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会停止捍卫自身安全和发展利益的正当举措,图为中国空军主战飞机赴南海战斗巡航。(资料图片)
在一度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两国集团”(G2)消停之后,如今中美不少学者又开始议论“修昔底德陷阱”了。笔者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无论是在地理、政治、军事、经济方面,还是战略指向及发展设计上,中美都与当时的雅典和斯巴达相去甚远。中美自清朝末年发生联系以来,直至当下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围堵中国,都是美国对中国的单向度覆盖。中美从未发生过单独的、为争夺势力范围而进行的势均力敌的对抗。以前如此,当下及未来亦如此。
为霸权行动寻找正当性
2500多年前,斯巴达与雅典在希腊城邦体系内双雄并立,同时又都在地中海周边进行殖民扩张。由于地理邻近,且双方都奉行扩张政策且扩张方向重叠,终于形成一山二虎般尖锐的霸权对决。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认为,“使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是雅典势力的增长和因而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而这被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曲解,从而提出了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
美国一些学者以此描述中美关系,不由分说地将中国强行定位为崛起的挑战者,而美国出于恐惧被迫采取行动,一旦发生战争,中国应该负责。
其实,稍加分析就不难看出,美国学者用这一新创名词描述中美关系的不当。在世界历史和政治的一般叙事中,斯巴达以军国主义著称,而雅典则被描述为民主的典范。显然,这和美国一贯的宣传标榜对不上号。美国一直把自己定位为“民主国家”,同时却把它的对手贬为专制和破坏和平的形象。如果美国严格地接受“修昔底德陷阱”的逻辑,它首先应该承认自己是斯巴达式的军国主义专制国家,而中国、俄罗斯和其他国家则是崛起中的民主国家。美国会接受这样的学术定位吗?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被美国学者有意忽略了,那就是“斯巴达的恐惧”。斯巴达为什么恐惧?它担心雅典发展的政治效应引发内部“黑劳士”的暴动,换言之,斯巴达恐惧雅典带来颜色革命的效应。那么问题来了:今天用“修昔底德陷阱”描述中美关系的人,能否回答美国对中国的恐惧是什么?是担心中国取代美国世界老大的地位,还是担心中国的发展引发美国内部的暴动?尽人皆知,今天在世界上到处搞颜色革命的是美国。作为一个年轻的国家,美国学习历史的精神是有益的,但切忌囫囵吞枣张冠李戴。至于中国学者,就不要跟着煞有介事地凑热闹了。如果中美关系简单到可以拿历史上的故事随意套用,中国的《东周列国志》是现成的,志在一统天下的秦国形象更适合美国。我曾经就此跟美国的白邦瑞先生切磋过,他对此反应激烈,不同意把今日美国与当年的暴秦并列,却认为今日中国很类似武帝时的汉朝。以史喻今不是不可,但要做到大体精当其实很难。
美学者想阻止联合反霸
进一步分析可以看到,“修昔底德陷阱”有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国家必须地理相近,都奉行扩张政策,而且扩张方向对撞。其中地理相近是最主要的因素,这是一切战争的基本前提;在它面前,以国内生产总值(GDP)衡量的实力因素反而不那么具有决定性。西汉帝国和欧洲罗马帝国实力相近,也都带有扩张性,但由于地理遥远,所以双方没有发生决战;而西汉和匈奴,经济实力相差很远,但地理相近,所以还是发生了战争。
在世界历史长河中,还可以看到因为地理而不是经济总量相近导致战争的更多类似情形:在东亚,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千年恩怨纠缠不清。日本要向大陆扩张,必然先控制朝鲜半岛,而大陆势力要打击、威慑日本,也必然以朝鲜半岛为前沿。所以,在历史上,两国围绕朝鲜半岛的较量延续千年而不绝。按照“修昔底德陷阱”的逻辑,中国应该更早地主动发起消灭日本的战争。不幸的是,事实正好相反。
如今,虽然中美都在联合国体系内,但中美经济、军事和政治实力并非势均力敌,中国只是地理上的亚洲大国,而美国的军事基地遍布全世界,控制着地球上几乎所有的重要海峡,牢固地掌控着太空、网络等全球公共空间。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奉行和平发展的国策,绝不进行领土和势力范围扩张;而美国则采取全球扩张政策,力图通过控制欧亚大陆进而达到控制世界的目的。
因此,21世纪世界的主要矛盾是美国称霸和全球反霸。中美之间的矛盾,只是这一世界主要矛盾中的一个方面,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第三世界与美国、俄罗斯与美国之间。所谓“修昔底德陷阱”与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伊朗核问题一样,都是美国的战略家们和政治学者在上兵伐谋阶段,精心炮制出来的学术烟幕弹,目的是降低受害国的警觉意识,减少其反抗阻力,阻止联合反霸,以便各个击破。
中国不能缺少“防人之心”
从美国历史看,当年英国是老大,美国当老二的时候,美英最终进行世界大决战了吗?没有!英国是在全球殖民地解放运动中自然衰落的,并不是被美国通过战争直接推翻的。今天,美国在二战后当了世界老大,很多人说美国有打老二的传统。但纵观美国二战后的战史,美国打得最多的是小国,对真正的老二苏联,美国反而没有动一枪一炮;苏联也没有发动推翻美国的战争。
新中国成立时的实力,相对于美国望尘莫及,对美国国家安全更谈不上丝毫威胁,但美国依旧对新中国封锁、威胁、讹诈。现在,中国经济实现了一定发展,但综合而言,距离美国的先进发达程度仍有巨大的差距。美国又是演变、颠覆,又是围堵、威胁,同样无所不用其极。显然,美国遏制中国的政策,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是因为“修昔底德陷阱”。
在成功肢解苏联之后,美国内部的一批帝国主义梦想家,就一直期望着以20世纪解决苏联的模式,在21世纪解决中国,这是中美根本矛盾所在。据美国防务一号网站报道,今年5月25日,美国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在海军军官学校发表演说时,把美对华战略态势比喻成“宛如与前苏联持续近50年的冷战对峙”,说“这将是坚决、温和但强有力的长期对抗,很可能会持续好些年”,“我们的亚太再平衡不会浅尝辄止,而会长期进行”。他认为,中国的“内部逻辑”与社会终将改变,那时一切将会画上句号。
“中国的‘内部逻辑与社会终将改变”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一位中国国防部长谈论颠覆、肢解美国的问题,中国军队也没有在美国周边进行任何军事行动,中国学者也没有人进行关于遏制甚至搞垮美国的研究。大多数的中国学者都如出一辙地思考如何化解美国的敌意围堵。这种严重的思维不对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对于美国缺少起码的“防人之心”,以至于中国学者中很少有关于中美关系的独到见解,甚至不愿意触碰关于战争的敏感话题。
其实,双方最应该在学术和政策研讨层面坦诚相见,哪怕唇枪舌剑。这个层面的交锋进行得充分和及时,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或许就可以避免或推迟。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就卡特关于美国肢解中国的话题,在此略作展开,并以此对照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问题。
如果把美国现任国防部长和二战结束后美国历任国防部长的对华言论做一对比,可以清楚地看出美国对华战略图谋是一以贯之的。秉承大英帝国的战略遗传,以山巅之城、世界灯塔自诩,以建立世界帝国为最终目标的美国,眼睛里盯着的不是身后的世界第二,而是眼前永远的世界第一。在它设定的征途上,它要削弱清除的不仅仅是离它最近的石头,而是一切它认为碍事的石头。中国总有些人认为不要刺激美国,试图通过一再妥协、顺应,换取所谓的发展机遇。这就未免太幼稚了。为了维持一极独大的现实地位、追求更大的绝对权力,美国必将继续对世界其他政治力量进行各种各样的压制、利用。针对不同的对手,美国的战略团队会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提出无穷无尽的政治名词。具体到中国,“修昔底德陷阱”不过是其中一个自欺欺人的学术借口而已。
中美之间不存在“修昔底德陷阱”式的逻辑,但毋庸讳言,只要美国不放弃控制、演变、颠覆、肢解中国的战略目标和计划,中国就不会停止捍卫自身安全和发展利益的正当举措。
强国内涵比以往更丰富
综上所述,中美避免战争和冲突的关键有二,一是美国放弃实施世界帝国战略,停止围堵、颠覆、分裂中国的各种言行;二是中国一定要有阻止、打赢现代大国战争的能力以及捍卫自身利益的坚定决心。
期望美国从根本上改变其战略传统和惯性思维是不现实的: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早已直言不讳地宣示了美国的意图——充分发挥美国“南北无强国、东西皆大洋”的地理优势,利用强大的综合国力优势,“管理”欧亚大陆,稳固全球霸权。
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的最高形态是世界帝国主义。美国正在按照它内部的逻辑自然地展开着。从肢解苏联、东欧到茉莉花革命,从阿富汗到伊拉克到乌克兰,从“亚太再平衡”到搅乱中国周边,今天的美国狂奔在既定的征途上。美国不愿根本改变其建立世界帝国的政策,阻止中美战略冲突,维护世界和平的重担就落在了中国肩头。
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在新时代,强国的内涵已经不再仅仅是做好中国制造,打造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还要具备对抗文化帝国主义的能力,而且要能守能攻。
就在苏联行将就木的时刻,美国战略学者约瑟夫·奈写了一本影响深远的著作《美国注定领导世界?》。他认为,传统的帝国太依赖硬实力,容易因扩张过度、树敌过多而瓦解。美国应该充分发挥自身的软实力优势,通过灌输美式价值观,从而控制世界。冷战结束后,互联网革命横扫全球,美国充分利用了互联网时代的技术突破和肢解苏联的丰富经验,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大中等强国进行持续的文化攻势。就在国人刚刚意识到美元比美军利害的时候,美网的重要性已经开始媲美美元。
这位约瑟夫·奈还曾经全面批判了“修昔底德陷阱”的必然性谬误。可是,他的解决办法却依旧是偷梁换柱:让大家都相信霸主是讲道理的,霸主则限制自己的军事行动,更多地用经济、文化手段讲道理,并且还要打造国际制度,从而杜绝“不可避免的冲突”。这就是今日在中国学术界大行其道的“新自由制度主义”。与对待“修昔底德陷阱”问题一样,在“新自由制度主义”概念面前,中国学者作为国家的思想者,也应该在捍卫国家利益的基本立场上,进行独立思考。
思考中美关系和世界和平的宏大命题,不能只在美国和西方学者话语体系的窠臼中打转,“要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依笔者看来,中国是一个战略智慧深厚的古老国家,美国是一个现代战略实践丰富的国家,凭着半个多世纪两国关系丰富多彩的实践经验和教训,远隔半个地球和浩瀚的太平洋,中美关系将会编织出一幅绚烂的图景。它或许是罗马帝国与西汉帝国那样的友好相望,也可能如美苏一样的新版再现,还可能如美军入侵朝鲜、越南,但不会只有“修昔底德陷阱”一种模式。中美关系是当代世界最具有创造性、最富有挑战性的一对双边关系,因此也给最具有想象力的人提供了观察和思考的机会。我们以最坏的准备尽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作者:戴旭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所长、空军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