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帝国的海军(一)——二战后英国海军的战略收缩
在英国,有一首著名的歌曲,它诞生于1704年。时至今天,BBC的新年音乐会上仍坚持以这首歌作为结束曲,其地位甚至可以说超过了英国的国歌《天佑女王》。这首歌的标题就是《统治吧,不列颠尼亚》,歌中反复出现的一句歌词是:“统治吧!不列颠尼亚!统治这片汹涌的海洋! ”
从这首“第二国歌”中我们就可以认识到对于这个统治世界200年的大西洋上的岛国来说,海军意味着什么。然而,当历史的脚步进入二十世纪中叶,不列颠帝国和她伟大的海军一起,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18世纪以来,一个充分工业化的国家只要占据大陆的一角,甚至是几个大岛,就可能成为世界霸主的时代一去不返,世界霸权落入了那些几乎独占整个大洲主体部分的国家手中。
英国海权的象征,战列舰和舰队航母
《统治吧,不列颠》是英国第二国歌,地位甚至超过正式国歌《天佑女王》
历史上,从世界霸主王座上跌落下来的国家往往会陷入极为悲惨的境地,然而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凭借商业和工业成为世界霸主的帝国,不列颠经历的却是一段相对漫长而平稳的过渡期,虽然交出了世界的王冠,但却在未来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仍将是影响世界的主要国家之一。
这个“权力交接”的过程,颇值得玩味。而这段历史中,英国海军的变迁有着重要的地位。本文从这一角度来解读战后初期(1945-1955)皇家海军的战略收缩。
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状态:冷战
1945年当盟军在柏林菩提树下大街上阅兵,来自东西方的元帅们互相授勋时,苏联与西方集团之间的裂痕已经产生了,一场全新形式的战争已经在酝酿之中。
隆隆驶过菩提树下大街的苏联“斯大林3”坦克成为了西方国家陆军将领们的噩梦
1946年一月,在1945年的大选中被艾德礼击败的丘吉尔首相应邀访问美国,并发表演说。在细数了“国王”和“叛贼”们之间数百年的友谊、联合国还不能代替大国等等之后,他话锋一转,突然将演说推到了高潮:“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丘吉尔,这位大英帝国的坚定捍卫者和坚决的反共分子,以这段演说拉开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朱可夫登上时代周刊的封面
丘吉尔“铁幕演说”宣告了冷战的开始
那个时代,我们称之为“冷战”——冷战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英国。
英镑、殖民地,自战胜拿破仑后,日不落帝国能够富甲天下靠的就是这两大支柱。而海军,是这两大支柱赖以存在的地基。
不列颠尼亚女神手持的三叉戟在西方文化里是统治海洋的象征
大海是维系不列颠的繁荣的源泉,是与外界通商贸易、扩大势力和发挥影响的最重要途径。无论是用英镑进行国际贸易,还是从殖民地运进原料并向其倾销商品,都得依靠远洋航路。对英国来说,大海既是前线、又是后方。财富由海上流入,威胁也自海上而来。正是两百年来无数的船只不分昼夜地将全世界的财富运进英伦三岛、以及与海上马车夫和西班牙两次决定国运的大海战,这个小小的岛国才能荣登世界霸主。这就是为什么英国竭尽全力也要维持一支世界最强大海军的根本原因。
但在亲手挑开冷战大幕后,丘吉尔们才发现,对于大英帝国来说,这熟悉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帝国无可奈何的成为了天边的一抹斜阳。连曾经让英国人自豪的“大舰队”也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失宠的皇家海军挥泪告别“大舰队”
历史上,英国海军主力舰舰队有个专门称谓:“大舰队”。可想而知,她是绝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主力舰队屈居于别人之下的,尤其是那个新大陆的表弟。
然而,空前绝后的二战在刚刚进行到半程时,人们就已经意识到,海上霸权不再取决于战列舰数量和主炮口径的大小;航母成为新的战场核心。于是,1942年,英国海军部忙不迭地决定延缓帝国海军史上最强的“狮”级战列舰以及配套舰只的建造工作,转而把集中精力集中于新型舰队航母计划上,试图建立一支航母时代的“大舰队”。
1914年皇家海军阅舰式,阵容之盛一时无双
战争结束前,英国已经建造了8艘大型舰队航母和多达24艘的轻型航母。在获悉美国开工建造更大型的中途岛级航空母舰后,英国人亦如同军备竞赛般的开工了3艘尺寸相近的马耳他级航空母舰——此时,英国还远没做好心理准备好只拥有一支二流海军。
然而,对于饱经战火蹂躏的英国来说,使用宝贵的船台来建造航母,远不如建造商船休养生息来的实在。被6年大战彻底掏空的英国财政再也没有余力维系庞大的造舰项目,在建的航母项目或停工,或取消。航母版“大舰队”之梦就此破灭。
1944年提出的“狮”级战列舰是前所未见的超级巨舰,堪与“大和”、“衣阿华”级匹敌
“前卫”是英国战列舰的绝唱,建成后却基本上充当皇家游轮
事实上,英国就连二战中保留下来的那支规模大不如前“大舰队”也维持不下去了。新上台的工党政府对海军这头吞金巨兽的态度只有:裁军、裁军、还是裁军。从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大量战功赫赫的军舰消失在拆船厂,仅存的战列舰“前卫”号作为“皇家游艇”度过了碌碌无为而又短暂的16年,就被拆解;200年来世界第一的海军就仅剩下几艘轻巡洋舰和驱逐舰。
什么决定了一国军队建设的方向?这个问题恐怕没有比“敌人”更恰当的答案了。
作为新时代的假想敌,当时的苏联海军实在不是百炼成钢的皇家海军的对手,斯大林规划中的那支大苏维埃舰队不过是思想还停留在30年代的史前恐龙。在以舰载航空兵为主要打击力量的英美海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潜艇让英国感到寝食难安。
斯大林是“战列舰爱好者”,在他坚持下,苏联海军规划了“苏联”级战列舰,未脱上世纪30年代的设计风格
苏联海军真正让西方畏惧的是数量庞大的潜艇部队
克里姆林宫手中最锋利的宝剑它刚刚踏平德国的钢铁洪流,西欧国家的地面防线在苏联新式坦克的履带下如同玻璃般脆弱,苏联坦克集团军饮马多佛尔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为此,已非常虚弱的英国不得不在欧洲维持一支拥有数个重装师、装备精良的莱茵军团;而核时代的陆军所花费的资源,远不是二战时所能比拟的。
新的威胁不仅来自陆上,还来自于天空。在核时代,哪怕一架成功突防的轰炸机都足以给英国带去毁灭。因此,无底洞般的国土防空系统也加入了瓜分本就已捉襟见肘的军费的行列。
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再也维持不了全球海军的架子,否则帝国就真的要被这支曾经为她带来无上荣光的舰队拖垮了。
“裱糊匠”丘吉尔提出新战略-恢复性发展
其实所谓新时代的问题概括起来不过是一句话:大英帝国正在崩溃。
在美苏鼓动下,亚非拉民族国家大独立已经使各殖民地呈燎原之势;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宣告了英镑作为世界储备及交易货币地位的终结——帝国的两大支柱都到了崩塌的边缘。
英国海军的“糊墙纸”,12型护卫舰
如此严峻的形势下,英国开始了战略调整,以图挽救岌岌可危的帝国。1951年卷土重来的丘吉尔再次充当起了英帝国的“裱糊匠”,他提出了“三环外交”策略(由英帝国、美英特殊关系和欧共体三环组成),其实质是保持欧洲战略存在的同时继续维护广泛的世界利益,维持英帝国政策不动摇。
核武器是冷战时代维持国家安全的第一要务。英国同美国一样,以战略空军和携带核武器的轰炸机为战略威慑的主体,皇家海军从此被皇家空军夺走了“第一军种”的宝座。
战略调整是一回事,但大英帝国的“全球义务”还是需要海军作为急先锋。于是,50年代初的皇家海军不得不开始习惯缝缝补补的日子。
航母项目好歹挤出了点预算:继续建造6艘,其中2艘是大型航母。
大型水面战舰被砍的只剩下虎级轻巡洋舰,安装了独特的152毫米高平两用火炮后,以“防空巡洋舰”的名义勉强“过关”。
而皇家海军的其他新项目就没那么幸运了:下一代6万吨级大型航母和其他新型火炮巡洋舰项目,仅仅停留在绘图板上就已经被宣判死刑,成为档案馆中静静落灰的故纸堆。
整个战后十年,英国海军用来填补战斗力空白的唯一“糊墙纸”,只剩下曾经根本瞧不上眼的护卫舰。
英国海军“虎”级巡洋舰,其前甲板上的152毫米高平两用火炮外形非常独特
50年代,苏联海军的213艘潜艇让英国如鲠在喉,这些脱胎于德国二战末期先进设计的新锐红色狼群是大西洋上的新威胁;拥有卓越的高速性能和长时间水下航行的能力的它们,使二战时代的各种反潜护卫舰黯然失色。阻止这些潜艇切断从美国到欧洲的海上生命线,新建一批高速反潜护卫舰成为了生死攸关的事情。这让反潜护卫舰是英国海军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极少数修成正果的新项目。
1952年起,英国开始建造23艘新型防空与反潜护卫舰,这其中12型护卫舰因速度快,火力强成为新一代反潜护卫舰的标杆。
即使这样,反潜兵力依旧不足。无奈,英国海军又将战时大量建造的“战时应急驱逐舰”改造为反潜护卫舰,共计33艘。以较低的成本达到了类似12型护卫舰的作战能力,成为了英国海军50年代反潜作战的主力。
除此之外,从战后到50年代中的皇家海军的另一突破就是发明现代航母三神器:斜角甲板,菲涅尔光学助降镜,蒸汽弹射器。它们让英国航母早于美国表弟进入了喷气时代,也算为“大舰队”挽回了些面子。
决战朝鲜
经过这些缝补,英国海军作战能力勉强比二战时代有所提高。就这样迎来了朝鲜战争。
英国虽然已经于1950年与中国建交,但仍向朝鲜派出了一支较大的部队:它包括了3个步兵旅,和包括1艘航母在内的21艘舰艇,数量在联合国军中仅次于美国居第二。
朝鲜战争中的英国海军被划归美国第7舰队指挥,由于中朝双方海军基本一片空白,因此英国海军的任务也是以舰载机支援地面作战为主,也参与了志愿军补给线的空中绞杀战;但由于战场远离著名的“米格走廊”,因此英国舰载机也未遭到重大损失。
朝鲜战争中英国“海喷火”战斗机正在起降
不过,由于陆军在朝鲜战场上损失惨重,尤其是其装备了最新式“百夫长”坦克的皇家重坦克营被志愿军步兵全歼,大大动摇了英国对这场战争的信心。加上1951年后战线稳定,朝鲜停战协定刚签署,英国海军便离开了远东,结束了其舰队航母编队的最后一次远征。
英国海军“光辉”号航母进入韩国港口
此后直到第二次中东战争中的“运河危机”之前,英国海军没有进行过重大作战行动。
就这样,英国海军熬过了战后初期最艰难的时光。虽然失去了全球海上霸权,但其缝缝补补、由新旧不一的舰队反而更精干了;丘吉尔的“裱糊匠”战略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1953年,英国海军阅舰式,8艘航空母舰阵容壮观,然而却是帝国最后的回光返照
以退为进——帝国的战略收缩
经过两次世界大战,英国不但没有像历史上一样通过战争获益、反而却让国家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这时候的英国政治家们只能再次祭出历史上的所有帝国在战略调整期的不二法宝:战略收缩。
战略收缩往往出现在帝国核心实力受损,同时战略扩张的收益遭遇边际效应无法为帝国的长治久安提供更多帮助的时期。其最重要的举措就是巩固帝国的核心利益圈、放弃部分扩张所得,重建和恢复帝国的核心实力,为下一轮扩张或者延缓帝国衰退速度做准备。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战略,避免帝国的“气球”被无限制的扩张吹爆。
世界历史上最早的两个大帝国之一,汉帝国就有通过战略收缩确保帝国延续的历史。
西汉末年光武中兴就是一次典型的战略收缩,其首先重振帝国军事实力,结束割据局面,重建帝国权威。之后缩短战线,重整汉帝国农耕经济命脉。从而迎来了汉帝国的全面复兴。
近代史上,70年代美国的战略大收缩也是成功的。那次收缩的大背景,是美国被中苏拖进越南这个泥潭近10年,而60年代的各种烧钱军事项目把美国财政弄得人困马乏。这还不算,西欧的小兄弟也在暗地里给美国人拆台。
在基辛格、尼克松等人的主导下,美国对其全球帝国的结构进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转变。在离开越南仅仅10年后,美国就成功的开始了新一轮全球扩张,甚至一鼓作气干掉了冷战的最大对手苏联,并享受冷战胜利红利至今。
英帝国自身在这方面也有成功的前例,在19世纪末布尔战争后,英国也进行了一次全球战略收缩。在抛弃“不良资产”后,大英帝国的帝国体系不仅未受损害反而进一步扩展。
成功战略收缩的前提是帝国的根基仍在,通过收缩抛弃超出扩张极限的战略空间后,可以通过内部发展增强帝国的核心实力。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帝国丢掉“鸡肋”之后,殖民体系根基尚在,因此得到了充分的空间盘活帝国的资本,从而迎来英帝国的最后一次大扩张。
然而二战后的英帝国,殖民体系已是风烛残年。环境变了,同样的招数再也没法带来同样的效果,收缩就成了全面溃退,最终导致了日不落帝国的崩溃。这次收缩虽然无法为英帝国迎来复兴和新一轮的扩张,却为英帝国跌落王座做好了缓冲。英帝国在退却过程中充当了“仇恨播种机”的角色,至今中东、南亚地区的战乱依然可以追溯到英帝国的这次退却。
现代世界上,也有一个全球帝国正在进行一次战略收缩。从90年代到今天,在两场不能算失败但是耗费了大量金钱的战争和一场空前的金融危机后,美帝国发现自己的帝国地位又不那么稳固了。我们可以看到,美国又在准备对其帝国结构进行重组,希望重振雄风。
美国海军宣布将把60%舰艇部署到太平洋海区
一方面,美国寄希望于页岩气革命、重振制造业等举措增强本国核心经济、科技实力。同时在军事上,从欧洲、亚太前沿收缩,结束伊拉克、阿富汗的反恐战争。同时,推动军事技术革命、调整战略重点,力图建设一支技术上领先主要对手一代,成本上可承受,可以全球部署的军事力量。在对外关系领域,推动“巧实力”外交,充分发挥帝国的余威,借盟友之力维护帝国的边缘利益。如果把全球战略比作围棋,美国经济、外交、军事三个连成一片的“眼”看似已经“活”了起来。
另一方面,与历史上大英帝国战略收缩阶段充当“仇恨播种机”一样,美国在其收缩过程中也为其战略对手和脱离帝国体系的“小兄弟”留下了无数待引爆的“地雷”。今天的东亚领土争端、中东阿拉伯之春等等都与美国背后的操作有很大关系。这样的行动的意义在于避免战略对手迅速填补美帝国的收缩留下的战略空白。
为了做到这一点,美国甚至与一向和自己“不共戴天”的宗教极端势力相互勾结,把中东彻底搞乱。此举让所有依赖中东石油的潜在战略对手承受损失,同时美国页岩气革命后可以很大程度“免疫”于中东危机。从全球大棋盘角度来看,这属于一次“打劫”,意在将对手的视野从自己的战略核心引开。只不过毕竟世界并非真是一盘围棋,美国的这次“打劫”,最后很可能会引火烧身,尤其是此举对其欧洲的战略盟友已经产生意料之外的重大影响。这恐怕是在中东最初“落子”的棋手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一切走向何方,美帝国能否稳住阵脚,卷土重来,全世界拭目以待。
回到我们本篇的话题,英国战后初期的这次战略收缩的结果,是他们得到了一支技术先进、装备精干、远洋作战能力极强的“均衡舰队”。 英国人有些一厢情愿的以为凭着强大的海军和战略空军,自己还能在这个新兴大国主宰的时代里保持自己世界一极的地位,但世界不再是那个世界了,英国也不是那个英国了,英帝国也将迎来它最后的回光返照。我们下一篇来谈谈英帝国的最后一抹晚霞——运河战争。
失去帝国的海军(二)——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没落与现代世界
前一篇谈了二战后初期英国海军的战略收缩,在曾担任海军大臣的“自己人”丘吉尔的努力下,帝国海军总算保留下了最后的一抹荣光。
印度,女王王冠上最明亮的宝石。为了保卫它,英国人在整个十九世纪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了从不列颠岛通往印度的道路:从直布罗陀到马耳他岛,从苏伊士运河到亚丁、巴林,从伊朗再到印度,这些通往东方航线上的关键区域在战后初期依旧是英国人的地盘。而它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是英国在一战后从奥斯曼帝国的尸体上挖下来的。
不过,伴随着战后英国人在全球的收缩,中东地区的许多国家的政治家也开始蠢蠢欲动。这其中跳的最“高”的当属埃及总统纳赛尔。
1952年7月23日1点半,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乘着法鲁克国王去亚历山大港避暑之机,在开罗发动军事政变。仅仅6个小时后,开罗便落入了这些少壮军人的手中。自从土耳其的凯末尔开创了军人在伊斯兰国家执政的传统后,中东各国的中下级军官们纷纷以其为榜样。军人政变,武装斗争推翻原来的君主国,这种事例在战后中东屡见不鲜。
法鲁克国王给纳赛尔留下的埃及是一个贫穷的国家。在收拾了国内的敌人和异己,全面掌握国家权力后,纳赛尔将眼光放到了国家的发展上。埃及有两宝:尼罗河、苏伊士运河。如果能充分利用尼罗河,并得到苏伊士运河的权益,实现埃及的现代化易如反掌。在英国战后相对衰落的大背景下,就连软弱无能的法鲁克国王都曾打过运河的主意:早在1951年,运河区便开始有小规模的游击战发生,开罗也发生了响应这些游击战的,以袭击外国人为目标的暴动。据当时英国侨民的回忆,埃及警察对这些袭击事件经常无动于衷。不过,在英国人急于收缩的50年代,这点小事并不会招来炮舰干涉。1954年,英埃签订协议,规定英军在1956年6月之前撤离苏伊士运河,但同时协议规定,1888年签署的关于苏伊士运河通行问题的《君士坦丁堡公约》仍然有效。
此时,埃及和西方大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过很快发生的两件事改变了这一点。在埃及宣布不参加国际上任何一个军事组织后,英国为保持对苏联南线的封锁,在中东发起了“巴格达条约组织”,并在1955年拓展到了土耳其和伊拉克这两个中东主要国家,而且还准备将仍有英国驻军的约旦吸收进来。从此,这个组织开始被纳赛尔看作是对埃及的威胁。
同样是在1955年,由于第一次中东战争后,埃及与以色列事实上处于一种低烈度的战争状态,因此在当年的万隆会议上,纳赛尔通过周恩来总理,第一次向社会主义国家阵营提出了购买武器的请求。与向英美求购武器而不得的状况相比,苏联很快通过捷克卖给了纳赛尔一大批现代化武器。而这一事件,也被英美看作是纳赛尔向苏联集团靠拢的标志,因此在开发埃及另一宝——尼罗河的阿斯旺大坝项目上层层设阻,为原本已经谈好的贷款又附加了极多政治条件,甚至规定世界银行(为英美所掌控)有权“审核”埃及的发展计划。
在这一大背景下,虽说埃及并未做好战争的准备,但纳赛尔依旧做出了收回苏伊士运河公司这一“国中之国”的决定。不过,在彼时纳赛尔的脑海里,并未想到英国会和埃及开战,更没想到埃及会遭到英法以三国联军围攻。
1956年7月26日纳赛尔颁布“关于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国有化的命令”,以便用运河航运的收入筹集建造阿斯旺大坝的款项。苏伊士运河贯连接地中海与红海,提供从欧洲至印度洋和西太平洋附近土地的最近的航线,是世界使用最频繁的航线之一。身为运河公司的大股东,英国人从这条世界航道上摄取了大量的利益,苏伊士运河亦是英国通往东方的生命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别说曾经在世界上横行三百年的大英帝国。二战后的收缩在英国统治集团眼里只是实力受损时的手段,而非目的;而如果旁观者把目的当作手段的话,那可是谬之千里。或许艾德礼领导下的左翼工党政府还对民族独立运动抱有些许同情,但1956年卷土重来的保守党内阁,可是一群满脑子帝国荣光的彻头彻尾的贵族老爷。对于像纳赛尔这样敢于威胁大英帝国生命线的“疯子”、“独裁者”、“出头鸟”,只能在他的国家门口架起几门大炮,用武力恢复运河区的“秩序”、显示大英帝国的“仁慈”。虽说为建造苏伊士运河而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都是埃及人,可英国人打心眼里不认为埃及人是运河的主人。
烂船还有三斤钉,更别说英国这艘“无畏舰”表面上还是光鲜亮丽的。相比之下,埃及军队虽然引进了不少苏制先进武器,但他们并未经过多少战火历练,在军队战斗力和组织水平上与刚刚从二战和朝鲜战场上退下来的英军相去甚远。
在政治的考量下,英国首相艾登将这次作战看做是1882战争(那次战争英军以微小的代价占领了全埃及)的重演,还拉来了苏伊士运河的另一大“股东”法国一同参加。英军的作战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作战,摧毁埃及的空军;第二阶段作战,登陆部队在海上待机期间,空军继续破坏埃及的经济设施和埃军的后勤基地,使埃及人丧失战斗意志;第三阶段作战,9月13日在苏伊士运河北端登陆,占领运河地区。
不过,英法两国在找到了以色列这条“地头蛇”之后,决定将开战日改为10月29日,并且让以军打头阵,而英法军队则会于10月31日借口“维护和平”参战。与英法的考量不同,以方一直对埃及不准它的船只通过亚喀巴湾的蒂朗海峡和苏伊士运河不满,早在1955年11月就制定了一个入侵加沙地带和西奈半岛的作战计划,
由于埃以一直处在小规模战争状态,因此当以军开始显露出一些开始动员的迹象时,埃军却将其判断为以军不过是为了对由加沙出发的游击队进行报复,并未进行相应的战争准备。10月29日,以军向西奈半岛发起的突然进攻完全出乎埃及方面的预料,埃军的3万缺乏技术装备的部队明显不敌,开始向运河区撤退。10月31日,英法以调解战争的名义向埃以双方发出最后通牒:埃以两国政府必须同意,英法联军为隔离两国军队和保障一切国家船舶在运河航行自由而暂时占领富阿德港、伊斯梅利亚、苏伊士城。这种拙劣的把戏自然不会被纳赛尔所接受。
1956年10月31日至11月1日,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队航空母舰们在东地中海最后一次张开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从鹰号、阿尔比翁号、堡垒号航空母舰上起飞的舰载机开始不间断地空袭苏伊士运河区的埃及机场和塞得港,炸毁埃军飞机260架。11月6日,英法联军在塞得港登陆。不过,英法两国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却难掩战场外的失败。对于埃及方面收回苏伊士运河的举动,苏联在惊讶之余显然十分兴奋。虽然当时依旧陷于匈牙利事件之中,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依旧公开发出核威胁:“如果拥有各种现代化毁灭性武器的更强大的国家向英国和法国进攻的话,那么英法两国会处于何种境地呢?”他还致信以色列总理本•古里安称,怀疑以色列是否还能存在下去。
赫鲁晓夫的威胁或许一如其本人那样大而无当,因为当时的苏联既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阵营的国家而发动核大战、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常规部队投送至中东地区。真正对英国捅了“背后一刀”的是美国人。面对这个在中东地区取代英国地位的良机,艾森豪威尔做了两件事:第一,停止向英国出口石油;第二,停止英国急需的稳定英镑的财政援助。英国人对美国的举动看的很明白,《星期日泰晤士报》发表长篇评论称:美国的政策是由美国来代替英国在中东的利益和地位。
此时,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胜利的英军却无论如何也消灭不了身后的埃及游击队,而美国的背后一刀使英国本就岌岌可危的经济更加不堪重负。于是,在伦敦当地时间11月6日晚24时,英军宣布停止进攻,并在当月内就灰溜溜地撤出了运河区。就在英国撤出运河的一年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提出了“艾森豪威尔主义”,主张:由国会授权总统动用2亿美元给中东国家以经济和军事援助;总统有权应这些国家的请求提供武力援助,只要这些国家面临“国际共产主义控制的任何国家的武装侵略”。
从此,中东舞台上的主角,就再也不是英国人了。
当人们以历史的眼光看待大英帝国的衰落,自然会将1947年的印度独立作为标志性事件。而以历史的当事人而言,苏伊士运河战争中,英国在战略上的拙劣表现,使大英帝国几百年的积威瞬时荡然无存,让世人都看清了大英帝国的虚弱。面对苏联的核威胁以及美国人的“背后一刀”,英国人打了一场可笑的战争。时任英国首相的安东尼•艾登从此更有了一个形象的撮号:披着狼皮的羊。虽说英国海军表现不错,并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直升机进行大规模机降作战,在战斗力上表现了一支大国军队应有的实力;但这小小的亮点并不能改变改变英国在大战略上的颓势。当1956年11月6日24时英军在运河区停火之后,大英帝国走下历史舞台已经无可挽回,剩下的只是体面与否的问题了。不仅是世界各国,就连英国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帝国没了,帝国的长矛又何必保留呢?
为了撑起大英帝国的门面,1945年——1956年的英军一直维持着80万以上的规模,平均每100名英国人中就有1.65人在军队中服役。这个堪比战争时期的兵民比例背后自然是无数的预算:每年英国财政的三分之一变成了军舰、轰炸机、坦克。既然不准备与两个超级大国平起平坐了,那还需要下至子弹上至核弹,复杂、完整而又独立的,自然也是吞金巨兽的国防工业干嘛呢?于是,1957年的国防白皮书的核心思想就是一个字——砍。
在新兴的导弹面前,似乎越来越像昨日黄花的飞机成了第一个牺牲者,自不列颠之战后便以英国支柱自居、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空军挨了第一刀。“考虑到火神、胜利者的服役以及未来弹道导弹的发展,政府决定不再继续发展有人作战飞机,相关的战斗机及轰炸机项目均应终止,并进一步用弹道导弹补充部队”,当时的英国国防部长桑迪斯如是说。
白皮书对皇家海军的影响虽说并不如空军那么大,其造船工业也不像航空工业那样受了致命的重创,毕竟英国的两个战略目标之一:“维护全世界的英国利益”,还是需要海军的。不过本着白皮书精神,英国海军又进行了一波裁军:13000吨的巨人级、尊严级轻型舰队航母因为无法起降越来越大的喷气式舰载机只得送进拆船厂或者转售他国。皇家海军的全部舰队航空母舰只剩下4艘半人马座级和2艘鹰级。
如果说导弹化对于空军来说是一场噩梦的话,对于皇家海军则是新时代的开始。1959年3月9日,一艘名为“德文郡”的巡洋舰打破了皇家海军战后大型军舰0开工的记录。这艘造型与二战时期火炮巡洋舰迥然不同的军舰,代表了海军导弹时代的第一道曙光。郡级巡洋舰的武器装备上除了2座驱逐舰级别的114mm炮之外,就是2座4联装“海猫”近程防空导弹系统和1座巨大的双联装“海蛇”区域防空导弹系统。
毫不夸张地说,“海蛇”导弹系统才是催生郡级驱逐舰的重要因素,海蛇系统巨大的体积使得巨大的双联装发射架不得不布置在舰艉甲板,整个射界被限制在舰艉半球。“海蛇”是为对付苏联方面各种令人讨厌的各种轰炸机及海上巡逻机准备的,而如果苏军战机突破了海军舰载机和“海蛇”导弹两层的拦截,还有身为点防空导弹的海猫来补充。英国在之后发展的海标枪系统和海狼系统,亦不过是在这一作战思想下的“海蛇”后代。
当整个皇家海军舰队开始由新舰慢慢替换二战建造的老舰之时,其护卫舰编队的主力依旧是从二战驱逐舰改进而来的15、16型反潜护卫舰。不过,吐故纳新才是人间正道,英国海军在试验了新式船体和通用护卫舰的技术后,英国海军的战后护卫舰终于在新造的利安德级上修成正果。自此,英国海军经过转型,从原来的“航母(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四级体制转为我们当下熟悉的“航母,舰队防空驱逐舰,通用护卫舰”三级体制。利安德级一共建了43艘,拥有先进的可变深度声纳和延伸达全舰长度四分之一的直升机甲板,首舰于1963年服役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强的护卫舰。
50年代英国海军除了导弹巡洋舰外,还增加了一个新成员——两栖突击舰(英方术语称为突击航母)。早在苏伊士运河战争时期,英国海军就实验性地用海洋号和铁修斯号航母搭载直升机,在火枪手行动(Operation Musketeer)中将皇家海军陆战队与空降兵投放至苏伊士运河,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第一次有直升机参与的两栖登陆行动。对于皇家海军来说,在登陆作战中使用直升机机降对于提高反应速度、缩短登陆部队在敌方火力下暴露时间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提高自身对世界热点地区的干涉能力有很高的价值。因此,从1959年开始,半人马座级的堡垒号航空母舰率先被改为突击航母,拆除蒸汽弹射器、飞机着舰阻拦系统以及大部分高射炮,安装了可搭载733名陆战队员的居住设施,以及操作16架旋风直升机所需要的航空设、及专供4艘车辆人员输送舰所需的设备。
除了导弹舰,两栖舰,核潜艇也进入了战后英国海军的序列。与其他“身土不二”的英国舰船相比,英国海军的第一艘核潜艇有着一颗美国心。虽说英国早在1954年就开始了舰用核动力装置的研制,但薄弱的技术储备使研制工作开始不久就陷入了停滞。好在随着美国海军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的下水以及美国核潜艇技术的发展,皇家海军可以通过“拿来主义”获得核潜艇技术。1958年,英国海军和美国海军签订协议,从美国购买S5W型压水式反应堆和浓缩铀,由维克斯公司负责建造。由于采用成熟技术,这艘潜艇于1960年12月21日便顺利下水,女王为其赐名“无畏”,以纪念同名的划时代战列舰,并宣告皇家海军的“核时代”的来临。英国海军将攻击型核潜艇作为特混航母舰队或护航船队的支援兵器,因此称其为舰队型潜艇;因此,无畏号在设计上重视水下高速反潜,力图以质量优势对抗苏联海军数量世界第一的潜艇部队。
从40年代末到50年代末60年代初,皇家海军从一支堪比美国海军的大舰队,迅速转型为一支技术先进、规模较小,但仍拥有极强远洋战斗能力的均衡舰队。抛弃了大舰巨炮时代的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的皇家海军,相对于同一时期依旧保留着大量火炮巡洋舰、驱逐舰的美国更加前卫。皇家海军的舰队航空母舰编队,虽然在规模上不能望美国海军之项背,但依旧是世界上第二大的舰载打击力量。导弹化的新型驱逐舰、护卫舰上的海蛇、海猫导弹,与舰载、陆基飞机共同组成的防空圈,让当时在北海上空活动的苏联海军亚音速轰炸机、海上侦察机面临着致命的威胁。而号称“水下战斗机”、“潜艇杀手”的无畏级核潜艇更是皇家海军的骄傲。皇家海军有充足的能力阻拦当时的苏联海军进入北大西洋,保护北约的海上生命线。而对于全球各地风起云涌的反殖民运动,突击航母上装备精良、机动迅速的陆战队也有很大的把握将其镇压下去。
毕竟,能有底气说出“帝国主义在东方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这种话的国家,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