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结构调整”全球观

作者：顾秀林

一年另两个月以前，更准确地说，2008年10月16日，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召开的“粮食日”大会上发表过一个主旨演讲。各种主流机构和媒体对这个演讲的报道区别很大，而且非常微妙（如粮农组织：http://www.fao.org/newsroom/en/news/2008/1000945/index.html，再如CBSNews.com，2008-10-23,头版头条），因为克林顿讲了两句比较认真的话，完全是非主流的，还做了一个相当明确的自我批评。联合国粮农组织的英文网页报道了一部分，但是把最明确的一句话隐去了（“我们都鼓吹过那些事，包括我自己在当总统的时候”），而FAO新闻网页的中文版干脆就没有提这件事情，连新闻都没有发，就好像那个大会根本没有开过一样。

美国CBS新闻网报道了被隐去的那句话：“我们都鼓吹过那些事，包括我自己，在当总统的时候”－－他们鼓吹了什么呢？他们曾经“迫使很多国家特别是非洲国家的政府，去‘调整结构’，就是放弃对肥料的补贴，放弃改良种子和其他农业投入，而那些国家只有这样做了才能争取到美欧的援助。于是非洲的食品自给水平降下来，食品进口就上去了。”

他提到的“美欧援助”，本来也是可以有助于非洲农业发展的－－如果是真诚的援助，而不是大忽悠的话。如加拿大规定，它提供的援助中有50%是现金，受援者可以去购买当地农产品，也可以买别的受援国的农产品。但是美国的法律却规定，美援必须（几乎）百分之百是美国生产的食品类商品，让美国的农场主得益。小布什在2008年提过，把美援中的25%改成现金，却被国会的两党一致否决掉了。

那天克林顿还说了这么一句话：虽然全球性的大米、小麦和玉米的市场总是存在的，但是“我们应该回到（过去的）让农业最大限度地满足（当地）需求那种政策上去”；他甚至说：“认为我们在插手的时候可以不去提高很多国家供养自己的那种能力就可以开发它们，把粮食当作和彩电一样的商品，是一种没有理智的疯狂”（“it is crazy for us to think we can develop a lot of these countries where I work without increasing their capacity to feed themselves and treating food like it was a color television set.”) 。

他还说：“国际社会应停止以全球金融危机为‘借口’，绕开日益加剧的饥饿问题”，并且明确地说，“在长时期中，只有在农业上追求自给，才能使世界性的饥饿有真正的改善，还可以延迟下一次金融危机的到来。”

这是2008年10月16日，从美国前总统嘴里讲出来的话。他自己对美国大战略该负的责任已经完成，卸任后说两句良心话，也许可以安慰一下自己的灵魂吧。他好像是良心发现了！非洲国家在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WTO的合力胁迫下，正在走向更深的苦难。难道他们就应该永远忍受饥饿贫困和疾病？他们几乎看不到又一个世纪的来临能带来任何改善的希望。我曾经听到国际粮食政策研究所（IFPRI)的研究人员说，外国资本现在正在非洲大举购买农业土地，因为非洲太穷，优质的农用土地非常便宜。资本喜欢土地，要做各种开发项目，其中也包括农业项目，但不是为当地人民提供食品的项目，因为那样做太傻，根本不符合“比较优势”原理。非洲人民的苦难到哪里才是头呢？

而对世界粮食安全事务负有责任的联合国粮农组织，在2008年的“粮食日”大会上听了美国前总统这样的主旨发言后，仍然只是在空谈，例如为发生了粮食紧急状态的国家筹资买粮，他们很准确地计算出需要200亿美元以上的款项才能有助于缓解全球性饥饿，稳定政局，可是他们接着又很准确地报告说，所需要的200亿美元只筹到了十分之一，而且真正用到刀刃上的是这十分之一的十分之一：2亿美元。而新近进入“饥饿”标准范围的人口，在2007年增加了7500万，总计已经达到9.23亿（两年后的今日不知如何）。全球67亿人口中，有15%在将要没顶的深水里挣扎。

克林顿说的话很正确，看起来是他的心里话。号称自由的西方媒体也很会玩“默默的篡改”，连前总统在国际大会上讲的话都敢这样“去粗取精”，只要他不“主流”了。
新自由主义的、高效率的全球化的粮食市场，是全世界穷人和农民的灾难。灾难深重的非洲在上世纪中叶又被大忽悠了一把，被迫服从了虚伪的新自由主义的“比较优势”理论，放弃了食品自给这个底线，然后向着无边的更深的灾难继续滑落下去。拉丁美洲的情况也是一样。

全球粮食市场永远都会存在，它应当做的工作是调剂余缺，互通有无，包括紧急救援，而不应该是放任ABCD四大粮商“利润最大化”的工具。仅仅从食品－粮食这一点出发，我们也可以看得很清楚，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它的长期的逻辑结果，是对中下阶层、中下阶级和广大人民的诅咒，也是对任何一个想坚持独立自主的国家的主权的威胁。如果我们也像非洲那样，听从虚伪的新自由主义的“比较优势”理论，放下对粮食安全的“担忧”，让“高效率”的全球粮食市场来配置我国的农业资源，把我国人民的柴米油盐蔬菜水果饲料肉食全都纳入全球化的自由市场体系，把我国的农业土地也纳入“新自由主义”的高效率的市场，那么非洲和拉丁美洲的今天，肯定就是我们的明天。水正在慢慢涨高，我们会在深水中游泳吗？

全球资本的强势和美国独霸全球的野心，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制度，决定了粮食可以被用作控制的工具，可以被建构成一种战略性武器，恰恰因为粮食是人生存的根基，谁也离不了。所以，“打通全球粮食市场”，在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眼中是“效率”，在人类生存的理性面前，就是绝大的谬误。

我不是一般地“反对”市场，我反对ABCD四大巨头掌控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食品市场，我反对拿别人的生存权力做牟利工具的、贪得无厌的伪市场。

克林顿的醒悟和良心发现，应该是有一点说服力的吧！坚持本土食品自给，把长期中粮食自给作为战略方向，防止国际资本渗透，这是多么简单明了的道理啊！生存的权力和人民的福利，难道真的不如利润更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