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假如撒切尔夫人、里根总统、戴高乐将军昨天从过去穿越到当下,会对英国脱欧作何感想?只怕也是一言难尽。现在欧洲各国所面临的处境,与欧盟成立之初的历史脉络大相径庭。细看脱欧派中,除了极右翼挥舞着排外大旗,也有左翼对欧盟沦陷于新自由主义的控诉和担忧。英国脱欧之后, 其他欧盟国家效仿的可能性陡增,不知欧盟何去何从?
6月23日在英国的确是个历史性的日子,英国人已经为留欧还是脱欧作出投票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欧盟的将来已是欧洲人心中一个难解的结。
金融界一片慌张之际,谁还记得,上周支持留欧的英国国会议员考克斯遇袭身亡,换来留欧的支持率轻微上调数个百分点,令人无限唏嘘。而杀害考克斯的凶手,乃新纳粹份子,因极端民族主义作祟,高喊英国优先而期待脱欧,这与左翼的脱欧原因不尽相同。
在英国公投之际,有不少文章分析英国脱欧情绪高涨背后的原因,大多认为与英国人不视自己为欧洲人不无关系,还有近年难民危机、经济困境,都令极端右翼势力抬头,主张把英国大门向外人关上。
可是,上述现象都只不过是一个果,不仅英国,其实欧盟多个成员国的公民社会中,脱欧声音也此起彼落,导致欧盟危机涌现的深层根源,或许我们先从其概念开始作探究。
原本统合欧洲成一个共同市场这个概念,乃是出于良好的愿望。欧洲过去因民族问题多冲突战乱,二战后想出一个超主权的经济实体,透过自由贸易来把共同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在一个共同体下,一来可加强团结,避免战争,另一方面又可有助战后欧洲经济的复苏。
只可惜其后欧盟很快便给金权集团骑劫了。事实上,欧盟成立的前期,早已由一群欧美银行家在操盘。有欧洲之父称谓的法国外交官莫内(Jean Monnet),被视为欧洲统合的设计师。虽然莫内是法国人,但他曾参与英国罗兹会社(Rhodes Society)旗下的国联工作,协助凝聚英国海外的殖民地,他又曾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顾问,还与欧美多个大家族有密切的商业关系,其中包括美国的洛克菲勒家族,和德国的博世家族(Bosch)。
此外,莫内与国际银行家西格蒙德·沃伯格关系深厚,沃氏多次向莫内献计,为了加快欧洲一体化,可借美国金融力量打通欧洲市场。结果,欧盟前身的煤钢联盟,终于在华尔街发行债券。原本以贸易整合欧洲,最后却以金融入手,并与美国金融产业不可分割。因此,如果有人认为,欧洲也是美国霸权的主要贡献力量之一,这也不为过。
由于欧盟逐渐成为美国金融霸权的附庸,令到大国精英垄断和行事作风独裁有关,致使欧洲不平等现象日益严重。
拥有美法双重国籍的知名社会科学家兼作家苏珊·乔治(Susan George),曾多番撰文批评欧盟,指欧盟跟着美国的新自由主义走,按金融市场的逻辑运作,并大力巩固IMF (国际货币基金会)的结构调整(新自由主义)政策,不仅强加于东欧各国头上,作为加入欧盟的入门条件,同时也强迫欧猪国家接受IMF的救援方案。
苏珊·乔治说,欧盟有多位高层曾任IMF要职,两个组织关系极密切。他们要拯救的不是欧债或欧洲人民,而是新自由主义在欧洲的地位。她哀叹欧盟愈益不民主,它的实质权力过于集中到高层,里斯本条约(欧盟用以取代《欧盟宪法条约》的改革条约)便是一例,这是欧盟力抗成员国人民的看法,两番硬闯通过的条约。
里斯本条约赋予欧盟的其中一项权力,就是可进一步在成员国之间扩展私有化的领域,打开所有具有经济效益的服务,面向市场竞争,这包括公共服务如教育,医疗,水等。在迈向建立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的大欧洲过程中,建立统一货币欧元是一个里程碑,它可以令欧盟各国的金融市场统一起来,从而促进资本在欧洲的流通度,以及迫使欧洲税制划一化,这就是新自由主义的本质。
因此,欧洲公民社会中的左翼阵营,与右翼力推脱欧的排外立场很不一样,前者要反的其实不是欧洲统合本意,而是新自由主义。前法国总统戴高乐曾高喊欧洲人掌握欧洲的命运,独立自主。如果他仍在生,看到今日欧洲的乱局,将作何感想?
还记得美国总统里根(Ronald Reagan)于1987年6月12日,在柏林围墙呼喊吗?他高呼“拆掉这堵墙”(Tear down this wall!),其后,这句话成为名句,人们对此津津乐道,认为有千军万马的力量。而柏林墙也确实终于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美籍日裔学者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他认为历史的演进过程已走向终结,终结于西方的“自由”与“民主”的全面胜利,这将是“人类政治的最佳选择”,并即将成为“全人类的制度”。
现在想来,“拆掉这堵墙” 背后的意思,其实与真民主无关,却与资本有关,国际资本看准了这个机会,也抓着了这个机会,但也得需借助政治势力和有关思想的传播,知识的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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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世纪80年代初,里根与撒切尔夫人一上台即振臂一呼,共同全力推动自由市场主宰论,这意味必须扫除任何阻碍资本流通的意识形态、道德伦理、法律规范、环保意识,以至国与国的疆界。如果无法“拆掉这堵墙”,结束冷战,资本便不能全球流动,由西至东,全面渗透。因此,“拆掉这堵墙”后,跟着有“华盛顿共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正式展开,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进入黄金时间,至于冷战时期受阻隔的地区也相继发展紧密的经济关系。
东欧共产倒台后,当地人民认为他们终于回到欧洲怀抱,其所指的不仅在地理上,更在文化价值上,他们原本就属于欧洲。因此,东欧各国逐一加入欧盟之举,曾是世界大事。
欧洲联盟历经五次的扩展,尤其第五次扩展把东欧诸国纳入其中,正式标志东欧“苏维埃化”的终结。其实,东欧国家向西倾斜是这么顺理成章之事。华沙约组织随苏联倒下而解体,为填补东欧安全真空,加入北约和欧盟乃是唯一自保之道。再者,他们在经济上急速转型,实有赖西欧给与资金和技术、以及在开拓市场上的援助。
东欧自此扬弃斯大林式威权体制,融入自由、民主、人权和市场经济等西方普世价值,新欧洲登上国际舞台。但,融合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欧盟内部所谓“新旧欧洲”的心理围墙,如何化解彼此间的歧见或障碍,欧盟共同安全及外交政策是否团结一致,乃是欧盟的重大挑战之一。近年,因着经济和难民危机,东西欧之间再起波澜。
我在匈牙利游走,惊见一示威标语:“欧盟等于苏维埃”( EU = USSR )。示威冲着欧盟难民强制配额而来。事实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欧盟批评者哀叹欧盟愈益不民主,它的实质权力过于集中到高层,里斯本条约(欧盟用以取代《欧盟宪法条约》的改革条约)便是一例,这是欧盟力抗成员国人民的看法,两番硬闯通过的条约。
里斯本条约赋予欧盟的其中一项权力,就是不需咨询下可进一步在成员国之间强加推行欧盟经济政策,加上欧洲中央银行可以主导规则,鲜少受公众监管。这种有上而下企图建立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的大欧洲雄心,在小国眼中,他们成为欧盟独裁的牺牲品。
有趣的是,匈牙利总理Orban竟由此逐步有转向俄罗斯之嫌,向欧盟发出警号。东与西之间,张力仍存。
至于陷入严重债务危机的南欧,对欧盟的疑心更不在话下。我在希腊访问过的前财长瓦鲁法科斯(Yanis Varoufakis),他在访问中指出,欧债其实是全球资本主义金融泡沫化的一次结构性问题,造就了银行业界的毒瘤,腐蚀西方国家的经济体系。
谈到紧缩政策,他认为欧盟表面上迫使希腊削减赤字改革,其实另有谋算。他说:“试想,自08年金融海啸发生以来,希腊已经受到压力,进行大幅度削减赤字,可是这举动并没有换来稳定,反而使得希腊更加动荡,进一步削减赤字会迈向更多的灾难,他们如吸血鬼般把老百姓的血吸干抹尽,不管老百姓死活,其目的就是让希腊的债主能尽快收回所借出去的钱。但,这并不表示我不赞成改革,只是目前的改革方向走错了。”
他表示,如果欧盟有决心解决欧债,几个小时便可以解决了,就是加强欧元区的经济基础,建立中央金融制度,集中处理各欧元成员国的债务,推出单一的欧元区债券(Euro Bond),一步步纾缓危机。
可是欧元区的大国各有盘算,因为如作出这样的改革,这意味着他们不可再为所欲为。因此,瓦鲁法科斯预测,若欧元区解体,欧洲出现几个结盟圈,每个结盟圈都会出自己的货币单位,在过程中当然会引发全球的金融大震荡。但政客一般都是短视的,只从一己的利益出发。
欧盟发展至今,实在让人无奈。原本欧洲价值观建基于欧洲传统的社会民主主义价值理念,在强调经济增长的同时,倡导人权、社会保障和公平分配。但是,近20年来,欧洲福利社会型的资本主义处于劣势,欧盟成员国遂靠向“华盛顿共识”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但现在传统价值再次被高举,势将又有一番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