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离婚”:德国决心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杜佳
8月16日,德国《明镜周刊》发表文章《告别美国》。文章称,德美关系已跌入谷底。
本月11日,默克尔在国会发表讲话,表示美国已经不是欧洲理所当然的保护者,德国决心减少和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年初有民调显示,多达85%的德国人对德美关系态度消极,政府和民众同时对美国表现出厌恶情绪。
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
北约军费问题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为了兑现竞选承诺,川普正在向北约成员国追缴军费,让他们承担欧洲地区的军事项目,这样就能为美国节省一大笔钱,用来修建美墨边境墙。
毫无疑问,川普认定欧洲占了美国的便宜,他早在竞选期间就宣称北约已经过时, 表示如果受保护国不增加防务支出, 美国将放弃北约和欧洲。
德国是美国在欧洲驻军人数最多的国家,是继日本之后的美军第二大外国基地。美国驻欧和驻非洲部队指挥部位于斯图加特,其最重要的空军基地位于拉姆施泰因(Ramstein)。德国总共驻扎着3.5万名美国士兵,此外还有1.7万名美国人以及1.2万名德国人从事相关文职工作。
德国自1993年以来,国防开支一直低于2%。川普并不是第一个对此有怨言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小布什也经常抱怨。甚至北约伙伴也有所不满,比如波兰。德国原已打算今年将其在北约预算中的份额提高50亿欧元,总数达到473亿欧元。增加后的份额将占德国GDP的1.35%,尽管仍远远低于北约2%的目标,但这已经是自1991年冷战结束以来的最大增幅了。
(德国电视一台:军费开支占GDP2%以上的国家)
(德国商务部数据:政府2020年支出预算。从上至下分别为:就业/社会、国防、交通、教育、其他)
8月9日,美驻德大使格雷内尔(Richard Grenell)威胁称,如果德国对美国提出的军费要求置若罔闻,将考虑撤出驻德美军,将美军基地移至波兰。
美国驻波兰大使默斯巴赫(Georgette Mosbacher)此前发推文称, “波兰实现了北约成员国设定的军费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2%的目标,但是德国没有做到。因此,如果将驻德美军调遣波兰,我们将表示欢迎。”
8月14日,默克尔对美国的撤军威胁做了回应:“我们已做好被北约开除的准备,只需要美国履行诺言。”
事情总是这样,一谈到钱,感情就破裂了。
驻欧洲的殖民官
德国向来极为重视与美国的关系。德国“大西洋桥”协会在维系两国关系上一直发挥重要作用。
“大西洋桥”协会成立于1952年,一直致力于“深化德国、欧洲和美国各层次的合作”。德国方面通常任命高级官员出任该协会主席,美国方面则是驻徳大使在其中发挥作用。
(大西洋桥网站主页)
“大西洋桥”协会一直延续着一个传统,新任美国大使到德国任职时,该协会通常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为其接风。但去年新上任的美国驻徳大使格雷内尔拒绝了这份好意。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今年52岁的格雷内尔是川普的密友及粉丝,曾担任过其竞选顾问,在推特上很活跃,喜欢看右翼网站,热衷于接受福克斯新闻的采访。
他对徳态度强硬,上任第一天就在推特上要求德国公司切断与伊朗的业务往来;上任不满一个月,就在接受布赖特巴特新闻网采访时,呼吁赋予欧洲各地保守派更多权力,而那时川普的前军师班农也正在欧洲推动右翼运动。他还极力向德国施加压力,禁止中国公司在德国建立新的通信网络,并且催促德国终止北溪2号项目。
格雷内尔行事极为高调,甚至直接访问别国领导人,其活动范围已然超出德国。他还曾与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和奥地利前总理塞巴斯蒂安·库尔茨等保守派领导人会晤。曾任白宫战略信息总监的西姆斯,川普很尊重她,认为格雷内尔 “不仅是他在德国的人,也是他在欧洲的人。”
(明镜周刊:格雷内尔在德国军事基地)
一个月前,格雷内尔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谈到了美国的外交政策。他说:“奥巴马当总统的时候,在德国很受欢迎,但德国还是在军费上投入很少,并且规划北溪2号项目。”言外之意就是,无论德美两国关系如何,德国都只顾本国利益。
8月9日,格雷内尔告诉德新社:“让美国纳税人继续承担5万驻德美军士兵的费用,而德国却将其贸易盈余为国内所用,这真是一种冒犯。”
格雷内尔的强硬和傲慢令德国官员不满。格雷内尔已经上任近一年半了,默克尔还从未与他进行私人会面,德国外交部长马斯也已经近一年没有与格雷内尔进行长时间会谈。在今年2月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美国副总统彭斯曾赞扬格雷内尔说话直率,默克尔酸涩地回了一句,德国方面“还需要慢慢适应”这种风格。
社民党前主席马丁·舒尔茨甚至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大使就像是“一位极右翼殖民官”。 德国自由民主党副主席沃尔夫冈·库比奇(Wolfgang Kubicki)也表达了类似观点:“任何像占领军高级官员一样行事的美国外交官须知我们的宽容有一定限度。”他还说,格雷内尔多次干涉德国内政,德国外交部长马斯应该立即将其驱逐出境。
德美两国关系不佳,美国驻徳大使从未尝试缓和双方矛盾,反而不断令矛盾激化。 “大西洋桥”协会主席加布里埃尔说:“我们实际上需要这样一位美国大使,即使他不同意我们的立场,也会调解美国人,向他们解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显然,从德国人的角度看,这位美国大使的表现和他的角色很不相称。
缺少共同利益
先后退出“中导条约”的美俄,把欧洲当成了军事对抗的当然战场,美国长期控制欧洲的目的不言而喻,谁都想把欧洲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德法两国自作主张、动作频频,是因为欧洲的外交和防务只有摆脱对美国的依赖,才能防止美国长期控制和利用欧洲对抗俄罗斯。
除了北约军费,德美两国的分歧还主要集中在伊朗、北溪2号管道、贸易关税等问题上。
在伊朗问题上德美双方一直存在分歧。笔者杜佳此前介绍过美国和欧盟在伊朗问题上的分歧。德国还曾明确拒绝参加美国在波斯湾保护商船免遭伊朗袭击的军事任务,令美国大为恼火。此外,美国请求德国派遣地面部队前往叙利亚参与打击“伊斯兰国”,也遭其拒绝。
从俄罗斯到德国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也令美国不悦。川普曾在公开场合说,德国人不该建北溪2号,因为这样一来,德国对俄罗斯的依赖会增加。他还说“我们保护德国免受俄罗斯的威胁,而俄罗斯则从德国那里获得数十亿美元。”川普的这番言论与美国的经济利益相关,他想让德国人从德克萨斯州购买液化天然气,而不是从西伯利亚买天然气。
由此川普便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个项目。川普警告说,向该项目投资的欧洲企业可能面对美国的制裁。该项目涉及到5个欧洲能源公司,分别为德国的Uniper和Wintershall,荷兰皇家壳牌公司、法国Engie和奥地利Omv公司 。德国方面已经明确表示毫不妥协。
川普本月已前往哥本哈根继续向丹麦政府施加压力,丹麦在该项目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丹麦《今日新闻》8月9日报道,丹麦政府迟迟不肯为“北溪2号”项目发布穿过丹麦海域的许可,该项目可能会因此推迟8个月,额外耗资6.6亿欧元。
(福布斯:北溪2号项目)
还有关税问题。自川普扬言要对德国车企加征25%关税后,戴姆勒、宝马和大众的老板甚为惶恐。去年年底车企三巨头领导人由美驻徳大使格雷内尔牵头,亲赴白宫面见川普及其高级经济官员,商谈关税事宜。此事令德国政界极为不满,社民党党魁纳勒斯(Andrea Nahles)直言,让美国大使牵头搞这种会议,简直是有辱门风。这应当是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和德国经济部长阿尔特迈尔(Peter Altmaier)的任务,她愤怒地说,德国“可不是香蕉共和国!”。
川普去年与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商定,将就工业品零关税问题开展工作,在今年11月前不会对欧盟汽车加征关税。但知情人士透露,双方谈判收效甚微。德国政府对川普放弃加征关税的做法已不抱希望。
更加不幸的是,随着两国分歧变得公开化,善意已经显得多余。
敌意写在脸上
除了德美两国的经济和政治方面的分歧,默克尔和川普的私人恩怨也令两国关系雪上加霜。
川普入主白宫后,两国领导人关系的急剧冷淡一度让人不安。
据《明镜周刊》报道,默克尔和川普之间的沟通一直维持在最低限度。此前默克尔和奥巴马通常每周都通电话,但默克尔和川普的接触极少。一位美国外交官透露,“双方从不自发地打电话”,甚至好几个月都不联系。德国方面认为,和川普交流毫无意义、实用性极低。据知情人士透露,川普和默克尔见面时,通常是开放式的,很少私密会谈,而且默克尔在谈话中语调很随意,经常略带嘲讽。
今年5月,默克尔在哈佛大学发表了演讲,这个演讲被视为反川普宣言。默克尔今年度假的时候还随身携带了斯蒂芬·格林布莱特(Stephen Greenblatt)的《暴君》,这是一本反川普的书。
(默克尔在南蒂罗尔的度假酒店阳台上阅读《暴君》一书)
川普也一样,在出访欧洲的时候总是绕过德国。川普8月底前往法国参加G7峰会期间与默克尔短暂交流之后随即访问了波兰和丹麦。德国政府一位高级官员坦言:“川普的行程具有反徳的意蕴。”要知道,波兰政府一直猛烈抨击默克尔的难民政策,而且波兰履行了2%的军费承诺,川普扬言将驻扎在德国的美军调往波兰。丹麦的新首相也是靠反移民的论调赢得选举。
不久前,川普又一次公开表达了对德国的不满。他说:“民意调查显示,和川普相比,奥巴马更招德国人喜欢。我要说,这是真的,因为我要让他们付账。奥巴马到德国去发表个人演讲,然后走人。我去德国会说:让我与安吉拉谈谈,安吉拉你必须付账!”
就在G7峰会上,川普已经公开接受了默克尔的正式邀请,“可能很快就会去”。
再也回不去了
“恐怕在德国经济的精英层,告别美国的观点也很受欢迎。”大西洋桥主席加布里尔说,“现在许多德国人认为美国是个大问题,比中国和俄罗斯还大。”
很多德国人将德美关系衰退归因于川普,希望川普时代早日终结,跨大西洋合作的美好时光早日回归。但《明镜周刊》指出,这很可能是一种错觉。“届时美国虽然将不会像川普治下那样,但也不会恢复川普上台前那样。”
事实上,民主党在某些观点上与川普一致。前北约大使、现任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的外交关系顾问尼古拉斯·伯恩斯(Nicholas Burns )指出,民主党人也会向德国要求更多军费开支,也会要求德国人参加霍尔木兹海峡的军事行动。所以,即使民主党人明年入主白宫,华盛顿仍然是个令人不安的伙伴。
今年5月,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 )对德美关系表达了悲观看法。 卡根认为,美国在1945年之后保障了欧洲稳定并压制了民族主义倾向,而如今的美国正在推动民族主义并支持欧洲的右翼政党,还摧毁了自由的全球贸易。“二战后欧洲的成功与美国的支持紧密相关”,卡根坦言,“我不知道在没有美国支持的情况下,这种成功能否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