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十年

马也

2009年即将结束的时候，美国媒体连续刊出三篇文章，标题都有“十年”，主题也都在对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的美国进行总结。这就是《时代》周刊网站11月26日《史上最糟糕的十年发生的十件最糟糕的事》，《时代》周刊12月7日《终于再见了，“地狱里的十年”》，《华盛顿邮报》网站12月16日《让美国惊恐的十年》。除了这里已经说到的“最糟糕的十年”、“地狱里的十年”、“惊恐的十年”，对这个十年，还有一些怎样的概括性表述呢？

——“最令人沮丧、最令人生厌的十年”

——“最灰心、最幻灭的十年”

——“‘美国梦’行将破碎的十年”

——“梦想破碎的十年”

——“算总账的十年”

——“失落的十年”

——“在惊恐中开始，又在惊恐中结束”的十年

——“心烦意乱的十年”

——“可怕的十年”

三篇文章，涉及十年间美国外交内政的主要方面。

关于内政，“十件最糟糕的事”的第一件，是“存在争议的2000年美国总统选举”。引起争议的是，佛罗里达州长达一个月的计票工作，最后现任总统乔治·W·布什以537票的差额获胜，“上至美国最高法院下至草根阶层存在的激烈党派之争，预示着一个问题：此事会在这个十年的其他年头成为公众谈论的一个话题。”美国大选本来就是富人权力的分配，怎么分配，商量着来。但是闹到计票一个月、计出差别537票，由此抬出一个总统，毕竟多少透露出，这些富人内部的龃龉和讨价还价，已经达到怎样程度。作为一个谈论十年的话题也就罢了，这里说出的恰恰是美国国家分裂的潜在迹象。

本文发表第二天，11月27日，《华尔街日报》有布什一派《旗帜周刊》执行主编、福克斯新闻频道评论员弗雷德·巴恩斯的《奥巴马为什么没有改变华盛顿》，就坦率承认，奥巴马本来应该能够造就一个不一样的华盛顿，但是“华盛顿现在的党派和意识形态上的分化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十件最糟糕的事”在这个537票之后，举出2001年“9·11”事件、两次飓风袭击中的政府应对不利导致大量民众死亡和财产损失，2008年9月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底特律崩溃”和已经成为事实的金融危机，这年10月“史上最大庞氏骗局”的败露。政治、经济、社会，尽在其内。

一篇诺贝尔奖得主克鲁格曼的文章，主要讲美国经济，恰好也发表在这段时间：《纽约时报》12月28日，《大零蛋》。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大零蛋的十年”、“就业岗位零增长的十年”和“普通家庭经济收入为零”的十年：“甚至在2007年，即所谓‘布什繁荣期’的顶峰时期，中等家庭的收入在考虑了通货膨胀因素后，也低于1999年的水平”，因此，“这十年，我们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成就，也没有学到任何东西”。

十年来遭受最大伤害的是普通民众。《让美国惊恐的十年》写道，“美国的经济精英们靠经济金融化和全球化发迹，而经济金融化和全球化却导致绝大多数美国同胞的收入停滞或减少。”2000年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52500美元，贫困线以下人口占11.3%，2008年收入中位数降到50303美元，贫困线以下人口上升到13.2%。文章说：

眼下让美国人惊恐的不只是担心丢掉工作——或者自己的配偶、姊妹、父亲和孩子丢掉他们的工作。美国人担心的是，美国被挖空了，担心我们没有重新实现总体繁荣的可持续途径，更别说首屈一指的地位了。

就其外交而言，据称“我们并没有发动重大战争”。但是他们认为并不重大的侵略伊拉克、阿富汗的战争，却使美国如疯狂而筋疲力尽、进退失据的狮子，连连重大败绩，闹得在国际上人不人鬼不鬼，“全球形象从唯一超级大国和好人，变成邪恶帝国和人权践踏者”。

克里格曼说，“过去十年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我们作为一个民族，不愿从我们的错误中汲取教训的情绪。”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见。任何民族都会犯错误。一个不愿意反思、不允许反思、不倡导反思的民族，一个不善于从反思中向自己的错误学习的民主，一个不断重复旧错误、在旧错误的循环中循环的民族，永远不会有出息。

《终于再见了，‘地狱里的十年》的作者，列出了“我们马虎轻敌”、“我们贪得无厌”、“我们自私自利”、“我们玩忽职守”。如此反思，难能可贵，虽属皮毛，如果能够觉今是而昨非，小有改变，也是一种进步。只是很难设想，美国这个民族的主流，会变得不贪得无厌、不自私自利。过了一个年，2010年1月5日，《今日美国报》刊出《未来十年美国的变化和若干挑战》，也抓住十年做文章，说美国即将迎来的，还是一个“恐惧的十年”。

在社会根本改造之前，关于走出地狱、关于美好明天，只具有自我安慰的性质。

2009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