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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棋子”国家的悲哀

作者:丁冬汉 来源:社会观察

当乌克兰、泰国的“民主之殇”吸引全球舆论之时,被淡忘的叙利亚人仍在遭受苦难。著名物理学家霍金一分钟只能写出数个单词,但也为此动容,罕见地刊文谈论政治话题。叙利亚由于地缘条件的影响,在其大部分历史中被不同的人侵占,苦难重重;即使在独立后也是“棋子”国家,屡屡陷于国际政治漩涡。当然,我们在回顾历史时,也不应忘记这次是谁动了棋子,是谁引发了霍金所说的“意味着人类文明倒退”的“巨大灾害”。

  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挑动了全世界的神经,国际社会主要参与者几乎都深浅不同地牵涉其中,特别是美、俄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斗法,扣人心弦。2013年8月,出现导致叙国内1400多人死亡的“化武事件”后,围绕叙利亚的博弈更是达到高潮。放眼世界,有内战的国家并不少,但很多都没有像叙利亚这样在国际社会激起巨浪。为什么叙利亚如此吸引眼球,全世界都为之躁动不安呢?

  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中东有三个层次的矛盾:一是整个中东穆斯林世界与以色列的矛盾;二是中东穆斯林国家之间的矛盾;三是中东部分国家与外部势力的矛盾。这些矛盾都是长期错综复杂的历史恩怨交集后形成的“死结”,而今天的叙利亚正处于三大矛盾的“风暴中心”。

叙利亚内战造成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图为聚集在土叙边境的叙利亚难民。

  叙利亚内战造成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图为聚集在土叙边境的叙利亚难民。

反以色列的“急先锋”

  叙利亚在干戈扰攘的中东,并非一个被动参与者与“看客”,也是中东政局的重要“玩家”。中东第一阵营有以下六国:以色列、埃及、伊朗、土耳其、伊拉克和沙特。以色列半个多世纪面对整个阿拉伯世界压力,历经5次中东战争而不倒,堪称奇迹;埃及长期是阿拉伯世界领袖国家,毋庸赘言;伊朗作为波斯文明古国传承者,幅员广阔,人口众多,也是中东唯一有一定实力和意志与美国“叫板”的国家;沙特凭借石油资源,财大气粗,虽然极少直接参与中东战事,却是中东诸多事件的幕后“金主”;萨达姆时代伊拉克在中东呼风唤雨,虽然被美国两次伊拉克战争“打残”,但其所处战略地位,巨量石油蕴藏,较大幅员和众多人口,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土耳其综合实力中东最强,因在叙利亚危机前,参与中东事务不积极,倒常被忽视。

  叙利亚面积18万多平方公里,人口2200多万,从人口、幅员上看,只是一个小国,但凭借其重要战略地位,对黎巴嫩真主党等势力的影响,老阿萨德时代灵活的外交手腕,特别是较强军事实力,也是中东政局重要“玩家”,在中东20多个国家中,排名第七,没有问题。

  叙利亚作为中东重要“玩家”,主要体现在其是反以色列的“急先锋”。五次中东战争,除第二次外,都是主要参与者。特别是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叙利亚同埃及、约旦战败,丢失了与以色列接壤的戈兰高地,从此戈兰高地就成了以、叙两国的死结。今天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的武力冲突,主要发生在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抵抗组织及黎巴嫩真主党之间,叙利亚就是二者最重要的幕后支持者之一。

宗教矛盾的聚焦点

  如果说国家利益纠葛是一条明线,影响更为深远的教派冲突则是一条暗线,中东长期以来遵循“敬主—忠君—秩序”原则,教派认同比国家认同往往更有力量。

  伊斯兰教创立者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没有留下遗嘱解决继承人问题。由于在继承人问题上的争执,导致教派分裂,形成两大教派:逊尼派和什叶派。逊尼派主张继承人应由穆斯林根据资历、威望选举产生。该派把穆罕默德早期追随者的言论和事迹编成一本书——《圣训经》,称为《逊奈》,“逊尼派”名称由此而来。全世界90%的穆斯林属于这一派,自称“正统派”。什叶派则主张世袭原则,认为穆罕默德的堂弟、女婿阿里作为合法继承人符合世袭原则。全世界10%的穆斯林属于这一派,其中近一半在伊朗。

  什叶派否认逊尼派所拥戴的哈里法作为宗教领袖的合法性,称宗教最高领袖为伊玛目,阿里为第一任伊玛目。

  中东穆斯林国家之间的内部矛盾,主要体现在两大教派争端上。今天中东什叶派占多数的有三个国家:伊朗、伊拉克、巴林,其他都是逊尼派占多数。在少数几个国家,掌握政权的势力属于少数教派:一是2003年萨达姆被美国赶下台前的伊拉克,长期当政的是逊尼派,今天是什叶派;二是巴林,少数教派逊尼派当政;三是叙利亚,掌握政权的是什叶派一个分支阿拉维派。

  在属于逊尼派的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前,围绕伊拉克、伊朗两个大国,中东曾形成了以教派为基础的、相对稳定的力量均衡,伊拉克也是阻挡伊朗“霍梅尼革命”后,向中东进行原教旨主义革命输出的主要屏障。萨达姆政权之后,伊拉克什叶派上台掌权,与伊朗关系迅速改善,再加上叙利亚什叶派政权,使阿拉伯逊尼派掌权国家感到了巨大压力,认为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已经形成了一个什叶派联盟,对阿拉伯逊尼派统治形成了挑战。

  对逊尼派掌权国家而言,伊朗、伊拉克什叶派统治难以撼动,唯一突破口就是叙利亚。叙利亚民族、宗教结构异常复杂。基督教徒约占13%,逊尼派约占总人口65%,什叶派(阿拉维派)约占13%多,德鲁兹派约占3%,其他是库尔德人、亚美尼亚人等。巴沙尔政权属于阿拉维少数教派,该派也是巴沙尔军政力量的核心群体,因此,叙利亚成了中东逊尼派与什叶派冲突的聚焦点。

  叙利亚以什叶派为主的反对派挑起内战,沙特、卡塔尔、约旦等逊尼派掌权国家,认为是削弱什叶派联盟的绝佳机会。有些国家,如约旦,几年前与巴沙尔政权关系还很好,内战爆发后,很快就公开承认叙利亚反对派“全国联盟”是叙利亚人民合法代表。而今天希望推翻巴沙尔政权的国家中,沙特是叙利亚反对派重要的幕后“金主”。

大国博弈的棋子

  中东曾经长期沦为英、法殖民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先后独立。但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迅速介入中东,成为搅动中东局势的外部黑手,而外部势力参与,基本上也是中东国家自己引进来的。

  美、苏插手中东,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建国是一个重要起点。由于阿拉伯联盟国家不承认以色列这个犹太人国家,发誓遵照真主旨意向它发起“圣战”,直到取得最后胜利。1948年5月15日,阿拉伯国家联盟7个成员国中的埃及、外约旦、叙利亚、黎巴嫩、伊拉克五国军队共4万人向以色列进攻。以色列在美国大力支援下,先败后胜,取得了第一次中东战争胜利,此后以色列就成了美国铁杆盟友,叙利亚作为反对以色列的急先锋,则成为美国的“眼中钉”。而作为美国冷战的博弈对手,苏联也逐步加入到中东的角逐中。

  (一)俄叙半世情缘

  苏联二战后成为世界强国,最初将中东视为英国势力范围,与美国一起支持以色列建国,反对阿拉伯联盟。随着冷战的开幕,上世纪50年代初,苏联转而开始在中东寻求阿拉伯盟友,建立军事基地,此时反美的埃及,是苏联在中东首个盟友。1956年第二次中东战争,苏联大力支持埃及,迫使英、法停止军事行动。此后苏联先后与埃、叙结成同盟,这是苏联与叙利亚关系的开始。

  1967年以色列发动“六日战争”,叙利亚和其他阿拉伯国家战败,叙利亚丢失了戈兰高地。为求自保,叙利亚请求苏联在其领土上驻军,使以色列不敢再进一步进攻。1970年,巴沙尔父亲哈菲兹•阿萨德成为叙利亚最高领导人,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以提供扼地中海东岸要冲的塔尔图斯港作为苏联军港为条件,要求苏联帮助建军,苏联大喜过望,当时被称为“瞌睡碰上了枕头”。1971年两国签署条约,苏联在塔尔图斯修建基地,为苏联地中海分舰队提供保障。

  冷战时期,美苏两国围绕塔尔图斯港,曾发生过剑拔弩张的对抗。1973年10月,埃、叙两国联手从南北两线突袭以色列,这就是著名的“第四次中东战争”。苏联为埃、叙提供了大量援助,塔尔图斯港成为物资中转基地。为扭转不利局面,10月11日夜,以色列奇袭塔尔图斯港,结果导致苏联商船“米哈尼科夫”号被炸沉。事后愤怒的苏联调集重兵,甚至暗示会用核武器打击以色列,美苏舰队在东地中海重兵对峙,在以色列做出让步,签署停战协定后,苏联才撤军。

  第四次中东战争后,精疲力竭的埃及在美国利诱下退出了阿拉伯统一战线,与以色列单独媾和。无形中叙利亚取代埃及,成为苏联在中东唯一盟友,一直延续到今天的俄罗斯。而塔尔图斯港,即便1991年苏联解体,地中海分舰队解散,仍被俄罗斯租用,是目前俄罗斯设在独联体国家外唯一带有军事性质的后勤补给基地,也是俄在地中海的唯一立足点。对俄罗斯来说,保留该基地对遏制北约东扩、应对中东地区冲突与极端主义威胁,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二)美叙历史恩怨

  整个冷战期间,美国是以色列铁杆盟友,叙利亚是苏联忠实伙伴,叙、以两国则是仇敌,美叙关系不睦。

  1978年,在美国总统卡特主持下,埃及和以色列签订《戴维营协定》,埃及与以色列单独媾和之后,叙利亚成为对抗以色列最重要的前线国家,当然也成为美国推行中东和平路线的“绊脚石”,叙利亚成了美国“眼中钉”。

  美国指责叙利亚支持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和黎巴嫩真主党,阻碍中东和平进程,上世纪70年代起对其实施制裁;1979年开始,美国每年公布恐怖主义国家“黑名单”,叙都在其中;1983、1984年在黎巴嫩,两国甚至发生过小规模直接武装冲突;1988年“洛克比空难”,叙成为主要嫌疑对象;1990年老布什政府认定,叙违禁生产和运输麻醉品。

  1990年叙利亚站在美国一边反对伊拉克吞并科威特,叙、美关系一度改善。但2003年美国发动第二次伊拉克战争,叙利亚坚决反对,美叙关系迅速冷却下来。2003年萨达姆政权倒台后,美国在中东剑指伊朗,叙利亚是伊朗重要盟国,美国想拆开两国的紧密关系。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于2010年2月曾敦促叙利亚政府同伊朗脱离关系,叙不为所动。美国引诱不成就施压,指责叙利亚支持黎巴嫩“真主党”和巴勒斯坦“哈马斯”等恐怖组织,破坏巴以和平进程,还指责叙利亚试图开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长期对叙利亚保持高压。

叙利亚的命运为美俄所主导。图为美国国务卿克里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商讨销毁叙利亚化学武器事宜。

  叙利亚的命运为美俄所主导。图为当地时间2013年9月14日,瑞士日内瓦,美国国务卿克里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持续举行会晤,商讨销毁叙利亚化学武器事宜。

“棋子”国家的悲哀

  历史从上世纪50年代演变到21世纪,形成了伊朗、叙利亚什叶派掌权国家背靠俄罗斯,沙特、卡塔尔等逊尼派掌权国家背靠美、欧的格局。叙利亚内战,国际社会几乎都将其视为美、法等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博弈。

  就俄罗斯来说,除了在塔尔图斯港的军事利益,还有诸多重大利益。一是维护国际形象与军火销售利益。鉴于在利比亚卡扎菲政权倒台上不够“哥们”,严重损害了俄罗斯的国际形象。

  此次,面对叙这个历史上的传统盟友,俄罗斯计划做靠得住的“老大哥”,要使本国军火还有广阔国际市场,就不能再抛弃叙利亚。二是在伊朗问题上未雨绸缪。伊朗是今天美国在中东的头号打击目标,巴沙尔政权是伊朗在中东最重要的盟友,美国打击巴沙尔,实际是在为打击伊朗扫外围。伊、俄两国不仅在经济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伊朗是保护俄罗斯“下腹部”高加索地区的重要屏障。三是保护俄罗斯经济生命线:石油利益。石油、天然气在俄经济中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占其外贸收入的2/3左右。美国今天基本控制了沙特、伊拉克、科威特、卡塔尔等油气资源大国,如再控制伊朗,可说控制了整个中东油气资源。这对俄罗斯而言,是个巨大打击。

  对美国来说,叙利亚内战爆发,美国认为这是打击巴勒斯坦抵抗组织、黎巴嫩真主党的好机会,可以为实现阿以和解创造条件,从而改善美国在全世界穆斯林中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可以为打击伊朗创造条件,进一步可以控制整个中东的油气资源,遏制俄罗斯和中国等对美国构成潜在竞争力的国家,巩固美国的霸权地位。由此,美国在叙利亚内战中积极怂恿卡塔尔、沙特等国打头阵,建立统一战线,试图通过外交施压、经济制裁、武装反对派等手段,企图实现叙政权更迭。因而,在2013年8月化武事件中,反对派后面的美国等势力,真正关心的并非是1400多个屈死的冤魂,而是希望借轰炸叙利亚政府军来改变反对派在战场节节败退的局面,使叙利亚局势向自己期望的方向转变。

  中东国家在宗教、地缘等多种因素影响下,彼此之间纵横捭阖,甚至大打出手,使人感到遗憾,最为悲哀的是,这些国家几乎都“挟洋自重”,成为大国博弈的“棋子”,不可避免地要为大国的战略利益“埋单”。在叙利亚化武事件上,美国要体现国际社会“领导者”的角色,而俄罗斯要维护自身“靠得住”的形象。俄美惊心动魄的斗法和博弈几乎吸引了国际社会的全部目光。而人们无能为力的是,叙利亚危机已经持续了两年多,战乱造成上百万人流离失所,沦为难民,近十万人死亡。今天,巴沙尔政权在苦苦支撑,反对派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而苦难最大承受者却是叙利亚人民,这大概就是“棋子”国家的最大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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