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重编历史教科书重新认识苏联历史

张树华

2007年6月18—21日，俄罗斯在首都莫斯科召开全国社会科学教师会议，专门研讨教科书及学校历史教育等问题。来自俄罗斯各地的一线教师、人文社科工作者以及俄教育部和科学院等相关负责人到会。这是继2003年俄教育部公开取消一部抹黑历史的教科书资格和2004年重版《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之后历史教育和科研领域的又一次重大举动，在俄罗斯和西方社会引起强烈反响。俄罗斯总统普京亲自接见与会代表并就历史观、教科书和历史教学等问题发表意见。普京指出，由于过去人文科学和历史教育领域的混乱，造成社会思想像“一锅粥”，教师头脑也是“一锅粥”。普京指示，今后要支持人文社科领域的研究，国家要制定统一的教学标准，鼓励编写和出版新的历史教材。

一、整顿教科书领域的混乱

社科人文教材特别是中学和高校的历史教科书问题成为此次会议的热点话题。据参加会议的教师代表反映，这些年来在历史和社会科学领域充满矛盾和混乱，许多教师对此已经感到厌倦。2／3的教师要求结束教科书特别是历史教材的混乱局面。会议透露，截至2007年初，俄罗斯仍有一大半的教科书有明显的、低级的错误和假信息。比如，有的教科书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斯大林领导下的苏联发动的”。教材对戈尔巴乔夫改革的评价各种各样：有的说是加强社会主义，有的说是民主人道社会主义；有的称是一场革命，有的则认为是一系列失败的举动……

不仅历史和社科教材内容相互矛盾，俄罗斯教材市场也是混乱不堪。与会的一些教师向普京总统抱怨，俄罗斯教材市场良莠不齐，有许多可疑的、似是而非的、以盈利为目的的出版物，如众多的“知识一点通”、“考试秘策”等。

普京对教科书和历史教育的状况十分不满。他对参加座谈的教师和教材编写者说，至今俄罗斯没有一部深入、客观的反映当代俄罗斯历史的教材，没有自己的历史叙述体系。多数历史和社会知识教材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当代俄罗斯史的许多教材中，或写得过于抽象，或矛盾百出。他批评过去不负责任地对待历史教科书。

普京在这次讲话中强调，俄罗斯的教科书、教学工作和教师培训都落后于时代的要求。教科书中可以有不同观点，但教学标准应是统一的。历史教育和教材的混乱源于缺乏统一的标准。缺乏标准造成头脑中“一锅粥”，社会“一锅粥”，老师脑子里“一锅粥”。普京严厉斥责了一些不良的编者，拿外国基金会的钱，完成他人的订货。普京指示，出版社不单单是印刷厂，而且应发挥社会教育功能，要求增加国家特别是俄教育与科学部对教材出版的调控作用。与会者达成共识，要改变教材领域的混乱局面。历史教材只有经俄罗斯科学院和教育科学院的专家鉴定委员会认可后才能取得教科书的推荐资格。重编新版教学参考书，强化对教师的要求，抓紧改善教师培训，出台第二代教学标准，在此基础上，加快编写新版学生用教科书。
在俄罗斯教育和科研部门加紧整顿教材秩序的同时，雹俄罗斯“统一俄罗斯”党也已经通过立法的形式，防止思想上不可靠的教科书进入学校。国家杜马前不久通过了《教育法》修正案，赋予教育主管部门有权推荐教科书，有权选择出版社出版教材。“统一俄罗斯”党的领袖、俄国家杜马主席格雷兹洛夫说，教育部门应具有责任心，对学校教材要严格把关。俄罗斯需要全新的历史教科书，特别是在一些后苏联国家极力篡改历史的背景下。

二、新编教材及社会科学研究

此次会议上推出两部新编教师必读书：《当代俄罗斯史(1945—2006年)》和《社会知识：21世纪全球化的世界》。《当代俄罗斯史(1945—2006年)》一书先后有10余人参与编写，该书面向10—11年级的中学教师，初版印刷1万部。据作者称，此书在大会上得到了86％的与会者的认可。与过去的历史教科书充满对苏联历史的否定不同，该书认为，虽然苏联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曾有辉煌显著的成就，苏联历史绝不单单是肃反和劳改营。正如俄罗斯科学院院士、世界史研究所所长丘巴良所言，类似这样客观的历史教材对教育90年代以后出生和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尤为重要。

普京在会议上表示，这两部中学教师参考书出版后，新学年即将大规模推广。在此基础上编写供学生使用的教科书，并且很快应该面世。今后政府将加大对优秀教师的奖励，更新学校教学设备，将教材编写和出版列为国家“全民工程”的重要部分。

普京提出，复兴俄罗斯需要人文社科等基础性科学。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和实用技术同样重要。目前，俄罗斯必须加强史学、哲学、政治学的研究。没有鲜明的、深刻的、基础性的理论知识准备，特别是对当代俄罗斯历史的认识，就很难理顺中学、高校的教学工作。

普京谈到，不少专家学者向他反映，说目前俄罗斯缺乏对重大问题系统性的阐述，缺乏新的学术队伍和流派，不能提出宏大的理论或学说，不能正确地阐述历史和现实。普京号召俄罗斯理论和教育界要振作起来，迎头赶上。像历史上那样，使俄罗斯史学、法学、哲学流派享有世界声誉，推出不少经典之作。

三、普京的历史观

俄罗斯媒体指出，这是普京总统对历史教科书问题最重要的一次公开讲话。在此之前，特别是2001年以来，普京已经多次表达对历史教材和历史教育的不满，号召“认真思考俄罗斯历史”。2001年普京当选总统后不久便提出，俄罗斯应当有统一的历史教科书，历史学应当团结社会，而不是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和场所。2003年底，普京在国家(列宁)图书馆同部分史学家座谈时指出，过去史学家过于强调历史污点，造成书刊和教材中有大量糟粕和泡沫，必须剔除这些糟柏、去伪存真。普京讲话1个月之后，他亲自指示俄罗斯科学院，要对所有的历史教科书进行“鉴定和筛选”。在2004年7月召开的一次最高国务委员会议上，普京再次表示，许多参加卫国战争的老战士向他表达对学校历史课程的不满。普京为此专门指示：“各个社会组织和青年团体应该加强爱国主义教育，不应该只做一些形式上的、表面上的工作。”

可以看出，普京希望结束90年代出现的思想混乱，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和媚外思想，拒绝俄罗斯原罪意识，反对把俄罗斯特别是苏联历史描绘成一团漆黑，认为苏联不是“历史的黑洞”，而是整个俄罗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普京在此次会议上讲到，俄罗斯必须抵制国外教师爷的干涉。谁也无权剥夺俄罗斯民族历史传统和特性，俄罗斯也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普京谈到，任何国家历史上都有过不光彩的一页。俄罗斯虽然有1937年的一页，但俄罗斯从未使用核武器，也没有使用化学武器，特别是向越南这样的小国扔下7倍于二战的炮弹，更没有出现纳粹。境内外一些教科书任意弯曲历史进程，特别是二战的历史，这是不能容许的，是对俄罗斯人民的欺侮。遗憾的是，俄罗斯一些书籍甚至教科书中都出现过类似情况。普京说，这不是强调观点一律，而是要求应当有良心地、公正而客观地讲述历史真实。

四、对苏联历史的一些新认识

从上述情况可以看出，俄罗斯准备从改革历史教学和重编历史教科书入手，从青少年抓起，带动全社会，珍惜本国的历史文化传统，摒弃历史虚无主义和媚外思想，形成“俄罗斯民族思想”。

俄罗斯著名政治学家格•巴甫洛夫斯基说道，历史教学不应是纯粹的科学。目前俄罗斯在历史学领域受到很大的压力。例如，苏联解体后，西方话语已经成为思维定势：1945年不是反法西斯的胜利，而是东欧被苏联占领的开始；又如，苏联在冷战中失败了，俄罗斯作为其继承者，也应是败将，应当根据西方国家的命令行事，等等。
俄罗斯评论指出，最新出版的这部《当代俄罗斯史(1945—2006年)》像教科书海洋中的“航标”，将会引领学校的历史教育甚至社会舆论。目前，一些报纸和杂志纷纷摘登教材中的一些论述，特别是对苏联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述。书中对1939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问题、斯大林的历史作用、戈尔巴乔夫改革、苏联解体的原因、1993年炮打白宫事件等都做出了新的评价。

该书的作者之一亚。菲利波夫在回答众多媒体提问时强调：“对上世纪90年代那些用类似《星火》画报(苏联解体前一本以揭露苏联历史空白点而出名的刊物)刊登的材料写成的历史教科书必须更正，特别是涉及的一些原则问题必须予以纠正。为此，有些人指责我们是为斯大林漂白，为苏联唱赞歌。对此类批评，我们坚决予以回绝。比如，过去的历史教材说，肃反是‘毫无意义的兽行’我们的教材却证明，肃反是有意识进行的，作为治国管理的手段，有其历史的合理性。斯大林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书中引用丘吉尔的名言：“他接手的是一个使用木犁的国度，撒手人寰时却是一个拥有原子弹的国家。”另外，教科书中驳斥了过去一种流行的说法，反对将冷战的责任推到斯大林头上。书中特别对苏联各时期的领袖人物，特别是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叶利钦等的历史地位和作用重新审视。

在俄罗斯学术界和教育界热烈讨论新编历史教科书的同时，社会上也掀起了新一轮历史反思热。只不过这股反思热从内容和倾向上与工O多年前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时期大有不同。2007年1月9日，还在俄罗斯新年假期期间，由著名电视制片人格。留波米洛夫制作的40集的《斯大林。Live》(可意译为“斯大林活着”、“真实的斯大林”)电视片在颇有影响的“独立电视台”播出。片中展示了斯大林生命最后的生活，斯大林被描述成睿智和善良的形象。针对一些人的非议，格．留波米洛夫称他描述的斯大林形象，不是取材于那些主观性的议论，而是真实的素材和历史记录，是为了还原历史的真实。

五、维护历史传统，应对西方思想攻势

人们注意到，俄罗斯新编教材的出版正值普京即将完成自己的总统任期的时刻，正值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紧张，外交行动和思想意识冲突激烈的时刻。西方媒体十分关注普京的“主权民主论”，他们害怕普京恢复苏联传统，担心俄罗斯怀念斯大林。2003年以来，西方在积极支持和策划俄罗斯邻国的“颜色革命”的同时，西方舆论界掀起了一股批判俄罗斯的浪潮，西方政界人物也纷纷走上前台，对俄罗斯政治指手画脚。他们指责俄罗斯压制人权和自由、背离西方民主道路、滑向独裁和专制。欧洲议会通过所谓批判共产主义的决议，美国华盛顿设立所谓共产主义受害者纪念碑，支持格鲁吉亚设立苏联恐怖博物馆，纵容东欧和波罗的海某些国家在历史问题上对俄罗斯进行挑衅等等，这些均对俄罗斯造成强大的思想和舆论压力。对于俄罗斯重编历史教材的举动，西方媒体也大肆渲染。美国《华尔街日报》称，这是在重新看待历史。英国《泰晤士报》则称，这是普京在宣传自己的历史观，在美化自己的形象。
面对巨大的压力，不仅需要外交和政治上的应对，更需要统一思想、形成共识，开展思想理论的较量。两部教学参考书的编者之一、俄罗斯高级经济学院社会政治学教研室主任列．波利亚科夫谈到，近20年来，特别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及周围的世界发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变化。上世纪90年代盛行的那些西化自由派论断和概念已经失去了道义及存在的理由。这些说教在思想上陈旧了，在逻辑上也过时了。如果俄罗斯不在教育和思想上采取行动，后果将会更加严重。1990—1991年，用冷战的语言说，俄罗斯在思想上解除了武装，放弃了作为科学体系的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理想，实际上是在自我倭化。俄罗斯不再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体系斗争的眼光去看待世界。俄罗斯引进了一些抽象的、模糊的、似是而非的全人类价值，学会了“民主、自由、市场、全人类价值、人权、公民社会”等词语。我们像小孩子一样，接受人家递给的一些带字母的积木。但老师并不告诉怎样搭建积木。至今我们仍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摆弄这些人家给的积木。而别人像老师一样检查和教导我们：你们不是放弃了共产主义了吗?你们不是要建设民主吗?我们要看看，你们怎样建设民主，什么时候建成民主。随便一个人，比如来自“自由之家”组织的人，都可以拿着尺子，给我们画勾或打分。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无论我们付出多大的代价，人家却说，你们的民主只是排在全世界的第161位!
波利亚科夫认为，今后俄罗斯必须改变自己的理论模式，必须有自己的话语体系。然而遗憾的是，至今俄罗斯许多教科书仍沿袭90年代以来的模式。俄罗斯理论界和整个教育界都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俄罗斯成了永远长不大的小学生。这么大的国家，发生过那么多重大的事件，至今还像小学生一样，接受人家的检查和测评。整个社会包括青年都落入了一个可悲的怪圈。不加思考地照搬这些西方外来词语，使自己落入圈套。思想上被缴械，只拿到西方一个抽象的药方，上面写着：你们(俄罗斯)姑且称为民主派和资本家，但我们要实施检查!
座谈会上，波利亚科夫向普京总统提出，俄罗斯需要自己的国家意识形态体系。虽然俄罗斯1993年宪法规定不许有统一的主导意识形态，但俄罗斯应当有公民爱国主义思想。俄罗斯应有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普京插话表示同意波利亚科夫的意见，说不容许他人以教师爷的身份指挥我们。俄罗斯应加强公民和爱国主义教育。普京已经签署总统令，宣布成立“俄罗斯世界”基金会，弘扬和宣传俄罗斯历史文化。

谁掌握教科书，谁就掌握未来。谁有权解释历史，谁就有权阐述未来。俄罗斯舆论注意到，普京为首的俄罗斯政界高层参与和关心历史教学和研究问题不是偶然的。目前，俄罗斯一方面与西方在民主问题上激烈交锋，另一方面与过去的苏联加盟共和国在历史问题上进行着较量。在国内，上世纪80年代末期国内偏激思想影响之深，一些政治势力极力抵制官方修正历史的努力。比如，2007年6月25曰，国家杜马代表、与流亡英国的昔日寡头别列佐夫斯基关系密切的自由派代表人物弗.雷日科夫公开呼吁，不接受利用教科书进行“洗脑”。号召教师坚持真理，坚决抵制，不做国家的传送带。在80年代那场“历史热”中十分活跃的“纪念”组织的负责人也表示，反对普京在历史教科书等问题上的做法。看来，普京领导的俄罗斯在清理历史贻害、消除思想混乱、完善理论武装的道路上还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