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成长与生命成长遵循同一规律
——《印度国家发展及其潜力评估》[1]自序
张文木
关于印度的发展及印中比较,最近几年成了热门话题。在一次采访中,我曾说:“中印之争实际上是制度之争。”[2]这招来批评。[3]批评反倒使我就这个问题深入研究。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阅读了不少文献,查阅了大量数据,最后得出的结论仍是:“中印之争实际上是制度之争”。有首歌的歌词说“一句话,一辈子”,友情如此,学术亦然。我想我对我的学术命题,是要终生负责的。
从结构比较到制度比较,是我进行中印比较研究的切入点,而促成这样的想法是我曾经历的一件小事。那天我到医院取体检结果,在我前面的是一位坐轮椅车的残疾人。等取到结果,我发现这位坐在轮椅车的先生的各项化验结果与我的大体相同,有一些比我的还要好。出医院大门时,我回视踯躅于后面的这位残疾人,心中自问,如果仅凭这些化验数据而不看人的身体结构,难道可以说明这位残疾人比我更健康,更有发展潜力吗?如果不可以,那目前国家发展研究中流行的主要依靠年度的GDP或GNP指数及外贸数量、外汇存量等“最新数据”比较的方法,就一定存在着大误区。国家发展研究,如果不从结构差异比较入手,而仅从表面经济指数差异比较入手,就一定得不出准确的结论。
事实上,国家的成长与生命的成长遵循同一规律。[4]由于土地改革的不彻底性,印度独立后在其重新建立的资源配置的初始“胚胎”中就留下了制约未来国家成长的“病根”。病源既有英国殖民政治的先天因素,更有独立后社会改造不彻底的后天因素。这使印度未来的发展可以有良好的GNP或GDP指数,但这种发展却不会对社会生产有良性的利润反哺。结果是国家经济的“造血机能”即生产者主体因 “营养”反哺不足而陷入“贫血”乃至“供血”动力萎缩境地。最终只有靠外来“供血”来维持其表现为GNP的经济增长,这种增长可以增加就业却不能同比增加国民收入,其原因是由增长带来的利润中的相当部分在流通领域,乃至生产领域被大量截流:或用于食利或用于腐败或用于非生产性金融投机,还有一部分国民利润在与海外投资者和海外市场形成的利润逆循环中,为居于高势能的资本中心国家所吸收并转化为这些国家的国民财富。最后只有少量国民财富通过政府包办即公共开支的渠道被用于保障国家经济生产主体,同时也应当是支撑民族市场的主体即多数劳动者的自身简单再生产条件。这种通过财政开支支撑的劳动者最低生活条件仅有保证社会政治稳定的作用,但却没有培育、深化和能动拉动民族市场的作用。同等的消费支出,在印度有相当部分为政府包办拉动——这与中国计划经济时期的居民消费模式相似。由于缺乏购买力,居于人口近半数的穷人消费实际已失去了拉动和培养印度民族生产力的作用。与印度不同的是,中国计划经济时期的由国家包办的低消费为国家建设积累了巨额资金并据此实现了中国国民经济体系的结构性改造,通过这种改造中国彻底消除了庞大的利用私有权截流国民财富的寄生阶层。而在印度国民经济改造的结果反倒加强了大地主和大资本家而不是国家的力量。除主权独立外,中间人大量截流生产利润和国民财富的社会结构,与殖民地时期相比,印度并没有发生变化。在因大量的贫穷人口导致的民族市场萎缩的同时,原来殖民地时期通过外贸顺差完成的印度国民财富向英国资本中心国转移的利润逆循环流程,在印度独立后,则通过贸易逆差再版出来。半个多世纪中只有两个年度的外贸少量顺差的记录表明,外贸长期且日益扩张的贸易逆差成了印度国民财富国际化的转移的稳定路径。这个路径的存在与扩大的程度又与印度民族市场的萎缩程度为正比。而民族市场的萎缩又导致印度陷入所有第三世界国家同样陷入的发展陷阱之中,即每年度包括印度教育、IT等在内的各行业在获得骄人的增长数据的同时,国民经济的生产环节却没有保持持续增长的利润反哺。没有持续上升的人民购买力,其结果是在国内少数富人和国际资本对印度年度利润的截流和财富大规模瓜分中,国民经济不仅没有获得增长性发展;相反,却在萎缩性“增长”中还透支了本国的未来发展潜力。印度与中国五十多年发展所产生的差距原因就在于此。
在进行印度和中国比较研究中,我的另一收获是对“民族市场”的概念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长期以来,学者对“民族市场”的概念有不同的理解,一般认为“民族市场”概念应是以“国内市场”概念为基础的。但“国内市场”却是由特定范围的基尼系数变化规定的。即基尼系数越接近0的数值范围,国内市场就越充分;相反,则就说明国内市场的萎缩:萎缩的程度与基尼系数接近1的程度为正比。假设基尼系数为1,这时国内市场就失去了公众消费;而没有公众消费,“国内市场”的概念就失去了意义。可见,仅凭“国内市场”概念还不能支撑“民族市场”概念。由此笔者引出“人民市场”的概念。人民是占国家公民多数劳动者群体,是国内公众消费的主体成分。只有人民消费,从而人民购买力的存在和发展,才有国内市场的存在和发展。由此依次推论的概念逻辑是:只有以“人民市场”为前提,“国内市场”才可能是“民族市场”的前提。由此笔者进一步认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差别不在于“民族市场”,也不在于“国内市场”,而在于“人民市场”。“人民市场”是“社会主义市场”概念形成的核心环节,也是社会主义市场与资本主义市场的本质区别。资本主义市场是以基尼系数最大化为前提的。不同的只是具有资本优势的西方国家利用资本全球化实现了日益扩大的国内基尼系数的国际化转移。它们在长期的殖民掠夺中确立了优势资本的地位,并利用其优势地位在资本全球化中从南方国家获得源源不断返还到本国的超额利润,以此降低国内的基尼系数,并由此保障了国内中产阶层的增长和资本增值的并行发展。其结果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恶果片面地被转移到南方国家:在北方国家国内市场一天天好起来的同时,南方国家的国内市场则一天天地烂下去。历史表明:国内基尼系数最大化的极限是激烈的阶级革命国内化,国际基尼系数最大化的极限则是“恐怖主义”全球化。当前日益扩大的南北差距便是基尼系数国际化的外观形式。
前几年我们公布了个统计资料说“中国已经由低收入国家步入了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5]但这里没有告诉是在什么样的基尼系数范围内的“人均水平”。比如1 000人中有一人月赚10 000元,其余999人都没赚钱,若平摊,名义上就可以说人均月收入10元。但这不能得出人民由此富裕的结论,相反,如在这样高值的基尼系数内,国家已踩上政治大动乱的红线。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国家“人均收入”计算必须介入基尼系数。不介入基尼系数,就反映不出真实的国民富裕的“人均”程度。蒋介石时期GDP增长很快[6],但其“国内市场”既无民族性更无人民性,只有买办性。所以外资大规模涌进来、生产力上升的同时,工农却迅速破产并由此引起工农革命。
通过对印度的研究,我对国有制企业的作用有了新的认识。与印度的情况一样,国企在我国遭到批评的重要理由是“经营不善”或“效益不佳”。但与私营企业不同的是,国企不仅要有利润指标要求,更重要的是它还要承担社会公平的指标。而后一指标的实现则需要相当的隐形成本支出。这往往使国企在单一的利润指标前与私人企业比失去了竞争力。国企当“保姆”,私企挣利润。这不仅是印度,也是所有国家的国企在与只有硬性的效益责任而无硬性的社会公平责任的私企竞争中连连惨败的根本原因。因此仅仅用绝对利润指标来比较国营和私营企业效益,是不合理的。因为国营企业创造的不直接表现为利润效益的社会公平环境,即使从纯经济学角度来分析,其贡献也是巨大的。
[1]张文木:《印度国家潜力及其评估》,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版。
[2]赵忆宁:“冷眼静观印度民主”,http://www.nanfangdaily.com.cn/jj/20040527/jd/200405260022.asp。
[3]参见:“走向救赎: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转型——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十”,
http://www.tylf.net/show_topic.asp?num=829。
[4]“政治体也犹如人体那样,自从它一诞生起就开始在死亡了,它本身之内就包含着使它自己灭亡的原因。但是这两者却都能具有一种或多或少是茁壮的、而又适于使本身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得以自保的组织。人体的组织是大自然的作品;国家的组织则是人工的作品。延长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并不取决于人;但是赋给国家以它所可能具有的最好的组织,从而使它的生命得以尽可能地延长,这件事可就要取决于人了。体制最好的国家也要灭亡的,但比起别的国家来要迟一些,假如没有意外的偶然事件促使它夭折的话。”[法]卢梭著,何兆武译:《社会契约论》,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12~113页。,
[5]国家统计局18日发布五年中国经济发展“成绩单”:党的十六大以来,我国经济持续平稳快速增长,经济总量在世界的位次由第六位跃居第四位,人均国民收入从2002年的1100美元增加到2006年的2010美元,4年翻了近一番。按世界银行的划分标准,中国已经由低收入国家步入了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
http://news.qq.com/a/20070920/000296.htm。
[6]“1912年~1949年中国国民经济增长率每年平均递增5.6%;而1926年~1936年间,增长率为8.3%;1928年~1936年为8.4%。这说明,1926年~1936年间增长率为旧中国的最高时期。”孙健《中国经济通史》中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第10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