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伊朗威胁论
文/乔姆斯基(Noam Chomsky)
译/李文吉
可怕的“伊朗威胁”被视为奥巴马政权面临的最严重的外交政策危机。2010年3月,驻阿富汗美军司令裴卓斯将军(General Petraeus)向参院国防委员会报告:“伊朗政权是对于区域稳定的首要的、国家层级的威胁。”这个区域指的是中东与中亚,亦即美国中央管辖的责任区,也是美国关注的最主要地区。“稳定”这个词在此有其惯常的意义:受到美国牢固控制。
一条轰炸伊朗的空中走廊
2010年6月,众议院加大对于伊朗的制裁,对于外国公司的惩处更加严厉。奥巴马政权驱逐了英国占领的非洲迪戈加西亚岛(Diego Garcia)的居民,以建立巨大的军事基地,提供美军中央总部使用。该岛为核子潜艇补给,这些潜艇携带了战斧核导弹。据说每一艘潜艇的攻击力量相当于一个航空母舰战斗群。根据(格拉斯哥)《周日先锋报》取得的一份美国海军货物舱单,奥巴马派遣的主要军事装备包括387枚用来轰炸地下坚固建筑的“掩体克星飞弹”。这些毁灭性仅次于核武器的“大火炮穿甲弹”部属计划始于布什政权,但遭搁置。奥巴马就职后加快此计划,并提早几年完成,主要目标就是伊朗。
“它们主要是用来毁灭伊朗。”伦敦大学国际研究与外交中心主任丹·佩雷西(Dan Plesch)说。“美国轰炸机与长程飞弹可以在几个钟头内摧毁伊朗境内1万个目标。”他说:“美军的火力从2003年起已经增加4倍。”奥巴马更进一步加快部署速度。
阿拉伯媒体指出,一个美国舰队(包含一艘以色列船只)通过苏伊士运河前往波斯湾,任务是“实行对于伊朗的制裁与监视往返伊朗的船只”。英国与以色列媒体报导,沙特阿拉伯提供以色列一条轰炸伊朗的空中走廊(沙特阿拉伯否认)。裴卓斯将军(David Petraeus)取代麦克里斯托尔将军(General McChrystal)担任参谋总长后,其属下麦克·穆伦(Michael Mullen)从阿富汗回来,向北约组织盟邦保证美国维持既有路线,并拜访以色列国防军参谋长加比·阿什凯纳齐(Gabi Ashkenazi)与情报单位和策略部门,进行美国和以色列年度战略对话。这次的会议聚焦在“以色列与美国面对伊朗核武可能性的准备工作”,据《以色列国土报》(Haaretz)报导,穆伦强调:“我都是从以色列的观点看待这些挑战的。”穆伦和阿西肯纳齐经常透过保密电话联系。
一再升高施加于伊朗的军事行动威胁,当然是违反联合国宪章的,特别是违反2009年的安理会1887决议案,该决议重申,根据联合国宪章废除使用武力或威胁,各国必须和平处理核武争端。
2009年9月21日,在墨西哥市的美国语言学家兼哲学家乔姆斯基,在国立自主大学教育研究机构(UNAM)向听众发表演说。
引发“痛苦”以改变行为
有些备受重视的分析家,以启示录的语言描述伊朗威胁论。譬如,阿米泰·伊兹欧尼(Amitai Etzioni)警告:“美国必须干掉伊朗,否则就得放弃中东。”他强调,如果伊朗的核武计划继续进行,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和其他国家将会投靠新起的伊朗“强权”。用比较不火辣的语汇重述,一个不依赖美国的新结盟将会成形。艾齐欧尼在美军的《军事评论》期刊撰文教唆美国攻击伊朗,而且不只核武目标,也包含非核武军事设施,包括下层建筑,也就是市民社会。“这种军事行动和制裁类似──引发‘痛苦’以改变行为,尽管是使用更强大的手段。”
先不说这样的言论有多么火爆,伊朗威胁到底是什么?有一个权威的答案是由提给众议院的情报报告提出的。根据2010年4月国防情报局长罗纳德·伯吉斯少将(Ronald L. Burgess),对美国参议院国防委员会报告书;2010年4月14日;关于伊朗军力之非机密报告;乃至美军新闻局《对参议院报告书,伊威胁纲要》(见http://www.defense.gov/news/newsarticle.aspx?id=5883),均指出:残暴的神权政体无疑是对于人民的一大威胁,尽管这个威胁和美国在此地区的盟国比起来并没有排名特别高。但那也不是军方和情报机构在意的。不如说,它们关切的是伊朗对于区域与世界摆出来的威胁。
这两份报告清楚说明了伊朗的威胁不是军事意涵的。伊朗军事支出“和该区域其他国家比起来是相对较低的”,和美国比更是微不足道。伊朗的军事学说严格规定:“防御型的,用于减缓入侵速度,并对于敌对状态提出外交解决。”伊朗只具有“很有限的出兵他国的能力”。至于核武选项,“伊朗的核子计划与其保持发展核武的可能性,是它的威慑战略的中心组成”。
虽然伊朗的威胁不是军事侵略,并不即意味华盛顿可以容忍它。伊朗的核武威慑能力被看成是干预美国全球布局的一种非法活动。具体而言,它威胁到美国控制中东能源,后者是二战后的战略重点。如同一位有影响力人物的意见表达的共识,控制了这些资源“基本上就控制了世界”(AA Berle)。
但是伊朗威胁已经跨越威慑。它也想要扩大它的影响。“伊朗目前的5年计划寻求扩大双边的、区域的与国际的关系,强化伊朗与友好国家的连结,并且加强它的防卫与威慑能力。和那个计画配套的,伊朗藉由抗衡美国影响力、扩大区域各国连结与提倡伊斯兰团结以寻求它的国家地位。”简言之,用裴卓斯将军的技术辞汇说,伊朗想要区域的“不稳定”。
惩罚自由选举中投错票的歹徒
美国的入侵与军事占领伊朗的邻国是“稳定化”。伊朗扩大对于邻国的影响力是“不稳定化”,因而即是非法的。值得注意的是,这样赤裸裸的用法是例行公事。因此,著名的外交政策分析家、主流当权派《外交事务》期刊的总编辑詹姆斯·蔡(James Chace)适切地使用“稳定”的技术性意涵,以解释为了取得智利的‘稳定’,必须「使得那个国家‘不稳定’(藉由推翻(智利)民选的阿连德政府并建立皮诺切特独裁政权)“。
除了这些罪行之外,伊朗也实行与支持恐怖主义,这些报告如是说。伊朗的革命卫队”暗中支持过去30年来最致命的恐怖攻击,“包括攻击美国在那区域内的军事设施与”从2003年起攻击‘联盟’与伊拉克的伊拉克安全部队“。伊朗还支持真主党与哈马斯这两个在黎巴嫩与巴勒斯坦主要的政治势力──如果选举重要的话。以真主党为基础的联合政府轻易地赢得黎巴嫩最近的(2009)选举。哈马斯赢得2006年的巴勒斯坦选举,迫使美国与以色列对加沙走廊施加严厉而残暴的包围,惩罚自由选举中投错票的歹徒。这些选举是阿拉伯世界仅有的相对自由的选举。
精英们害怕民主的威胁并加以吓止是正常的,但这是相当惊人的个案,特别是在美国支持地区性独裁者的同时,尤其是奥巴马在开罗发表他著名的穆斯林世界演说、大力赞扬埃及独裁者穆巴拉克。
算到哈马斯与真主党帐上的恐怖主义,和美国、以色列在当地联手的恐怖主义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但还是值得一看。
由于真主党的抵抗,以色列撤出黎南,5月25日黎巴嫩庆祝22周年的“解放日”国定假日──被以色列当局形容为“伊朗入侵”以色列占领的黎巴嫩(Ephraim Sneh的说词)。那也是正常的帝国主义用法。因而,肯尼迪总统谴责“北越操控的”、越南南部的“来自内部的攻击”。南越反抗军对抗肯尼迪的轰炸机、化学战、驱赶农民到集中营等罪行,被肯尼迪的驻联合国大使、自由派英雄阿德莱·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谴责为“内部侵略”。北越人民支持他们在美国占领下的南越同胞是侵略,是不可容忍的,是对于华盛顿伟大使命的干预。肯尼迪的鸽派顾问阿瑟·施莱辛格(Arthur Schlesinger)与希奥多·索伦森(Theodore Sorenson)也赞扬华盛顿逆反南越侵略的干涉内政──假手当地住民的抵抗,如果他们有读美国情报局的报告的话。
1955年,美国参谋总长定义了几种“侵略”类型,包括“武装手段之外的,即是政治作战的,或是颠覆性的侵略”。例如反对美国打造的警察国家的国内起义,或是结果犯了错误的选举。其使用方式也常见于学术性的与政治评论,也使得“我们赢得全世界”的主流假设合理化。
2009年4月5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捷克布拉格的拉德堪斯基广场发表公开演说。奥巴马在演讲中表示,只要来自于伊朗的潜在核武威胁持续存在,美国将继续推动导弹防御计划。
确保别人无法干预美国的宰制
哈马斯组织反抗以色列的军事占领与占领区内以色列的违法暴力行动。哈马斯被指控不承认以色列(政党不承认国家)。对照下,美国和以色列不仅不承认巴勒斯坦,几十年来还残酷地扑灭任何形式的巴勒斯坦国家诞生。以色列执政党在1999年的竞选纲领上反对任何形式的巴勒斯坦国家──跨出超越10年前美国与以色列官方立场的一步:美、以认为不可能在以色列和约旦之间“多出一个巴勒斯坦国”,约旦已经是一个美、以谕令下的“巴勒斯坦国”,不管它愚蠢的文人政府信仰什么。
哈马斯被控以火箭攻击以色列边境屯垦区,这无疑是犯罪行为,虽然和以色列在加沙的暴力行为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更别说在其他地区。很重要的是要了解,在此关系下,美国与以色列完全知道如何结束它们处心积虑的恐怖行为。以色列官方承认,在2008年,只要以色列稍微遵守与哈马斯的停火协议,就没有哈玛斯的火箭攻击。以色列拒绝哈马斯延长停火的提议,在美国全力支持下,宁愿于2008年12月在加沙发动凶残、毁天灭地的、毫无任何法律或道德基础的“铸铅行动”侵略。
穆斯林世界的民主样板国家土耳其,即便缺陷多多,它总算举行过相对自由的选举,却也受到美国严厉的批评。最极端的例子是,政府遵从95%选民的意向而拒绝参加入侵伊拉克,引来华盛顿的咒骂,说它不懂民主政府的运作:在我们(美国)的民主概念下,主子的声音决定政策,不是人民的声音。
土耳其和巴西联手与伊朗协商铀的浓缩时,欧巴马政权再次被激怒。欧巴马之前还在给巴西总统鲁拉的信中赞美那项协商,不过那是假设协商将会失败,将会为反对伊朗提供一次宣传利器。协商成功后,美国怒不可遏,随即在联合安理会强行偷渡制裁伊朗的新决议,但其内容毫无意义,连中国都乐于参加──中国发现制裁顶多只会在西方与中国竞争伊朗资源时,阻碍西方的利益。华盛顿再次直截了当的确保别人无法干预美国对于该区域的宰制。
不意外地,土耳其(和巴西)投票反对美国在安理会的制裁提案。区域内的其他会员黎巴嫩则弃权。这些行动再次让华盛顿错愕不已。奥巴马政府的欧洲事务首席外交官菲利普·戈登(Philip Gordon)警告土耳其,它的行动美国无法理解,它必须“展示它与西方的伙伴关系的承诺”。美联社报导:“那是对于一个重要的北约盟国罕见的训诫。”
政治学课堂也做同样的理解。外交关系理事会的一个学者史蒂芬·库克(Steven A. Cook)观察到,当前严重的问题在于“我们怎样约束土耳其人?”──让他们像善良的民主党那样听令。《纽约时报》的一个头版标题捕捉到大致的氛围:“伊朗交易案玷污巴西领导人。”简单的说,还想混就听话。
野蛮欧洲人的不公不义
没有迹象指出该区域内的其他国家比土耳其更加赞同美国的制裁。例如,在伊朗另一边的国境,巴基斯坦和伊朗近日在土耳其开会,签署建立一条新的输油管的协议。让美国更担心的是那条输油管可能延伸到印度。2008年美国与印度签署条约支持印度的核子计画──间接支持它的核武计划。
据“美国和平研究所”南亚顾问摩伊德·尤素夫(Moeed Yusuf),原本用意是阻止印度参与输油管计画,表达出一种共同的说法。印度和巴基斯坦是拒绝签署“防核扩散条约”的三个核武国家,第三个是以色列。它们都在美国的支持下发展核武,并持续进行中。
神经正常的人,或者说任何人,都不会要伊朗发展核武。减轻或消除这项威胁的办法很清楚,在中东建立一个非核武区(NWFZ)。这个议题(再度)在美国“防核扩散条约”总部2010年5月的会议上被提出。埃及作为“不结盟运动”的118国的主席,提议大会支持一项在中东发起建立非核武区的协商,那是在1996年“防核扩散条约”会议中西方各国同意的,包括美国在内。
华盛顿形式上同意,但坚持以色列不在内,也不同意该条款适用它自己。国务卿希拉里在“防核扩散条约”会议上说,创造该非核区的条件还没成熟,华盛顿坚持无法接受任何提议要求以色列核计划接受国际核能总署的监督,或是要求“防核扩散条约”签署者,特别是华盛顿释出“关于先前转移给以色列的核设施与活动的资讯,包括有关以前对于以色列运送核设施的资讯”。
奥巴马的回避技巧是采用以色列的立场,即任何此类的提议必须是在区域全面和平的前提下,美国对此可以无限期拖延。与此同时,合众社报导,国际核能总署总干事天野之弥(Yukia Amano)请求其151个会员国的外长同意一项结议案,要求以色列“加入”之弥,并开放其核设施接受国际核能总署的监督。
很少人注意到,美国与英国在建立中东非核武区问题上有着特殊的责任。它们在为2003年入侵伊拉克制造一个稀薄的合法外衣时,诉诸安理会第687决议案(1991年),该案要求伊拉克终止发展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美国与英国声称伊拉克没有照办。对于借口,我们不需多说,但是那个结议案要求签署国建立一个中东非核武区。
顺带一提,我们还可以说,美国一定要在迪戈加西亚岛布置核武设施,也危及非洲联盟设置的非洲非核武区,就像华盛顿不断藉由排除其太平洋属地来阻碍“太平洋非核武区”那样。奥巴马口头上对于防核扩散的承诺获得诸多赞扬,甚至是一座诺贝尔奖。朝此方向前进的务实一步是建立多个非核武区。另一步是停止对于3个不签署非核扩散的国家的核计划支援。通常外交辞汇和实际行动是不相联系的,在这个案例上还经常是南辕北辙,真相通常仅受到简短的检视就获得通过。
美国没有采取务实步骤减低核武器扩散的恐怖威胁,反而在其他办法行不通时,以暴力采行重大步骤强化美国对于中东重要产油区的控制。
在强势的帝国主义教条下,不管结果有多悲惨,都是可以理解,甚至是合理的,但也是1776年亚当斯密谴责的“野蛮欧洲人的不公不义”的另一个展示,其指挥中心已经转移到他们在大西洋对岸的帝国殖民地了。
2010-10-28
2005年11月18日于德黑兰南方约350公里处的纳坦兹,一群伊朗神职人员在铀浓缩设附近举办抗议活动,他们站成一排手持上头写着“打倒美国”的布条,并表示他们对伊朗核子计划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