凯蒂在书中很少提及重建有组织的劳工力量的重要性。这个问题在他的告诫中得到了提及，即“重新考虑包括公共服务在内的机构和政策，特别是教育、劳动法、组织和税收制度”，并“停止贬低工会、最低工资和工资等级的作用。”然而，作者今天对有组织的劳工的相对不关注有些令人惊讶，因为他对恢复工人阶级政治的紧迫性以及他一贯承认工会在减少不平等方面的历史重要性的关注值得称赞。

也许皮凯蒂擅长利用数据确定历史趋势和政策解决方案，他认为最好让其他人来充实实现他提出的愿景所必需的战略路线。但是，如果没有一场振兴的劳工运动来改变阶级力量的平衡，雄心勃勃的政策解决方案不太可能通过——他的其他一些提议可能不会产生预期的结果。

例如，与强大的工会配合时，员工共同管理通常可以作为增加工人影响力的工具。但是，在没有强大的工人阶级组织所创造的有利的力量关系和破坏性工作场所行动的可信威胁的情况下，共同管理计划充其量可能会变得无用，最坏的情况是雇主控制机制，迫使工人为老板的特权盖章.

这一切都没有减损《是时候建设社会主义了：对2016-2021年火热世界的观察》整体重要性——或其愿景的说服力。皮凯蒂勾勒出对资本主义替代方案的努力，应该成为仍然对“社会主义”持怀疑态度的进步人士的反思的原因。激进派应该同样重视他的工作，他们在资本主义民主国家的政治效力常常因对其他时代和政治背景所阐明的公式的教义依附而受到削弱。为了赢得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本论文集中表现出的令人信服的开放精神最终可能被证明比其具体的政策建议更有用。

原文链接：https://jacobin.com/2022/06/thomas-piketty-time-for-socialism-capitalism-book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