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评估特朗普外交“新政”?
丁原洪
在美俄峰会,尤其是特朗普在此后记者会上关于“俄罗斯干预美国2016年大选”问题的“失言”,在美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责难、诟病喧嚣,充斥媒体,甚至有前民主党高官指责特朗普“叛国”。在这样的背景下,7月17日,也就是峰会后次日,基辛格与英国《金融时报》记者共进午餐。他不认同记者所谈峰会是美国外交的低点的看法,表示“这是一次必须举行的会谈”,并坦承“我已经倡导好几年了,但它被美国国内问题淹没了”。基辛格还暗示,外界对特朗普有些低估。他说:“我认为特朗普可能会成为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并迫使一个时代抛弃旧有伪装的人物之一”。
联系到基辛格在特朗普刚当选,与其长时间晤谈后对人说,特朗普是他从未见过的新政治人物,“是有大战略思维的领导人”,“他(特朗普)要彻底大修美国与世界关系的逻辑和非正统行动方式,或许正是美国和全世界所需要的”。基辛格对特朗普其人其事的看法,与当下美国内外“贬损”特朗普的时尚看法大相径庭。一向非常自负、被誉为具有超常智慧的这位美国外交界元老有这样的独特看法,恐非偶然。在评估特朗普外交“新政”时,基辛格的看法还是值得重视的。
纵观特朗普执政一年半在外交上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其外交“新政”有以下特点:
一、它是美国国内乱局的产物,又时刻受国内政局演变的左右
特朗普这个华盛顿“局外人”当选美国总统,可以说是美国广大民众对精英阶层掌控的现行体制严重不满的产物。他提出“美国优先”、“让美国再伟大”的口号,旨在满足美国人民要求“变革”的呼声。维系民众的支持成了他调整内外政策的主要考虑。从竞选时做出许诺到执政后力争尽量落实,都以“一反过去”为旗帜。一年多来,他在外交上的种种举措,通过退出奥巴马视为“政治遗产”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有关气候变化的《巴黎协议》,《伊朗核协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决定将美国驻以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市;对德国等欧洲盟国极力施压,迫其交足北约“保护费”;对中国以及欧盟、加拿大等盟国在内的众多国家以加征进口关税为名,挑起贸易战等等,把自己标榜成坚决履行诺言、敢为前任所不为的领导人,捞取政治资本。其实,从长远来讲他的不少举措对美国并非有利,但他摆出一付“我不在乎”的样子,只要有利眼前就行。
尽管美国国内反对势力借“通俄门”调查、“俄罗斯干预美国大选”、强硬的反移民政策等议题掀起一波又一波反特朗普声浪,国外不少国家包括盟国对特朗普以“美国优先”为名推行民族利己主义大为不满,纷纷反制,但特朗普依然故我,不为所动。关键就在于,他的这些“哗众取宠”的做法收到了一定效果。据《华尔街日报》和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最新公布的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达到他担任总统以来的最高值(45%),在共和党选民中的支持率达88%,在近四任美国总统中,只有“9·11”事件后小布什总统一度比他稍高。近来,他更颇为自信地声言将参加2020年大选,争取连任。一些人寄希望于他早日下台,恐将落空。
二、它坚持全力维系美国在全球的主导地位,但对实施手法、方式进行调整
特朗普深知,尽管美国综合国力在过去几任总统手中不断削弱,但只要美国仍然拥有超过其他国家的经济、军事实力,美国在全球的主导地位就不会改变。他认定,过去的做法使美国吃了亏,“让盟国占了便宜”,决意予以纠正。他就职时声言:“几十年来,我们对其他国家的军队施以援助,但对我国军力的严重损耗视而不见;我们保卫了其他国家的边界,却拒绝保卫我们自己的边界;我们在海外花费了成千上万亿美元,而我们自己的基础设施却年久失修;我们帮助其他国家走上富裕之路,而我们自己的财富、力量和自信却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他信誓旦旦地表示,美国要夺回失去的这一切。这番话矛头所指,不言自明。
特朗普上台后,利用一切机会敲打德国,因为尽人皆知,德国之所以能从二战废墟中迅速复兴并得到长足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经济上的“马歇尔计划”和安全上的“北约保证”。日前特朗普在记者问及美国国外对手排序时,他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欧盟居首位,然后才是俄罗斯、中国。这绝非偶然。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特朗普要“彻底大修”美国与世界的关系,首当其冲的就是美国的欧洲盟友,而非中俄。从过去以强化美欧同盟作为维持美国霸权的重要基石,逐渐转换为打压盟友攫取实利,这成为特朗普外交“新政”有别于过去的一大特点。
三、它奉行商业上“等价交换”原则,对价值观异同视若无物
过去历届美国总统在同各国打交道时,总是把西方国家信奉的那一套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等价值观摆在首位,甚至公然打着推进民主自由、维护基本人权的旗号,侵犯发展中国家的独立主权,颠覆别国的合法政府,极其虚伪、霸道。可是,作为商人出身的特朗普却一反过去,在外交上把商业上的“等价交换”原则奉为圭臬,把国家之间关系统统视为做“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可以干,根本无视公认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他竞选时就一再宣扬盟国要美国“安全保护”就必须交足额“保护费”,至于价值观取向更无所谓。上台后他一再迫使德国等北约成员国提高国防开支,甚至以撤出驻德美军、退出北约相威胁。他还要求韩国支付部署美国“萨德”反导系统10亿美元,提高韩方在美韩军演中应承担的费用,并动辄以削减驻韩美军数量相威胁。他判定外交行动成功与否,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美国经济,特别是增加出口和就业。去年他作为总统首访沙特,由于双方签订美向沙出口军工产品和沙向美投资的巨额大单,而被其视为“极为成功”。至于由于此访引发沙特等阿拉伯国家与卡塔尔关系恶化,他根本不屑一顾。凡此种种,充分暴露其“重利轻义”的商人本色。
盟国对特朗普这种有违常规的做法,迫于底气不足,无奈只能顺从,听之任之。这或许就是基辛格所说特朗普可能会成为“迫使一个时代抛弃旧有伪装的人物之一”的原因吧?!
四、它多谋善变,反复无常,但并非不可预测
特朗普执政一年多,给外界的一个突出印象是他多谋善变,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形成这种印象与他作为商人起家把什么事情都作为“生意”看待有关,习惯于讨价还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获取最大利润。同时,他还把让人摸不透作为一种策略手段来运用。竞选期间,他对《华盛顿邮报》记者说:“我们必须是不可预测,让人能够预测是很糟糕的事情”。今年1月19日特朗普就公布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做说明时,明确表示:“美国国防战略的总体思路是要在战略上可以预测,在行动上令人难以捉摸”。
今年年初美朝双方开始秘密接触。1月11日特朗普接受《华尔街日报》记者采访时,有意主动地说:“你们大概没有想到我和金正恩的关系可能非常好”。当记者问他是否与金正恩有过交谈,他回答说:“我不想发表评论,不予肯定也不予否定,反正就是不想评论”。他还说:“你会经常看到我发表好斗的帖子,而突然间某人就成了我的好朋友”,“我是个很灵活的人”。该记者评论称,特朗普把自己发表的言论看成是“一项广泛策略的组成部分”。再有,他的一些真实想法有时连其内阁成员都不清楚,因而发表一些与他相矛盾的言论。对此,他也不予纠正或澄清,故弄玄虚。
尽管他有此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的本性,但他作为美国总统,言行就不能不受美国政体机制、国家利益的一定制约。他推行的内外政策虽有不确定的一面,但并非不可知。从他执政一年多的实践中,可以看出其内外政策的轨迹。基本上是三条:一、执行共和党具有保守色彩的一贯主张;二、“反奥巴马之道以行之”,推翻或修改前任总统的决策;三、尽量履行竞选承诺,以利于赢得民众的信任和支持。
五、它坚持奉行“实力外交”,大力加强军事实力,但在对外用兵上慎重行事
特朗普上台后,沿用他所崇拜的里根总统“以实力求和平”的方针,大幅提高军费开支,任命退休将领担任政府要职,赋予国防部长以更大的权力。他在其几年前发表的著作中就扬言:“实现外交政策必须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支撑”,“只有向所有国家展示美国军事上的绝对优势,才能震慑其他国家”。他执政后确实把美国的强大军事实力作为外交上的主要工具,甚至还鼓吹用军事威慑获取经济实惠。
然而,他汲取小布什总统肆意动用军事实力,干涉他国内政,掀起战争,不仅给当地造成无尽的灾难,而且也使美国自己深陷战争泥潭难自拔的教训,主张对外用兵,尤其是卷入大规模战争务必要审慎行事。国防部长马蒂斯一上台就强调南海争端应和平解决,对朝鲜核导计划动用武力只会造成“灾难性后果”。马蒂斯深得特朗普信任,与此不无关系。
特朗普关于美国要力避再卷入大规模战争的想法,不仅体现在他多次流露美应减少在叙利亚等中东地区的驻军数量,甚或撤出,而且更折射在他今年采取的与金正恩和普京会晤这两件重大外交行动上。促使他不顾国内外的强烈反对、质疑,乐见举行美朝峰会和美俄峰会并强调成功,主要动因是他担忧美朝在朝鲜半岛的军事对峙,或是北约与俄在俄边境地区的对抗态势,一旦失控酿成直接军事冲突,其后果不堪设想;通过会晤达成一定妥协,缓和美朝、美俄双边关系,对美国有利无害。他自己也可吹嘘为美国,为全世界避免战争做了“好事”,甚至可“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