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科学和政治

——哥本哈根思考之三

马也

哥本哈根会议没有解决碳排放控制问题，也没有解决西方工业国家对第三世界环境破坏的赔偿和改善环境的技术援助问题。可以算作成功的，至多只在于间接地成就了西方鼓噪起来的碳经济和奥巴马的“能源新政”。

碳经济——碳排放、碳交易、碳货币、碳关税，时尚名词，晦涩而美丽，意味着西方在全球发动的争夺新兴产业主导权的战争。战争开始已非一日，主要对象是第三世界。哥本哈根会议前半年，2009年6月，美国通过一个《美国清洁能源安全法案》。哥本哈根会议在为别的事情大动肝火、争论不休的时候，唯独放过了这个法案，不曾传出任何质疑的声音。它正在保证美国成为世界碳关税收费站和新能源中心。4月15日，法国总统萨科齐与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联名致信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呼吁在欧盟边界设立碳关税。世界银行称，全球碳交易市场2012年将达到1500亿美元的规模，有望成为世界第一大市场。不久将达到2000亿至2500亿美元。奥巴马正在借助碳经济实现其“能源新政”，从资本主义衰退和世界经济危机中，拯救美国的全球霸业。

这让人想起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和所谓“新经济”。这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如此论“新经济”：“盛行于二十世纪后半期的金融创新、放松监管和花样百出的金融工程，被认为能够更好地管理金融系统的风险，带来巨大的财富，让所有人享受到繁荣与富庶，然而2008年这场危机让经济学家们描绘的美好蓝图破灭”。[i]人类尚未走出危机，而导致危机的怪影，却改换行头，身着“碳”油彩，照样标榜着“带来巨大的财富，让所有人享受到繁荣与富庶”，还乡团一般再次登堂入室了。

碳经济也属于这个“新经济”。一如其他在金融领域转让的期货，碳交易不过是通过各种金融衍生工具运行的虚拟资本的交易。世界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是怎样保证社会在同自然的协调中可持续地发展。第三世界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是怎样保证自己的人民主宰自己的山河、资源以及自己和后代孩子们的生存条件。现在是离开这些迫切问题的认真研究和解决越来越远，只是忙于摆弄碳经济的魔术棒，造出污染权自由买卖的碳交易市场。对于第三世界，这是一种“卖炭翁”的新身份和陷阱密布的大泡沫。对于西方金融资本垄断集团，这是一块大肥肉。西方由此将继续控制、甚至更严密地控制第三世界——这当然不是泡沫。

其实已经足够。但是紧随其后，又来了“科学”。

先是传来气候研究被操纵的消息。这不奇怪。上司不可信，政府不可信，警察不可信，媒体不可信，教授院士不可信，爹娘老子不可信，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不被操纵、最终操纵权集中于资本，为此终年制造、传播、迷惘于各种谎言，用新谎言代替旧谎言的时代。哥本哈根会议之前，有人对似乎已成定论的世界变暖之说提出异议。法国地质学家克洛德·阿莱格尔2006年发表于法国《快报》的一篇专栏文章，就称气候是否变暖仍然属于未知的领域，而且不一定由人类活动所引起，倒是生态问题成为某些人赚钱的工具。后来他又出版《气候的骗局或是虚假的生态》，指气候变暖之说为“伪命题”，直接批评此前颇具权威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此说一出，舆论哗然。2010年4月1日，法国十多家著名研究机构的400多位气候学家发表公开信，对他进行严厉驳斥。

这里提出两个问题。

第一，生态问题成为赚钱工具。岂止赚钱工具，而且是西方盘剥压榨第三世界的工具，而且是继续制造第三世界乃至整个地球环境破坏、生态恶化的工具。这是世界绝大多数人生存条件的问题。可惜争论一方涉及问题却擦边而去，另一方，400名家的阵容，则干脆置若罔闻。

第二，地球变暖之说是不是伪命题。地球变暖了，变冷了，总之在变。这种变，有待于科学家们抛弃私利和门户之见，继续进行研究，在平等讨论中逐渐接近真相。敏感的问题在于，这种变和人类活动的关系。400人的一派力主变暖、认为这同人类活动有关。质疑者宣传，“人类活动尚不足以影响地球气候环境变化”——那么好，人类在生态、气候、环境问题上的忧虑属于庸人自扰，为此进行的任何努力和奋斗一概毫无意义，富人们放马由疆、随意挥霍，继续纸醉金迷吧，穷人们照旧在废弃的矿井边饮用污浊的河水等死吧，别无选择！

但是凑巧4月间冰岛火山爆发，火山灰使欧洲上空成为死空间，并且影响的亚洲，一时空中交通为之断绝。一些专家称，冰岛火山碳排放与欧洲中小国家等量。英国文章认为，正是全球变暖，增加欧洲天空的阻赛事件。[ii]在这种成千万人不得不放弃或改变外出行程的悲剧中，人类活动的作用无法逃遁。

人类活动尚不足以影响地球气候环境变化吗？让玻利维亚波托西废墟的800万具印第安人的尸体告诉你吧，让墨西哥、里约热内卢或是孟买贫民窟里奄奄一息的老人和孩子们告诉你吧，让矿区烟尘中用生命换取妻女生活费用的矿工告诉你吧，让失去青山绿水的家园、不得不在垃圾堆里苟延的随便什么人告诉你吧。

所谓人类活动尚不足以影响云云，成为资本主义永世长存的最新赞歌，和这一制度天然合理的最新证据。我们同时也看到科学沦为资本仆役的最新案例。——庄严神圣的科学，在这里走向反科学。

冒出一种昏昏噩噩的乐观：有人宣传，西方总是诬称中国大量排放二氧化碳是造成全球气候变化的“罪魁祸首”，相比而言，目前科学界的这种争论对中国比较有利。

谓之昏昏噩噩，是因为只能用事实，而不能用“人类活动尚不足以”之类，回答西方对中国的诬称，不能一味把不幸诿过于老天爷。用假科学的旋律跟着高唱这种“尚不足以”的资本主义赞歌，用它来回应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造自然新陈代谢断裂的理论，用它来参加世界历史运动中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争，未免可悲。

科学是对客观规律的发现，尚且被塞进这种污浊政治的私货，技术——作为客观规律基础上改造世界的手段的发明，则尤其成为混乱理论的天国。比如一个螺丝姓社姓资，直接回答这样的问题，其实和直接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样无知。但是螺丝的原料、设计、制造、运输、销售和使用，没有一个环节可以离开具体的社会关系。即便一个螺丝，用于轰炸阿富汗老百姓婚礼的作战飞机，和用于抢救受难矿工的手术台，显然有天壤之别。

1997年《京都议定书》以来，西方一些企业，即在第三世界国家开展二氧化碳减排合作。所谓合作，就是由于第三世界国家在一定时期不承担减排义务，于是被鼓励用二氧化碳减排额度，向发达国家购买环保技术和设备。用每吨几美元的价格购买的碳排放权，被转手用数倍的价格在国际碳排放交易市场出卖，而且由此形成产业标准和技术垄断，使第三世界国家长期受制于人。

1992年，美国空军、陆军和国防部高级计划研究局，开始资助研究“改变气候模式”的技术。西班牙报纸揭露，这种技术，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改变外部气候，可以破坏全球农业和生态系统”，“它的能力范围包括制造洪水、飓风、干旱和地震等”。[iii]2003年10月，美国全球商业网络咨询公司（GBN），在其网站发布《气候突变的情景及其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意义》。这是美国国防部出资委托的项目。该报告预测：“中国南部地区在2010年前后将发生持续整整10年的特大干旱。2010年以后，中国北方水患不断，南方一片干旱”。[iv]有人猜测，2008年中国四川地震、新近海地地震和中国西南地区的干旱，同美国使用气候战技术有关，或许并非完全属于空穴来风。无论如何，美国已经为军事目的掌握气候战技术，已经使用这种技术于他们认为同“美国国家安全”有关的领域，应该不是妄言。

气候问题之进入国际政治领域，不是谁的话语权选择的结果——好像只是一种载体，可以选择气候，也可以选择比如公共卫生、食品安全、贫困问题等等，而是事情本身的性质使然。它昭示人们这样的事实：这里有着不同社会力量权力和利益争夺的尖锐对立。在第一个层次，看到环境、生态的恶化或是改善。在第二个层次，看到一方赚钱了，另一方成为赚钱的条件和对象。在第三个层次，看到西方发达国家和第三世界之间控制和反控制的斗争。这不是一个直接等同于政治的领域，然而更不是一个和政治无关的领域。

2010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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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我们为何应该改变资本主义》，英国《星期日电讯报》2010年1月24日。

[ii] 法新社巴黎2010年4月19日电；英国《新科学家》网站2010年4月19日。

[iii] 《气候战：警惕美国的军事实验》，西班牙《起义报》2007年12月14日。

[iv] 见《必须重视气候的战略研究》，《环球时报》2010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