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普京……

左大培

俄乌战争，从起因上讲，俄罗斯是被迫的一方，是美欧围猎和北约的东扩所逼，但在战略和道义上讲，俄罗斯一直是主动的一方。因此，战争的进程首先不取决于美欧，取决于俄罗斯总统普京想达到什么目的。我没有可靠的信息渠道探知普京的真实目的，因此只能设想，如果是我站在普京的地位上，我会怎样做，由此来对俄罗斯今后的行动和战争的结局作个预测。

我相信，俄罗斯早已明确通告了它发动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这就是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和将乌东地区纳入俄罗斯的势力范围——经济圈。

大约在十年前，俄罗斯就明确地主张乌克兰实行联邦制，给其各地区以决定性的自主权。俄罗斯这样主张的目的，就是要让顿巴斯等以煤铁产业为主体又有极多俄罗斯族居民的乌克兰东部地区进一步与俄罗斯融合，包括在经济上与俄罗斯融为一体。2014年，西方支持的乌克兰亲西方派发动动乱，暴力夺取政权，拉着乌克兰完全投向欧美阵营，当然会使俄罗斯的这一计划无法实现。这才逼得俄罗斯不得不吞并了克里米亚并支持乌东顿巴斯地区的武装反抗，造成了小半个顿巴斯地区事实上从乌克兰分离。其后达成的《新明斯克协议》，要求乌克兰以法律形式实际上承认乌东地区可以融入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但是乌克兰并没有兑现这个承诺，而且乌东地区的武装冲突并没有完全停止。更重要的是，乌克兰还占据着顿巴斯两州的大部分属地，武装对抗也导致这两州无法进行正常的生产活动。这样，融入俄罗斯的乌东地区不仅在经济上对俄罗斯没有任何好处，还成了俄罗斯要一直养活的巨大负担。而俄罗斯需要的，是一个有生产性贡献的乌东地区在经济上完全融入俄罗斯。为达此目的，就必须完全清除乌东地区的乌克兰军队和一切反俄武装，不仅要完全占领乌东地区，甚至还要进一步扩展到占领足够多的乌东地区的周边地区，以便保证不会有任何炮弹能够打到乌东的重要工业基地。这样，才能保证在乌东进行正常的生产活动并将其顺利地融入俄罗斯的经济。这样，俄军进攻乌克兰首先应当达到的目标，就是完全占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而普京在发动对乌克兰的进攻之时宣布，他发动军事行动的目标是使乌克兰“非军事化和非纳粹化”。这两个目的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保证乌东地区融入俄罗斯服务的：非军事化保证了乌东地区不再会受到乌方军事行动的威胁，“非纳粹化”更是直接要消灭盘踞在马里乌波尔等乌东地区的反俄武装。

北约东扩严重地威胁着俄罗斯的安全，而乌克兰加入北约更是会将对俄罗斯安全的威胁推向极点。早在俄罗斯发动对乌克兰的进攻之前，俄罗斯就明确要求北约不再东扩，而北约和欧美国家对这个要求根本就置之不理。在这之后，俄罗斯才发动了进攻乌克兰的军事行动，而且把乌克兰承诺实行中立不加入北约作为恢复和平的条件。

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才能真正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且不说北约一直拒绝承诺不吸收乌克兰加入北约，也不说乌克兰方面在俄乌谈判中至今不肯明确承诺不加入北约，就算是乌克兰最终以条约方式承诺了不加入北约，就能真正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吗？任何条约都很容易单方面宣布废除，欧美国家不履行承诺的事实更是比比皆是。欧美大国当初还承诺过北约不东扩，它们不是已经违背了这个承诺若干次了吗？对这个现实普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就说过，不加入北约的承诺并不会真起作用。所以，要想真正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逼迫乌克兰做出不加入北约的任何承诺都没有多大用处。而现在俄罗斯也明显地不可能在乌克兰全境建立一个永远听命于俄罗斯的政府。

在这种情况下，要真正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就只能通过制造出一种既成事实，使北约永远也无法吸收乌克兰加入。

这种既成事实就是俄罗斯占领很大一块地方，乌克兰又必定会一直坚持说这块地方是自己的领土。只要乌克兰不放弃自己对这样巨大的一块地方的领土主张，它就永远也无法加入北约。北约明确规定不能吸收有领土争议的国家加入，因为这会导致北约陷入有领土争议国家之间的战争。恰恰是眼前的这场俄乌之战表明，北约不敢挑起与俄罗斯的战争。俄罗斯已经吞并了克里米亚，乌克兰则坚持克里米亚是自己的领土。如果俄罗斯再进一步占领了顿巴斯地区的两个州并占据着其足够多的周边地区，乌克兰当然更要坚持这些地区是自己的领土，要求俄军撤出。俄罗斯已经承认了顿巴斯地区两个州的独立，它用不着再吞并这两个州，只需以维和的名义，就可以给自己找到足够多的理由在这两个州及其周边地区驻军。这样，就使乌克兰在它自己的法律上变成了有大片领土被侵占的国家。在这样的形势下，除非北约下决心与俄罗斯开战，否则，它怎么会敢吸收乌克兰加入北约呢？

如果明确了普京发动战争的这两大目标，想明白了他怎样才能完全达到这两大目标，我们就会明白俄军作战的真正目的：那应当是完全占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并一直驻扎下去，这就足以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并保证有足够生产力的乌东地区在经济上融入俄罗斯。能不能达到其他的目标并不重要。

明乎此，就可以得出结论：俄军在完全占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之前，只要它还能继续进攻，它就会一直打下去，而不会急于谈判达成协议停火。说俄罗斯急着要乌克兰接受什么条件以达成协议，那是不可信的。

在俄军完全占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之前，达成要求立即停火的任何协议都对俄罗斯实现其作战目标不利。而一旦俄军完全占领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俄军就完全可以停止进攻而达到实际上的停战。俄军的优势地位足以保证它停止进攻就会达到实际上的基本停战，连一个正式的停战协议都不需要。

当然，在已经完全占领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之后，签署一份正式的停战协议对俄罗斯还是有利的，因为这会制止乌方对俄占地区的军事袭扰。不过，这样的一份协议应当是一份保持军事占领地区现状的停火协议。

据此，就可以解释俄方在俄乌谈判时采取的策略。谈判刚开始时，俄罗斯就提出条件，要求乌克兰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领土，承认顿巴斯两个地区的独立。其实，乌克兰真要承认了这两点并达成了和平协议，那乌克兰倒真成了没有领土争议的国家。乌克兰可以随后再要求加入北约，北约也不会以有领土争议这一点为理由而不接受乌克兰加入。这会使俄罗斯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希望破灭。

普京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应当更清楚的是，乌克兰绝不会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领土和顿巴斯两个地区的独立。俄罗斯之所以在谈判开始时提出这两个乌克兰绝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就是为了使谈判达不成停火协议而拖下去，使俄军有理由继续打下去以完全占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

明白了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我们就可以相信，对俄罗斯最有利的是，在已经完全占领了乌东地区及其足够大的周边地带之后，与乌克兰达成一份按军事占领地区现状实行停火的停战协议。

在这样的停战协议下，乌克兰不需要也永远不会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领土和顿巴斯两个地区的独立，但是它也因此就永远是一个有重大领土争议的国家，永远不要想加入北约；俄罗斯则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永远驻军，保证这些地区在和平环境下恢复和发展生产并在经济上完全融入俄罗斯。这样的停战协议可以永远维持下去，就像朝鲜战争的停战协议至今已经维持了近七十年一样。而朝鲜半岛就是靠这样一纸停战协议维持了近七十年的和平。

俄罗斯的上述战略目标决定了它不应当去攻占基辅。我从头就相信，俄罗斯不可能在乌克兰全境建立一个永远听命于俄罗斯的政府，普京也应当很清楚这一点。在这样的前提下，攻打和占领基辅对俄罗斯没有任何好处，而只会增加其攻占和统治的负担。基于这种考虑，开战之初我很不理解俄罗斯为什么要那样大张旗鼓地突进包围基辅。对以后若干天战事的观察使我得出的结论是；俄罗斯从一开始就没想占领基辅，包围基辅的军事行动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佯攻，其目的是牵制大量的乌军使其不能使用在乌东方向，以利于俄军围歼马里乌波尔等乌东地区的反俄武装力量。俄军在宣布从基辅周围撤军时，也正是这样解释它在基辅周围的围攻行动的。说俄军用闪击战夺取基辅的军事进攻失败了的观点，不过是受了俄军骗的笑话。

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引起了欧美国家一连串的制裁，这种制裁已经多到无法细数的地步。到目前为止，这些制裁还多半限于经济方面。关于这些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舆论场中几乎达成了一致的看法是，这些制裁会严重地打击俄罗斯的经济，甚至有人预言俄罗斯的经济会因此而崩溃。

我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我认为，只要俄罗斯以发展独立自主的制造业来应对欧美国家的制裁，这种制裁就是长远中有利于俄罗斯经济增长的大好事；它们带来的经济损失只是短期的，而且实际上只是一些货币数字上的短期损失，在中国加紧发展与俄罗斯的贸易关系的前提下，几乎不会对俄罗斯人民的生活造成什么明显的损失。短期上民生受损失小，这便利了俄罗斯大踏步地转向那些有利于其长期增长的产业政策。

西方的制裁可能造成俄罗斯金融资产的重大损失，但这在短期内对俄罗斯实体经济的影响极小。短期内能够明显影响俄罗斯实体经济的措施，主要集中在俄罗斯对外贸易的进出口上。在这方面，西方的制裁又集中在阻止俄罗斯产品的出口上。可是众所周知的是，为俄罗斯提供最多的出口收入的天然气和石油出口，为能源匮乏的西欧国家所必需。这本身就使西欧国家不敢切断俄罗斯获取出口收入的主要来源。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出口的减少只是减少了其当期的出口收入和产值的货币数字，并未伤及其基本的生产能力，而减少出口收入若不能以外汇收入减少导致进口的减少，就不会对俄罗斯的人民收入和政治稳定有任何影响。

可以设想，西方的制裁减少了俄罗斯的出口收入，出口收入外汇的减少又导致了从西方国家进口的减少。但是现在俄罗斯从西方进口的人民生活用品，主要是高档的燃油汽车和阿迪达斯那样的高档消费品，普通俄罗斯人甚至根本就不消费这些东西。由这些东西进口的减少中受损的，只是那少数暴富的高收入群体。俄罗斯是天然气、石油和粮食的出口国，西方的制裁不会对俄罗斯普通民众对这些生活必需品的消费有任何不良影响。从西方进口的减少主要影响的是俄罗斯民众对日用消费品的消费。而这方面出现的缺口完全可以用转向购买中国产的日用消费品来解决。俄罗斯可以用向中国出口的石油和天然气来换取中国产的日用消费品，用中国生产的鞋足力健来代替阿迪达斯。那样，西方的制裁就对俄罗斯的民生不会有任何影响。

正因为如此，欧美国家才对中国不肯加入对俄罗斯的制裁极其恼火。但是，对于需要俄罗斯能源的中国来说，用国产消费品去换俄罗斯的能源是对中国最有利不过的事，不这样干的人才是损害中国人民利益的汉奸。

当然，不能购买西方产的小汽车、不能乘坐西方产的大客机也是西方制裁给俄罗斯民生造成的损失。但是恰恰是这方面的受损，说明了与西方的贸易关系对俄罗斯经济发展的巨大伤害。在三十多年前苏联解体之前，俄罗斯就是少数几个能够制造大型客机的工业国之一，当时苏联的轿车制造业远远比中国发达。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俄罗斯竟然要依靠外国产的轿车和大型客机来过活，本国产的轿车和大型客机却从俄罗斯的消费市场中消失了。这只能说明俄罗斯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如何失败，表明对欧美的贸易开放其实是扼杀了俄罗斯的经济。

早在27年前，我就在专业的学术论文中说明了，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大爆炸”经济转型措施如何摧垮了苏联经济。但是资本主义的改革家们并没有停止对俄罗斯经济的破坏。他们用全面的私有化和市场化，成批地制造出了靠掠夺俄罗斯人民致富的经济寡头；他们在对外贸易和金融上实行全面彻底的开放，让西方出产的大型客机和轿车占领本国市场，封杀了本国的飞机和汽车制造业，把俄罗斯逼上了靠出口能源换取工业品的“沙特阿拉伯化”道路。而俄罗斯要进一步发展经济，本来应当是大力发展本国的大客机和轿车制造等高技术的产业，摆脱片面生产和出口能源和粮食的窘境。

当前的经济状况通常会造成经济政策上的惯性，使一些长期来说有害的经济政策能够长期延续下去。俄罗斯依靠出口初级产品换取发达国家工业品的现状也会造成经济政策上的惯性，使它的这种不发达依附性的产业结构固化。而俄乌冲突引起的西方制裁却造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使俄罗斯不得不改变以初级产品换取发达国家先进制造业产品的产业结构，将用于开发本国能源的资源转向发展先进的制造业。俄罗斯政府已经表示，很快就要用本国产的大型客机装备本国的航空公司，用本国产的农业机械进行农业生产。把西方投资于本国建造的轿车厂收归国有，会重建俄罗斯本国的轿车制造业。

西方制裁造成的经济挑战，就这样变成了俄罗斯经济长远大发展的机遇。俄罗斯由此而迈上了向发达工业国前进的道路。美国就是在其建国后不久在1812年与英国的又一次战争引起两国的相互制裁之后，迈上了工业化的道路的。

附带说一句：美国在特朗普执政时就已恢复到充分就业状态，需要实行紧缩的货币政策以防止通货膨胀。而特朗普怕紧缩造成经济萧条不利于自己连续执政，坚决反对紧缩性的货币政策。这个时候发生的世界性新冠肺炎大流行打乱了正常的经济政策权衡，各国为防止新冠疫情造成经济下行而争相采取扩张性的经济政策，造成了欧美国家相继出现了严重的通货膨胀。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都面临停滞与膨胀间的两难。

这个时候制止俄罗斯对欧洲的能源出口及由此引发俄罗斯减少能源出口的经济战，只会使西方国家的通货膨胀更为严重，并且不可避免地将其推入停滞膨胀的深渊。就连据称已经达到能源自给的美国也难逃此厄运。德国的一个经济高管说得好：制裁俄罗斯能源对西欧国家的打击比对俄罗斯的打击更重。这种制裁与其说是制裁俄罗斯，不如说是在制裁欧洲。

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俄罗斯怕欧美，而是欧美怕俄罗斯。欧美国家想抖一抖制裁俄罗斯的威风，那就让它们掉进十年停滞膨胀的陷阱中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