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印象2019
山水间
前言
这是我2019年11月在英国旅游时记录的感受。当时女王还没有驾崩,英国还没有脱欧,中英关系还没有那么紧张。如果现在旧地重游,感受可能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那段文字记载了当时的真实感受,自有其回顾价值。
一、特立独行留尾巴
第一次到英国旅游,最先碰上的头痛事是迅速识别英国硬币——5P(Pence,便士)、10P、20P……这全是被尿逼的。上了年纪不免尿频,隔不了多久就得急着拜访“五谷轮回之所”。欧洲的公厕都是要钱的,没有硬币,就没有上厕所的自由,也谈不上不憋尿的人权。刚到伦敦时碰巧遇到帕丁顿火车站(Paddington Station)和西敏市(City of Westminster)街头公园的公厕不要钱,就误以为伦敦公厕都免费,于是很高兴,想道,真不愧是曾经“日不落”的大英帝国,还有点豪气,衰落了居然还能不稀罕几个屎尿钱,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误打误撞的巧合,伦敦多数地方公厕照样要投币。要投币,就得知道币值,而英国的硬币币值特别难认。我用过的其他国家的硬币很多都有大大的阿拉伯数字标出的币值,很醒目,容易看清。但英国的硬币却没有这种阿拉伯数字标值,硬币上占地方最大最显眼的总是女王头像之类,而标出币值这真正关键信息的英文文字却总是又小又不醒目,辨认起来特别费劲。整天跟硬币打交道的人自然一看硬币的大小形状就能知道哪个是哪个,我可不行,老眼昏花的只能摘了眼镜对着光亮瞪着眼拼命看哪面刻着英文数字,再看到底是多少,费死牛劲了(见图)。
据我了解目前欧洲大陆主要国家的公厕价格一般是一次一欧元,不二价,一视同仁,老少咸宜,童叟无欺。别小看屎尿屁,发财大大的——记得看见一则报道说,瑞士某乡镇镇长告诉记者,来观光的中国游客即使什么都不买,光公厕收入就足以让小镇财政摆脱赤字。英国各地公厕收费有20P一次的,30P一次的,40P一次的。乍一看不算太多,但实际有猫腻:全是机器收钱,不找零,不管投进去多少,少了不行多了不退,而且附近决没有硬币兑换机。但谁会事先知道当地公厕收费标准是20P、30P还是40P呢?不知道,自然难以准备准确数额的硬币,而且即使准备了也难免出错。硬币币值那么难辨认,越内急越看不清,越手忙脚乱越出错,结果往往是小钱不够大钱凑,明知吃亏也认了。这样一算,公厕实际收的钱比名义价格高得不少,而且还很高姿态:不是我哄抬物价,是你自愿孝敬。
这么无奈孝敬几次的后果就是决心事先多兑换一点硬币。但等用钞票兑换硬币时又惊讶地发现,英国的钞票原来不统一,英国有权发行钞票的银行居然不止一家。据说英国有权发行钞票的银行除了英格兰银行外,还有苏格兰的三家银行,而且发行的钞票式样还不尽相同,却同样有效。市场上流通的同样面额的钞票,既有英格兰银行发行的,也有苏格兰银行发行的(见图)。
对此英国人早司空见惯了,但初见此世面的我却被绕得眼花缭乱,惴惴然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假票子。显然在英国,学会识别假票子比在别处难好几倍。
后来我才知道,如今的英国货币体系已经大大简化了,只有镑(Pound)和便士(Penny)两档,1镑=100便士,已经很容易计算使用了。过去英国的货币繁复得简直能让人晕死:基尼(Guinea)、镑(Pound)、克朗(Crown)、先令(Shilling)、便士(Penny)、法寻(Farthing)……而且都不是十进制:
4法寻=1便士;
12便士=1先令;
20先令=1镑;
21先令=1基尼;
5先令=1克朗……
市面流通的硬币更是五花八门:半便士、1便士、3便士、6便士、1先令、2先令 、1镑、2镑……
这么繁复的货币体系,外行人看一眼就得发昏,而英国人从小就把这一套玩的溜熟。只要使用这套体系,英国人给别人下套弯弯绕自然容易得多。
一个货币就能让人感受到英国的特立独行。统一的国家货币应该是统一由一家银行发行,英国发行钞票的银行却有好几家,好几种版本。也就是说,连这种涉及国家统一的问题都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英国的特立独行不光体现在货币上:
比如,英国是不是欧洲国家?说它不是,它加入了欧盟;说它是,它加入了欧盟又闹着要退出;真让它退出,它又节外生枝一连串扯皮。加入欧盟的这几年也不消停,拒绝欧元,坚持英镑,电器插头标准仍然自成一家,跟欧盟和美国的都不同,不能通用(见图)。
欧盟要求统一度量衡使用公制,英国改用了公斤、公升,却继续使用英里。如今一说开汽车,在欧盟和中国需要计算的是一公升油跑多少公里,在美国需要计算的是一加仑油跑多少英里,在英国则需要计算一公升油跑多少英里,跟谁都不一样,特立独行留个尾巴。
欧盟成员国几乎都参加了申根协定,彼此免签自由往来。英国加入欧盟之际就拒绝加入申根协定,但又对许多国家实行免签。持这些国家护照者凭护照就可以走电子验照快速通道迅速入境。对列入英国免签清单的欧盟主要国家和美日等国的人来说,英国的边境等于开放。但对没被英国列入免签清单的欧盟国家来说,英国边境是封闭的。这一手使英国没参加申根协定,却让欧盟主要国家觉得跟加入申根协定没太大区别,可以接受,同时又有效地防止在欧洲的难民利用申根协定之便涌入英国。这又是跟谁都不一样,特立独行留个尾巴。
又比如,说英国是民主制国家,它却保留着国王贵族;说它是封建君主制国家,它却号称现代议会制宪政民主的老祖宗,两头都沾。这又是跟谁都不一样,特立独行留个尾巴。
再比如,上个世纪50年代,英国一方面跟西方一致对中国封锁禁运,一方面又跟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却又只限于代办级,把大使馆设在台湾。这还是特立独行留个尾巴。
看看这些,再回顾历史,总的印象是英国总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总是善于留尾巴。处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事宜,留下了德波矛盾和苏波矛盾的尾巴;肢解奥斯曼帝国,留下了中东阿拉伯诸国矛盾的尾巴;处理中印边界,留下个麦克克马洪线的尾巴;处理印度独立,留下个印巴分治的尾巴;处理巴勒斯坦问题,留下个阿以冲突的尾巴;归还香港,留下个“海外公民”和港独的尾巴……要说弯弯绕留尾巴,英国称第二,天下大概没人能称第一。
二、偏好红色
伦敦的公共汽车是红色的:
伦敦的公共汽车站标志是红色的圈:
伦敦的地铁标志是红色的圈:
国家铁路公司的标识符号是红色的双箭头:
各地观光游览车多是红色的:
邮政局的标志是红色的:
邮桶是红色的:
公共电话亭是红色的:
急救设施是红色的:
表示哀悼的花圈主体颜色是红色的:
宫廷官员的制服和传统士兵的制服都是红色的:
连英国人口语中最常见的语气词也带红色。比如Bloody这个词,是血、血红、血腥的意思,但它有以下搭配:bloody good, bloody bad, bloody poor,bloody idiot,bloody useless,bloody well……在这里“Bloody”的作用大概跟中国人的国骂“他妈的”、北京话里的“忒”、东北话里的“贼”差不多,上述那些话的意思大约相当于“真他妈的棒”、“真他妈的坏”、“真他妈的破”、“忒笨”、“忒没用”、“贼来劲”……但在这里Bloody不能硬译,否则就成了“血一样棒”、“血一样坏”、“血一样破”、“血一样笨”、“血一样没用”、“血一样来劲”……这样译,中文意思就全变了味。中国俗语里跟血沾边的似乎都没有什么好意思:血红、血色、血淋淋、血光之灾、倒了血霉、血刺啦乎……仔细琢磨起来,这大概跟文化精髓有关。中国人更喜欢红,但那是用红来象征吉祥喜庆、欢乐愉快,决不能沾血。中国文化里的东西只要一沾血,要么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是严肃沉重的话题,跟吉祥喜庆、欢乐愉快就对不上号了。由此看来,中国老百姓的内心或者说中国文化的精髓都是爱好和平、不喜欢血腥的。
英国人就没这忌讳。偏好红色,又总是“血”不离口,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内在联系?如果没有,那还可以解释为“偏爱红色”;如果有,那解释起来可能就有点吓人了——“嗜血”。
三、老谋深算管理精
英国之行的一大感受是:作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英国人不愧是搞管理的老油条,算计得特精明。
1.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标识清晰、醒目、标准
到陌生地方旅行,最头疼的事之一是找路。即使有GPS,也代替不了用人工辨认来核实眼前的地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找路最怕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不好找甚至找不着,或者太小看不清,或者没规律。而我所到过的英国城市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都标识得十分清晰、醒目、标准,即使开着车找也很容易一目了然,找起路来很方便。(见图)
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的标识清晰、醒目、标准,陌生人找路自然方便迅速,自然节约时间。如果是来办事做生意,那效率自然高。全国处处如此,那就意味着提高了整个社会的运作效率,无形中降低了社会成本,间接促进了经济发展。这是一次性投资,永久性收益。虽然事情似乎不大,但从管理的角度看,算计得十分精明。
不过规律总有例外,我就被这种例外涮了一回:在伦敦时忽然看见贝克街(Baker street),一下子想起柯南道尔笔下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就是住在贝克街221号B,便好奇地想去看看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便沿着贝克街一路找过去,依次经过211号、213号、215号、217号、219号……一直都挺规律,偏偏过了219号就不规律了,接下来的门牌号码一下子跳到了两百三十几号,让我莫名其妙。等经过了235号之后才发现真有221号B,堂而皇之注明是福尔摩斯博物馆,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着老式警察制服的职员(见图)。一问才知道原来贝克街221号B本来是小说虚构,实际并不存在。但福尔摩斯探案小说发表后,按这个地址给福尔摩斯写信的、亲自登门拜访福尔摩斯的人络绎不绝。于是伦敦当局将错就错,真弄出一个贝克街221号B,辟为福尔摩斯博物馆,卖门票参观,还挺赚钱。后来市政街道门牌调整,按新的门牌排序福尔摩斯博物馆的地址编号不是贝克街221号。市政当局打破了通常的排号顺序,让福尔摩斯博物馆继续保持贝克街221号B这个地址。规矩是规矩,生意是生意,在这种关头,号称古板的英国人看来一点也不古板。
2.马路人行道地面上的提示
英国是靠左行驶,来自靠右行驶的国家的人到英国过马路必须完全颠倒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能先看左后看右,而必须先看右后看左(但伦敦有很多路口是分叉的单行线,此时就不能机械地遵循“先看右后看左”,而是先弄清车来的方向,不管是踏上马路还是越过马路中线都盯着这个方向看)。而多年养成的习惯成自然一下子彻底颠倒过来谈何容易,很容易犯晕。在车水马龙之中犯晕极其危险。记得丘吉尔在回忆录说他在美国就犯了晕,过马路按照英国习惯先看右后看左,结果被撞了个半死不活。习惯靠左行驶的人到了靠右行驶的国家容易犯晕,反过来也一样。每年到英国来的来自靠右行驶的国家的人不知有多少,过马路犯晕的情况不知有多少。
英国处理的办法很巧妙:不指望你短期改变习惯拼命记规则,而是直截了当告诉你何时何地该朝哪边看。如果车辆来自右方,就在马路人行通道的地面上直接刷出“朝右看”,反之就刷出“朝左看”,一目了然(见图)。这个法子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我每次过马路再也不用伤脑筋折腾什么方向坐标转换,低头一看提示就行了。
过马路之前的提示:看右边!
过了马路中心线后的提示:看左边!
不但制定规则,而且搞出简便易行的办法使规则易于被遵守,尤其是被已经养成与规则完全矛盾的习惯的人不费多大劲就遵守。这很考验管理者的功力。
3.为什么伦敦的公共汽车是双层
早知道伦敦的公共汽车是上下两层,只是不知道原因。全世界那么多首都大城市,为什么只有伦敦以双层公共汽车出名?难道是纯粹是为了标新立异显得与众不同?等到了伦敦实地一看,才明白这很有道理。
伦敦很大,街道又窄,英国的普通公路似乎都挺窄。印象里不管是小汽车还是公共汽车,只要有机会都喜欢越线占着两个车道开。一旦不得不老老实实缩进一个车道,十之八九小心翼翼快不了。伦敦不仅街道窄,而且曲里拐弯不规则,好些交叉路口都不设红绿灯,用的是交通转盘。这些交通转盘直径一般没多大。有一次找路,GPS指示越过一个交通转盘就到,但我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
这个转盘。在我印象里交通转盘怎么也得直径二三十米以上,可当时目力所及根本就看不到这么大的圆形物体。最后才发现我人就踩在转盘上,却愣是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个大井盖。
街道窄,公共汽车宽了就过不去,交通转盘直径小,公共汽车长了就拐不过弯来。不能宽又不能长,为了对付伦敦这个大都市潮水般客流还得尽量多载客,那唯一的出路就是在高度上做文章,朝上发展,多加一层。但这样一来车体的重心就高了,开快了容易翻车。可是在伦敦这个到处堵车的地方想开快车也没门。这么利弊一平衡里外一算账,双层公共汽车是最佳选择。不过这个最佳选择只有在伦敦这个城市的具体情况下才最佳,换个地方就未必最佳了。在英国其它街道不那么窄、交通转盘直径不那么袖珍的城市,公共汽车就不一定是双层的,很多是普通结构,以避免重心高的风险。英国人的善于算计在这里决不含糊。这倒让人想起有些城市街道挺宽,交通挺通畅,平均车速很快,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照搬伦敦的双层公共汽车,还觉得是搬来了时髦玩意先进经验,真应了一句成语——东施效颦。
4.“善意取得”与“免费开放”
在希腊雅典参观时,导游说,我们好些文物珍品都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里。希腊政府几次交涉想要回来,英国人就是不干。最近的一次要求又被拒绝了。这时一个英国游客插嘴说,我们大英博物馆的一切展品都向全世界免费开放,全人类都能欣赏到。而希腊的博物馆都要钱,门票还特别贵。这番说辞让希腊导游好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当时听了也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在伦敦参观时,英国导游倒也不忌讳,坦然承认大英博物馆里好些展品是别国的珍贵文物。但她马上就强调说:第一,大英博物馆的一切都不是偷来的抢来的,而是“acquire”来的。她特别说明“acquire”是一个专用术语,是很正面的词汇。(但实际一说“acquire”,许多人都笑了。)第二,英国一切公立博物馆都是免费的,让全人类的文物财富全人类都能免费享受到。
图,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的来自希腊雅典万神庙的部分文物:
英国导游的这番说辞让我很好奇,尤其是这个“acquire”,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能让英国人凭一个词就能这么坦然面对一切指责呢?
我特意核对了字典,“acquire”的意思就是“取得”、“获得”、“得到”。单从字面上看,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奇妙之处。琢磨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物权法》里说的“善意取得”吗?即:我这里的一切宝贝都是按照合法正当的程序获得的。至于这些宝贝最初是怎么弄出来的?不管偷来的、抢来的、走私来的、敲诈勒索来的、坑蒙拐骗来的……那都是以前别人干的事,与我无关。根据《物权法》,这些都属于“善意取得”,都是合法财产,都受《物权法》保护,理直气壮,正大光明。
明白了这一层,才明白英国人真油,早就料定文物的原主早晚来要求物归原主,早就挖好法律大坑在这里等着了。想要回去?先打官司。大英帝国的法律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你没本事颠覆我的司法体系,想完璧归赵门也没有。这一下就把道义问题变成了司法问题,毫无愧疚了。
至于英国公立博物馆免费开放,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觉得还有点道理。还是夫人一眼看出了猫腻儿,说:“注意到没有?公立博物馆里净是acquire来的别人的文物,而私立博物馆里基本都是英国自己的文物,这些可都不是免费的。换句话说,自己的宝贝都收费,别人的宝贝才免费。”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让我一下子回过了味:对呀,在希腊看希腊的文物要交钱,在中国看中国的文物要交钱,在英国看英国的文物不也得交钱吗?圣保罗大教堂、西敏寺大教堂、伦敦塔、莎士比亚博物馆、狄更斯博物馆、福尔摩斯博物馆……只要是英国的国粹,几乎没有不收费的,甚至公立的也会照收不误。比如丘吉尔作战室(Churchill War Rooms)、议会大厦、白金汉宫等,这些地方都应该算公立的,照收费不误。说别国的博物馆收费贵,到这里一看,英国收费的博物馆同样贵,甚至更贵。可见在对本国文物博物馆收费这点上英国并不比其它国家大方豪爽,大家彼此彼此。这也无可厚非:我祖先创造的宝贝凭什么让人白看?收费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明白了这一层,才回过味儿来,才悟出英国免费开放拥有大量它国文物的公立博物馆的背后是极精明的算计:
第一,如果收费,文物原始拥有国的人会说:好哇,我们的国宝你拿去赚钱,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非收回来不可。这就很容易获得同情。
不收费,英国就可以抢占道义制高点,宣称:我占有你的国宝不是为了谋私,而是在保护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让所有的人都能享受到。目的如此崇高,我当然有理由保有,你也没理由要回。这就能忽悠住不少人,降低文物原始拥有国索回文物的压力。
第二,不收费,反而更容易捞钱。大英博物馆不收费,但里面到处是劝募捐款的功德箱,走不多远就能撞见一个:为了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请捐五镑;没走几步又撞见一个:请捐五镑……
欣赏了大量世界级文化遗产精品之后,人们的心情一般都不坏,很容易被这些募捐箱打动:白白享受了这么多文化艺术之美,不有所回报也有点说不过去。门票免费,可见不是生意而是为了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这崇高的事业。捐钱只会用于公益而不会变成私利……大量世界级文物的魅力加道义的制高点很容易打动人心,心甘情愿去掏腰包,而且上不封顶。这样来的收入不见得比直接收费来得少,但是潇洒超脱,名声还好听。
第三,有世界级文物精品荟萃加不收费的名声,就少不了来自全世界想欣赏这些文物精品的人。虽然大英博物馆不收费,英国的旅馆饭店交通可一个子都不少收。加上旅游纪念品买卖,不收费的博物馆明里暗里为大英帝国的GDP不知做了多少贡献。
知道了“善意取得”与“免费开放”奥妙,看清了英国博物馆收费与不收费的规律和背后的猫腻,才能知道英国人的管理算盘打得有多精。
5.干净整洁的伦敦唐人街
参观完特拉法加广场(Trafalgar Square)后,忽然看到谷歌地图显示伦敦唐人街就在附近,就顺便去逛了逛。一见之下很是惊讶:这么干净整洁,没什么异味,还是步行街,跟我在其它国家见到过的唐人街很不相同(见图)。
同样是唐人街,别处一个样这里又一个样,差别显然全在管理,没两把刷子做不到这样。
6.物人结合?物勒工名?
走过伦敦塔桥的时候,我看见桥上人行道地面上有一条蓝线,线上没多远就有一块圆形铜牌,铜牌上面有字。仔细一看,上面刻的是大桥工作人员的姓名、职务和年代数字,看样子是服务年代。职务有桥长、工程师、木匠、铁匠、搬运工、厨师等(见图)。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种责任制,像《吕氏春秋》上阐述的“物勒工名”那样,把器物制造者的名字刻在上面,以便追查责任。但仔细想想又不像,因为铜牌上标注的好些人的服务年代跟塔桥建造的年代对不上,而且人数也对不上。后来我在泰晤士河边一张游人座椅上也看见了类似的纪念职工的铭牌(见图),才觉得这很像是一种表彰——把要表彰的人的名字刻在铜牌上,安放在本人工作过的地方或公共场所的设施上,让人们都看得见,作为一种永久的表彰和纪念。
Tom Milgoy,市府员工,1948-1985
如果这些确实是为了表彰,那倒是一个不错的管理办法。
第一,体现了一种公平:大人物或者有不凡之举的人不用操心就有人塑像立碑,史上留名;有钱的捐个公共建筑,哪怕只是在公园公共场所捐个公共长椅之类也能给自己刻牌留名。无名无钱的普通打工者就不行,即使非常勤奋努力照样活着默默无闻,死了一切皆空,社会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生命的存在,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的贡献,再勤恳努力也跟混日子的没什么区别。而这种法子给了小人物一个机会:只要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即使没有轰轰烈烈也能得到社会的承认,史上留名。
第二,有利于促进社会对平凡劳动的认同和尊重:比如公园里的长椅子,如果是花钱捐赠的,原来不认识的人看了后除了觉得这人有钱外不太容易产生其它感觉。不管如何介绍,也不免让人觉得是在自说自话,自己花钱夸自己,实际情况难说。这有点像公墓,墓碑再精致,墓志铭再精彩,在其它人眼里也难免是用钱堆出来的主观夸张的一家之言,除了自家亲朋好友,它人难有兴趣细看,也看不过来。而这种表彰标牌就不同,它客观上实际是社会对任劳任怨平凡劳动的一种肯定和表彰:如果不是一贯兢兢业业勤奋努力而是吊儿郎当敷衍了事,人们会无缘无故刻牌纪念一个默默无闻、没有什么轰轰烈烈非常壮举的非亲非故的普通小人物吗?
第三,物人结合,相得益彰:原来伦敦塔桥在我眼里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感兴趣的无非是什么时候建的,结构上有什么特色,有什么功能等等。而那些铭牌则让我忽然觉得这座建筑不只是钢铁水泥,还承载着许多普普通通的人的故事,承载着许多生命。公园的长椅也一样。没有纪念铭牌,对路人来说这张椅子跟那张椅子都一样,没什么区别。有了纪念铭牌,每张椅子都有了自己独特的故事,不再是死东西,而好像承载了人生,有了灵魂。而被纪念的人虽然不在了,名字却借助椅子长久地留了下来,不再一死皆空,如尘如土泯灭无痕——物能永久,但没有生命;人有生命,但不能持永久。二者一结合情况就不一样了。这确实是有助于鼓励兢兢业业劳动、凝聚人心的好办法。
7.档案资料管理体制完备
我在英国各地所见的阵亡将士纪念碑都不是无名的,而是有名有姓地给出本地所有阵亡将士的具体姓名甚至军衔军号,说明是哪场战争阵亡的,哪怕是百多年以前的战争也不例外(见图)。而要做到这点,没有完备的档案资料肯定不行。这背后体现的是一套持之以恒的完整的全国性档案信息管理系统。
伦敦附近雷契蒙得镇(Richmond)一战二战阵亡纪念碑上镌刻的本地阵亡将士名单
苏格兰爱丁堡的南非战争(1899-1902)阵亡将士纪念碑上镌刻的本地阵亡将士姓名、军衔及军号。
四、善于宣传
久闻英国人善于宣传。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仗打得不咋地,吹却谁也比不了——二战所有参战国的头头脑脑里,只有英国的丘吉尔留下了全套回忆录,洋洋撒撒,妙笔生花,成了给那段历史下结论的权威大拿。其它国家实力再强,在这方面也只能甘拜下风。这次到英国一看,这个国家的整个环境简直到处都是潜移默化宣传教育的经典,难怪会出丘吉尔这样的宣传大师。
1.寓历史教育传统教育于日常生活之中
不止伦敦人,恐怕是英国人就不会不知道伦敦的特拉法加广场(Trafalgar Square)是圣诞和新年聚会庆祝狂欢的地方,而滑铁卢大桥(Waterloo Bridge)则有旖旎浪漫的味道——不知道这是不是费雯丽主演的爱情悲剧电影“滑铁卢大桥”(Waterloo Bridge,中文译名《魂断蓝桥》)的功劳,反正英国导游介绍说伦敦滑铁卢大桥是有名的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既然跟日常生活挂上了钩,那不用大张旗鼓,人们尤其是年青人自然而然就能知道“特拉法加”和“滑铁卢”这个名字,然后知道其由来——特拉法加大海战和滑铁卢大决战,然后知道打败法国舰队的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和最后击败拿破仑的英国公爵威灵顿,顺便搂草打兔子,得知与此相关的种种——纳尔逊纪念柱(Nelson's Column)、威灵顿拱门(Wellington Arch)、威灵顿博物馆(Apsley House)、纳尔逊生平所指挥的4场战役、他手下得力干将……然后自然而然产生自豪感,历史教育和传统教育就这样不声不响不知不觉就完成了。这比单纯靠教课书描述、老师硬性灌输、学生死记硬背、考试检验效果的法子显然有效得多
虽然英法如今是盟国,但英国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法国人的感受,照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处命名“滑铁卢”:“滑铁卢大桥”、“滑铁卢旅馆”、“滑铁卢站”、“滑铁卢市”……我们的英国导游好像特别喜欢调侃法国,比局座调侃三哥还来劲:
“拿破仑修了个凯旋门,我们修了个打败拿破仑的凯旋门”。
“法国从来没有打败过英国”。
“英国在滑铁卢打败拿破仑之后,英法就再也没打过仗,百年无战争”。
“伦敦除了大本钟外还有个小本钟。小本钟是法国送给英国的,据说是为了表示友好。英国好像只说了声谢谢,什么也没有回赠”。
“法国人穿过英吉利海峡隧道到英国,登陆的第一站就叫滑铁卢”。
“英国为什么靠左行驶?因为古代骑士相遇,如果有敌意就要拔剑决斗。剑挂在左边,用右手拔剑。靠左走时拔剑决斗才顺手。如果没有敌意,就要互相伸出右手拍一下证明没有拿武器,靠左走时相互击右掌才方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靠左走的惯例。但拿破仑是个左撇子,他靠右走时拔剑才顺手。他把他的习惯强加给了欧洲大陆,所以欧洲大陆都靠右行驶。” (注:我所知道的靠右行驶的由来是另一种版本:古代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执矛。人的心脏在左边,左手持盾便于保护心脏。两军相遇错过时,如果靠左行进则持矛的一侧相邻,矛与矛一旦蹭上容易扰乱队列。靠右行进则持盾的一侧相邻,盾与盾相互蹭上关系不大。因此古代军队相遇交错行进时都靠右行。英国导游关于靠右行驶的由来的说法似乎调侃拿破仑和法国人的成分居多。为此特地声明:本文所述一切凡是听来的,均仅供参考,不保证其准确性和普遍性。)
我起初也不明白英国人到处命名“滑铁卢”时为什么会丝毫不在乎法国人的感受,后来想通了:对本国重大历史事件,本国人尤其是年青人的感受比外国人的感受更重要。国家与国家的关系可以变来变去,国家关系一变,外国人的感受也说变就变,不能牺牲本国人尤其是年青人的感受去迎合说变就变的外国人的感受。如果国家利益一致,用“滑铁卢”命名这类小事影响不了两国关系。如皋,如果国家利益冲突,再小心翼翼照样能从鸡蛋里挑出大骨头来。
如果中国人也这样看,说不定会命名出平型关广场、狼牙山大道、南沙拱门、达旺大街、上甘岭大厦之类。
2.宣传的艺术与艺术的宣传
走在伦敦市中心,感觉似乎在参观一个巨大的艺术展览,周围建筑古色古香不说,走不多远就能看见一个艺术品,不是雕塑就是纪念碑,有时连路灯基座、路边长椅、门牌标志都显得很艺术。
看到的东西越有艺术性,越能引起我的好奇心,越想做进一步的了解,越忍不住仔细阅读相关的说明铭牌之类。这样的艺术品看了几次,我突然感到自己不知不觉按照这些说明铭牌的描述来记忆历史、解释历史。如果这些东西是教科书里要我死记硬背的教条,我肯定没那么大兴趣,也记不住。
这真是高明的宣传。不直接灌输,而是宣传的艺术,艺术的宣传,城市变艺术博物馆,艺术变传统教育道具,精美的街头雕塑,精明的帝国宣传,让人在不知不觉的艺术欣赏中潜移默化接受自己对历史的一切描述。
仔细一想,实现这种高明的艺术宣传需要几个条件:
第一,精美的艺术。艺术性越强,越能吸引人,宣传力越强。
第二,描述的都是真人真事。如果不是真人真事吸引力马上能掉一半。
第三,有详尽的说明,没有说明,人们不知道描述的是什么,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和印象。
第四,相对集中,让人看完一个又一个,不知不觉沉湎其中流连忘返。
第五,交通近便,不在商业中心但离繁华地区不远,不需要专程花时间跑老远地方,让人能利用闲暇时间顺便观看。
第六,没有时间限制,不收费。
英国尤其是伦敦的街头艺术大都满足这些条件,让外来游客不知不觉从艺术欣赏中接受英国对相关历史的各种解说,实现了“宣传的艺术与艺术的宣传”。
五、外国也有
英国之行一大感慨:原来有这么多东西都不是国粹,外国也有的!
1.古今杂烩不伦不类
原来老听到有人抱怨:北京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天安门、故宫跟“大裤衩”、“大粪蛋”混在一起,古今杂烩不伦不类。
这次来英国一看忍不住乐了:敢情伦敦也这样啊!(见图)
最好玩的是英国议会大厦和大本钟——从河对面看,这边是一片古色古香的传统建筑,但从旁边看,古色古香正对着一个现代味道十足的旋转观光轮盘,像儿童游乐场里的大轮盘,名曰“伦敦眼”(London Eye),更确切地说,叫“可口可乐伦敦眼”(The Coca-Cola London Eye,好像是谁出价高就冠谁的名,目前承包的是可口可乐公司)。官方发表的伦敦议会大厦和大本钟照片当然只有古色古香的传统建筑群,但现场一看,一边是古色古香,一边是现代时髦,对比鲜明,相映成趣,往好听了说是今古奇观,往难听了说是不伦不类(见图)。
伦敦导游有些无奈地解释说:“‘伦敦眼’本来是临时建筑,说好到时候就拆的。但建成了就忘了拆,一直临时到现在,成了伦敦一景。没办法,它太赚钱了。”
2.天网系统
刚到英国时看到到处是CCTV标记,不禁一愣,条件反射地想到中国中央电视台(CCTV),觉得有点奇怪:中国中央电视台怎么跑到英国来了,还这么拉风?一问才知道CCTV在这里的意思是“闭路监控”(Closed Circular Television)。
在英国呆得越久,转的地方越多,越感觉在英国CCTV似乎成了公共生活的一部分,犄角旮旯无处不在(见图)。原来天网系统不是中国的国粹,英国也有。
3.婆婆妈妈,叽叽呱呱
都说中国大妈叽叽呱呱,到英国一看,敢情英国大妈叽呱起来毫不逊色,不让中国大妈专美于前。
这种感觉第一次产生在伦敦地铁里——刚上地铁坐下,就看见对面倆英国大妈正聊得起劲,眉飞色舞叽叽呱呱全神灌注,你一言我一语不带歇气的。地铁开了一路,倆人聊了一路,直到我们下车人家还在兴高采烈没聊完。尽管肤色不一样,语言不一样,但情景跟中国大妈街长里短的样子一模一样。要不是怕引起版权纠纷,我真想把这生动的一幕照下来。
我对自己说这是发生在两个老熟人之间的事,没有普遍性。然而就在出地铁等绿灯过街那短短一瞬,旁边倆英国大妈的一段对话就恰好飞进了耳朵:
“我有俩儿子。你呢?”
“我有仨闺女。”
“结婚了吗?”
“都搬出去啦。”
……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英国大妈跟中国大妈怎么这么像啊?一聊儿女马上就近乎,关系突飞猛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大妈是一家。
4.名人逸事蜚短流长
导游跟大家说:“刚才吃黄油面包,先往面包上抹黄油再往黄油上抹果酱的请举手……祝贺你们,这是正确的程序。先往面包上抹果酱再往果酱上抹黄油的请举手……恭喜你们,女王陛下也是这么干的。”
5.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导游发给每个人一块圆圆的薄点心,厚度比常见的饼干厚一些。等大家吃完后问:“刚才大家吃的是什么?”
大部分人都回答说是饼干。
导游一脸的诡谲:“你们肯定真的是饼干?有没有人有不同见解?”
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说:“吃起来有点像蛋糕。”
导游说:“认为是饼干的请举手。”
绝大多数人都举起了手。
“认为是蛋糕的请举手。”
举手的人寥寥无几。
导游说:“认为是饼干就太遗憾了。如果是饼干,你们要买就得多付20%的税。”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法律判案。英国税法规定,必需品(Essential)免税,奢侈品(Luxury)要征20%的税。”
“蛋糕属于必需品,免税;而饼干则属于奢侈品,要征20%的税。”
“于是有一家公司生产出了刚才你们吃掉的那种点心,样子像饼干,吃着像蛋糕,宣布这是蛋糕,属于必需品,不上税,卖得很火。然而税务局不干了,说这是饼干,必须按奢侈品征税。”
“结果两家闹上了法庭,闹得法官都头大:蛋糕还是饼干?怎么定义?成分配方一样,味道一样,功效一样,没法区别。收税的说饼干是硬的,蛋糕是软的,厂商说跟蛋糕放久了会变硬。饼干放久了会变软,而我的产品放久了会变硬,所以是蛋糕而不是饼干……最后法官一锤定音:蛋糕!必需品!免税!”
于是这种样子像饼干吃着像蛋糕的产品就大红了起来。这家善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厂商因此也出了名,大捞了一票。
导游还介绍了好几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故事:
剃刀(razor),男人用就是必需品,免税,女人用就是奢侈品,20%的税。
香肠卷(sausage roll,烤香肠,英国很流行的食品),如果是刚烤出来热腾腾的就卖,那就是必需品,免税。如果已经冷了要热一下再卖,那就是奢侈品,20%的税。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必赘述。
(注:我不知道导游讲的这些例子是过去的故事还是现在仍然有效的情况,仅仅是照样叙述。不过说到香肠卷,我从伦敦诺丁山(Notting Hill)农贸市场上买的现烤出来的热腾腾的香肠卷比同一天晚些时候在博罗农贸市场(Borough Market)上看到的烤好的香肠卷确实便宜得多,一个是1.5英镑一根,四根5英镑,合一根1.25英镑,一个是3英镑一根,贵了一倍还多(见图)。这里也许有税收的因素,但肯定还有其他因素——大小似乎不完全一样,且一个是专门面向本地人的,一周只周六开半天,全在露天,没什么房租折旧之类,管理费也低。一个是主要面向各国游客的,全年开放,成了旅游景点,房租管理费之类少不了。)
诺丁山农贸市场
博罗农贸市场
诺丁山农贸市场的香肠卷1.5英镑一根,4根5英镑
博罗农贸市场的香肠卷3英镑一根
6.“唐伯虎点秋香”
对伦敦皮卡迪里广场(Piccadilly Circus)的各种文字介绍不可胜数,但这次伦敦导游介绍的也许是民间口口相传的版本却最别具一格:
这里原先是伦敦最高级的社交场所,成员只接纳绅士,不接纳女士。来这里的都是最有身份的成功男士,穿着最得体的衣服,喝着当时最昂贵的饮料——咖啡,谈论着最高级的话题。不过绅士归绅士,男人归男人。一群绅士聚在一起,就不免男人本性发作,干出一些不那么绅士的事来。不是成员不接纳女士吗?那就另带女人,这次带这个,下次再换一个。带谁呢?让候选的姑娘们在门前街道上排成队,由绅士们挑。于是就有了“挑选女人”(英文发音是“皮卡里迪”,Pick a lady)的名声。但直接叫“皮卡里迪”(“挑选女人”)太露骨,太不绅士了,所以绅士们就把拼写改了改,把pick改成音同字不同的picc,这样“挑选”这个词就不见了,再把“女人”(“里迪”)改成“迪里”(“lady”变成“dyla”,最后成了“dilly”)。这样“女人”这个词也不见了,原来听上去不太绅士的“挑选女人”(“皮卡里迪”)就变成了现在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皮卡迪里”(Piccadilly Circus),现在成了伦敦著名一景。
导游的这番介绍让我差点捧腹大笑:这不就是英国版的“唐伯虎点秋香”吗?往香艳了说是“唐伯虎点秋香”,往难听了说是“伪君子挑婊子”。中国自古就有“是真名士自风流”,“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原来英国也有的!敢情天下名士都一样,天下绅士也差不多。
六、落日余晖——“大不列颠”与“小英格兰”
1.理想很丰满——“大不列颠”
(1)绅士之风尚在
伦敦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正面: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用导游的话说是“时时保持形象”(Keep up with your appearance)。
每逢问路,对方总是耐心热心不厌其详不说,好几次干脆直接带路。
更想不到的是在没有红绿灯的地方居然总能车让行人过马路,很有绅士风范。
这让我大感意外——我以前的经验是越是大城市,开车的越没耐性。不管是纽约华盛顿洛杉矶还是北京上海广州,小汽车不抢道就已经算客气了,指望在没红绿灯的地方车能主动让行人过马路简直有点异想天开。而在伦敦这么个世界级大都市这居然不是做梦,几乎每次在没有红绿灯的地方过马路时都是车主动让人。有一次走着走着停下来扭头看夫人照相,不想一回头看见一辆汽车正停着等我过马路,这才发现无意中站在斑马线边上了,很不好意思。
但凡事都有例外,我就差点栽在“习以为常”上——过马路时又习以为常地以为车会让人,没留神,没想到车毫不减速猛冲过来一闪而过,差点撞上。定睛一看才发现开车的是个大胡子。
不过这仅仅是我这次英国行中的一个孤例。撇开一切,单凭对伦敦人的印象就能让人感到当年“日不落”大帝国的绅士之风还没断线。
(2)老骥之志犹存
我们游览伦敦附近一个小镇的时候,突然看见小镇广场上人群聚集,人人表情肃穆,还有乐队出动。我好奇地问警察出了什么事,答曰是正在悼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阵亡军人。我有点奇怪:第一次世界大战终战日是11月11日,而那天是11月10日。警察说因为那一天是星期天,所以一切悼念活动提前到那天举行。
我没想到英国人对阵亡军人的悼念显得如此自发、隆重而广泛。小镇不大,但广场上聚集的人很不少(见图)。
很多人胸前佩戴表示悼念的红花
小镇阵亡将士纪念碑前堆满花圈
有不少老兵
有穿着各种制服的青少年
有一脸稚气的孩子
有精神抖擞的精干小伙
有左手左脚“一顺拐”的菜鸟
到了伦敦又看见退伍军人在正规军乐队的伴奏下列队行进悼念阵亡军人
表示悼念的红色花圈和小红花到处可见,西敏寺大教堂(Westminster Abby)周围也不例外
看到这一切,联想到英国最能持久打动人心的动员口号:“让大不列颠再次伟大!”(Make Great Britan great again!),以及最能持久受欢迎、英国学校必教、重大场合必合奏齐唱的歌曲——英国海军军歌:“统治吧,不列颠!不列颠掌握着海上的霸权!”(Rule,Britannia!Rule the waves!)这歌词让人感到英国人内心深处有个挥之不去的英国梦,再现大英帝国昔日的辉煌。虽然是老大帝国,但老骥之志不灭,理想仍然丰满。
2.现实很骨感——“小英格兰”
伦敦居,大不易。
如果不差钱,那在伦敦过日子是很惬意的。有一句名言:厌倦了伦敦,就是厌倦了生存。(When a man is tired of London, he is tired of life.)
我印象很深的是导游介绍伦敦有一条街全是鞋店,个个都不带重样的,全是根据客户需要专门定制。客户走进店里可以一边品尝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或浓咖啡,一边寻找最合脚的鞋子。在那里可以找到最齐全的款式和尺寸,每双鞋都用最好的自然抛光的小牛皮,采用最高级的鞣制处理,能完全展现牛皮的自然纹理,且不会对瑕疵进行人工处理。由此打造的皮鞋具有无与伦比的色泽和光泽。每双皮鞋都经过手工切割,确保一流品质。最终成品将进行手工打磨,使皮面拥有理想色泽和品质。这样的皮鞋绝对舒适美观,但价格绝对能震人一跟头。
如果是普通打工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在伦敦见到的公共汽车司机、地铁职工、火车职工几乎全是黑人,旅馆的服务员几乎全是白女孩,但大多数英语口音听起来有点怪,看上去不像英国人,倒有点像来自东欧。(听她们发音时我总忍不住想起赵丽荣那略带唐山味儿的小品:“标准的、正宗的伦敦音”)。而经营专卖蔬菜水果和粮食的小超市的几乎全是穆斯林。这种小超市在伦敦大众居住区到处都是,其价格一般比正规的大连锁超市便宜。我别的没记住,只记得西红柿价格,大连锁超市最便宜的一公斤也要3.4镑,而附近的一家小超市是2.7镑。我问小超市老板几点开门几点关门,回答说日夜营业,一周七天,一天24小时不间断。这是大连锁超市没法比的。如果我买菜,肯定会优先光顾这种小超市。有人奇怪为什么穆斯林在伦敦增长得这么快,甚至选上了伦敦市长?其实只要看看伦敦普通打工族的工资和物价,再看看这些小超市,原因不难理解——生活逼的。存在决定意识。
据导游的介绍和我自己的观察,凭伦敦的物价,普通打工族的工资在伦敦过日子是有点紧巴巴的。
收入。据导游介绍,目前英国规定的每小时最低工资是:十六岁以下四英镑,十七到二十岁六英镑,二十到二十四岁七英镑,二十五岁以上八英镑。40%的英国人年收入在两万五千英镑左右。
税收。年收入一万二千英镑以下免税,一万二至四万七税率20%,四万七至十万税率40%,十万以上税率50%。除了这些个人所得税,还要另加医疗养老福利保险之类。
日常生活开支大项:
住房。导游介绍说,伦敦公寓房里的一间卧室月租500英镑,厨房厕所几家共用,水电费用另加。广告一出来立刻抢光。导游说她的妯娌住在这样的公寓里的一个单间里,跟其他四个人合用厨房厕所,月租400英镑,但卧室里没窗户,等于住储藏间。
吃饭。吃一顿快餐一般得七到十英镑。要下饭馆吃一顿二三十镑很平常。我们转伦敦唐人街时本没打算吃饭,但经不起中国胃的抗议,忍不住到一家餐馆尝了两客小笼包。十二个包子,外加两小碗汤,一共二十多镑(见图)。
一算帐,包子等于一镑一个。我当时忍不住自嘲说,好嘛,一镑银子的包子一口就没了。这话要原封不动穿越到古代,人们非把我当成二师兄不可。刘姥姥是二两银子的鸽子蛋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没了,我是一镑银子的包子一口就没了,不跟天蓬元帅沾亲又是什么?但平心而论,这个价在伦敦不算离谱。香肠卷都三镑一个,更不用说包子了。让我有点意外的是汤,酸辣汤海鲜汤都是大路货,用不着专做,那么小一碗就收四镑多,还不带茶水,这就有点离谱了。中餐馆一般都算便宜的尚且如此,伦敦其他餐馆的价格水平可想而知。
跟工资相比,既然吃快餐下馆子都贵,普通打工族要居家过日子就只能自己开伙,能省一点是一点。要从吃上省,自然首先从食品采购着手。伦敦穆斯林开的蔬菜水果小超市那么普遍,伦敦穆斯林人数增长那么快,看来跟工薪族的这种经济需要的大背景有关。
看来伦敦的公交、地铁、火车等交通系统有那么多黑人,旅馆饭店有那么多东欧女孩等现象也跟伦敦的工资物价水平有关。伦敦居,大不易,普通行业的工资水平吸引不了本地人,所以大量雇佣外来民工。
普通工薪族在伦敦生存不易,在英国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据导游介绍,在英国衰败的工业区失业率高达60%,在一些煤矿区甚至高达80%。那里的工薪族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很让我有点吃惊的是剑桥。在我想象中,如此世界顶级的教育学术圣地一定充满了浓重的学术气氛,没想到一下车最先看到的是“剑桥河泛舟游”的大幅广告(见图),以及积极上来招揽生意的成群导游掮客。因为是淡季,河边挤满了游艇,空空荡荡密密麻麻一大片。下车伊始扑面而来的不是浓厚学术气氛,而是浓浓的商业气息。
在剑桥里遇上了更令我吃惊的事。我没想到剑桥的许多有名建筑都需要买票参观。不过对此也不太震惊。英国议会和白金汉宫都能卖票,大学为什么不能?无非是商业化市场化彻底一点而已。真正让我去惊讶的是剑桥街上一个白人哥们把自己装进一个垃圾桶,挺大的个子整天绻缩在垃圾桶里弹琴乞讨,还特地用中文告白:“如要拍照,请打赏一些小费”(见图)。而且据导游说,这已经成为剑桥一景。
我真没想到剑桥这样知名的教育学术圣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能想象北大清华校园公开卖票吗?能想象北大清华校园里外有人整天缩在垃圾桶里弹琴乞讨,而且成为校园一景吗?
我由此产生的第一个感觉是如今挣俩钱真不容易,连这么委屈自己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挺大的个子,不管天热天冷、下雨下雪都得整天缩在垃圾桶里,还得弹琴卖唱,这得多难受?连剑桥这样讲究绅士风度的学术圣地都这样,英国其他地方的普通人想挣钱可见有多难了。
第二个感觉是这有点像大英帝国如今的处境。没了殖民地,没了外快,收入像这些打工族一样,有限得很,不管如何精打细算挖空心思拼命捞钱,仍然处处捉襟见肘。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况对英
国的总印象,那就是“囧”。这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没了外快。“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没了殖民地,就没地方去弄横财。如今的大英帝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压倒的金融霸权,没有压倒的资源优势,没有压倒的人口优势,没有压倒的幅员优势,没有压倒的技术优势,只能按照平等互利互通有无的原则跟别人打交道。一旦平等交易,你会算计别人也会算计,算来算去谁也别想占太大的便宜,能到手的收入就像工薪族的工资,是别人左算计右算计出来的,不可能让你发横财,更不用说持久发横财了。
这样的大环境决定不管理想如何丰满,英国如今只能无可奈何地从昔日的“大不列颠”走向“小英格兰”。心比天高,力不从心。
这种国力的变化被百年来英国几次阅舰式反映得淋漓尽致。
1914年乔治五世加冕纪念阅舰式充满霸气(见图):
1953年伊丽莎白二世加冕阅舰式规模也说得过去,还有8艘航母(见图):
2012年伊丽莎白女王二世登基60周年庆典时,英国已经办不起阅舰式了,改为泰晤士河千船巡游(见图):
看看当年布满海面的阅舰式,看看如今滥竽充数的内河花船,再听听“统治吧,不列颠!不列颠掌握着海上的霸权!”之类豪言壮语,一方面产生一种喜感,好像看见阿Q在摇晃着小辫子神气活现:“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一方面想起几句古诗词: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二战后的一个美国政客说得更刻薄:英国丧失了一个世界帝国,却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3.需要中国
住进伦敦塔桥旅馆时,服务台给的注意事项里有这么一条,大意是:早餐时间从6:30到10:30,其中8:00到9:30是忙碌时间。如果喜欢安静,请在那之前或之后来用餐。
我当时没在意,第二天睡过了头,到餐厅时已经快8:30了。一出电梯门就吓了一跳:餐厅门外排满了人,一问都是等着用餐的。偌大的餐厅早就全挤满了,只能走一桌进一桌。
我这才领教了“忙碌时间”的真正份量,后悔没早来。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只能耐心排队。这时才发现排队等候用餐的大多数是中国人。
排在我们前面的大概是个旅行社负责的,快排到时回头跟我说:“我们的人还没到齐,你们先请吧。”然后随口问我:“你们这个团有多少人?”
“四十二。你们呢?”
“五千。”
“五千?!”我吓了一大跳,一边问:“你们是坐船来的吗?”一边奇怪:当年搞中日青年友好之船时费了那么大劲也只接待了三千人,这次怎么一家伙来了五千?最近没听说中英关系有多热乎呀……
正在纳闷,那位的回答差点震我一跟头:“不,坐飞机来的,都分散在伦敦的各旅馆了。五千算什么?上次那批一万二呢。”
原来只听说过中国游客多,但究竟有多多一直没概念。这下才真正领教了。动不动就是五千一批、一万二一批!这得给当地旅馆饭店带来多少生意呀!难怪那么多地方绞尽脑汁吸引中国游客,难怪我在苏格兰爱丁堡最著名的古堡旁也能看见专门面向中国人的超大幅中文广告推销苏格兰羊绒(不过当地导游告诫大家真正的苏格兰羊绒都不在那里卖)。
英国之行一大感受就是如今英国在世界上混,其他的资源和优势都可能被耗光或过时,不可能被耗光或过时的只有一样:老祖宗——“日不落”帝国的历史人文遗产。其他方面收入越困难,就越需要靠老祖宗吸引游客制造旅游收入来弥补。中国游客这么多,带来的收入实在不能忽视。
如果我开旅馆饭店,谁轰跑中国游客我肯定跟谁急——这么大一块收入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你要跟中国闹翻没关系,补偿我的损失就行。如果你跟中国闹翻却让我承担损失,那我一定不干。靠旅游行当吃饭的普通工薪族肯定也不会干——普通打工族的饭碗就那么点大,经不起折腾。不管你有多少大道理也不能砸我的饭碗,要砸就得给补偿。不给补偿没饭吃,就不可能不闹事。
在这样的形势决定可以对英国的基本对华立场有个大体预测:需要中国。除非能大出血给英国足够的实惠,不大可能让英国当真跟中国彻底闹翻。即使真出现最坏的情况,英国仍然很可能故伎重施。特立独行留尾巴,一方面大面上敷衍,一方面实质上跟中国保持实惠关系。
2022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