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危机的札记

马也

一、正名

目前仍然阴霾重重和日渐深化的危机——第一是源于美国的危机；第二是由美国而欧洲而世界，自上而下、自核心而外围传染开来的危机；第三是由金融危机而已经扩散为严重伤害实体经济的经济危机、正在走向社会危机的危机；第四是资本主义危机。

作为当代资本主义的巅峰国家，美国不是一个靠实体经济，而是靠巨额债务支撑的国家：其他国家付出资源和劳动，美国印制和发行美元购买世界。美国每获得1美元的GDP，就必须借助5美元以上的新债务。《资本论》写道，资本主义生产的动机就是赚钱，“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国家，都周期地患一种狂想病，企图不用生产过程作媒介而赚到钱”。美国提供的，正是这种狂想病的典型症状；它由此发达，也由此陷入危机和衰败。

由于二十世纪末以来形成的美国作为霸主的世界格局，一切多少依附于美国的国家或地区，一切多少实行新自由主义性质改革的国家和地区，一切同西方资本主义接轨或融入其中的国家和地区，注定在劫难逃。

美国当局的习惯性拿手好戏之一，是挖空心思回避“衰退”、“危机”、“萧条”一类用语，一方面制造新的危机来冲销、同时深化旧的危机，一方面大言不惭地进行欺骗和掩盖。

美国经济的衰落已经一年。社会为衰落的走向忧心如焚的时候，国务卿赖斯说，“美国没有衰落”。次贷风暴袭来，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说，“我们认为次贷市场不会对其他经济领域或整个金融体系造成严重影响”。这被美国媒体列为“2007年最失败谎言”之一。金融大厦轰然坍塌，布什也不过来一句“艰难时世”。财长保尔森称之为经济“向下反转”。2008年12月1日，美国全国经济研究局宣布，美国自2007年12月以来“一直处于衰退”，白宫评论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强调“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能为经济做些什么”。直到12月5日，才从布什口里吐出美国经济“衰落”这个词。

最高样板还是布什。11月28日他接受采访，居然把发动侵略阿富汗、伊拉克的战争，毁灭这两个国家的主权和独立，制造社会的灾难性倒退和遍及两国的死亡、饥饿、贫困、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叫做“解救了5000万人并帮助实现了和平”。这成为他列举的“从未因政治出卖灵魂”的唯一证据。——求诸世界谎言史，靠这种对西方“民主”、“自由”、“人权”的权威性注解，足以使他成为当之无愧的金牌得主。

现在是在转移危机的同时，急于转移危机的根源了。

2008年12月26日，《纽约时报》刊载《中国的储蓄助长美国房产泡沫》，援引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的话说：“问题不是美国人花钱太多，而是外国人，尤其是中国人，储蓄太多，他们能够以低利率借钱给美国，为美国的消费提供经济支持”。过了年，1月2日，又有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在英国《金融时报》一篇专访中称，“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崛起导致的世界经济失衡，对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也负有部分责任”。

二、危机和战争

因为危机，人们说，金融是美国的生命线。

战争同样是美国的生命线。

两种论点，成为时髦商品。

一说，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不会再有战争。这里把苏联归结为战争根源，把美国装扮为和平天使，从出笼就是笑话。

二说，明智的资产阶级政治家懂得，掌握核武器的国家越来越多，一旦爆发战争和使用核武器，将会毁灭地球。因此人类已经告别战争。这种理论的祖宗，是名声扫地的赫鲁晓夫。

二十世纪末以来，世界没有一天不存在战争，最大的战争的发动者和幕后策动者，都是美国。

数年以前，曾有北约理论家发出信号：把中国炸回到石器时代。美国入侵南斯拉夫，就不忘记向中国使馆射导弹。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又有兰德公司向美国当局进言，与其用7000亿美元救市，不如用它发动一场战争；第一个对象就是中国。中国周边，军事包围圈已经构筑就绪，美国航母、导弹、飞机、反潜武器、军事顾问，美国指挥的军事演习、侦查系统，围你个水泄不通。中国运送石油、原材料和商品的航线上，布满军事基地。不要像个13岁的小姑娘，仿佛来者都是袋里装满糖果的慈善家。

但是枪炮轰鸣、死尸遍地，并非战争的唯一形态。

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就是一场美国发动的全球战争。

这场战争，以向西方发达国家国内工人阶级进攻吹响冲锋号。其后的阶段性成果，是“华盛顿共识”征服拉美，“休克疗法”演变东欧和解体苏联，策动亚洲金融危机，全球推开新自由主义，直接控制中东、中亚和由此发动所谓反恐战争。其实现手段是，制造分裂，肢解国家，改变政权，硬实力和软实力中的政治干预、政策导向、谈判桌的较力、贸易金融往来的欺诈和不平等、科技专利和市场的控制、文化的传播渗透和价值观出口，大规模抢劫自然资源、廉价劳动力和社会主义时代、国家独立时代创造的财富，把整个第三世界变为奴隶制性质的血汗工厂。这种全球战争，没有一天不在进行。

私欲如火而目光如豆，甜言蜜语、空洞许诺与虚伪奸诈相纠缠，不断上演着残忍、欺骗、无能和叛卖，到处把法律、学术、教育、权力、良心、尊严、贞操、气节，一概浸泡在污秽的臭水沟里。最先进的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成就，要么被用于奢华挥霍，要么被用于盘剥和屠杀。绕过生产过程赚钱的狂热，统治了世界。华尔街金融家率领的蝗虫，把世界啃得只剩枯枝败叶。

世界的财富和贫富两极分化达到空前规模，世界的言词堂皇和道德沦丧也达到空前规模。这种战争在破坏现代文明的和文化的成就，也在摧毁人类社会存在的条件。于是危机从资本主义殿堂的核心爆发开来，金融、生产力、社会衰退的景象，笼罩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

国际垄断资本陷入危机，与其说是世界人民反抗和斗争的结果，不如说是它自己打倒自己的结果。它用自己的贪欲，铺设了走向坟墓的道路。

危机就是战争。这种战争具有两重性。它是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和已经蹂躏世界30年的新自由主义全球战争的延续，又是美国金融资本集团在陷入困境时发动的自救战争。现在人类面临的，是美国垄断资本对全球的战争，资本对资本的战争，资本对劳动的战争，西方发达国家对第三世界的战争。

三、所谓“救市”

美欧为救市，已经拨出数万亿美元。

如此救市，对象不是危机的受害者，而是危机的制造者——西方金融机构。怎样救？好名称叫“国有化”，就是用属于全体国民的劳动成果，来填补金融资本集团因为贪婪挥霍制造的空洞。他们把利益私有化，把亏欠和损失国有化。危机成为新的洗劫。

研究这种现象，有不同的立场、观点、方法。

从推动历史前进的角度来说，在任何民族的灾难中，应该首先拯救的，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最大多数人。没有劳动就没有社会。没有工人的劳动就没有现代社会。灾难降临，第一位应该拯救的，都是工人阶级。保证工人阶级的起码生存和工作条件，保证工人阶级作为阶级的社会行动，成为避免普遍破产、普遍野蛮化和在危机的废墟上重建文明的决定性步骤。

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生病了。在这一体系范围内提出的任何救市措施，归根结底都有利于资本而不利于工人。在美国为首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范围内提出的任何救市措施，归根结底都成为这种秩序的延续。

向金融机构注资——用全体人民的血肉，喂养自己打倒自己的强盗。

减税——保护和扩大资本已经获得的好处。

降息——劫夺公民储蓄，用以增加资本盘剥的活力。

淡化和掩盖多年的“姓资姓社”的“主义之争”，被危机推向世界历史的前台。西方媒体急忙宣传的是，资本主义不会崩溃，“美国时代”将持续。法新社2008年12月4日报道却说，已经几乎被遗忘的“社会主义”，在年度热门词汇评选中排名第三位。

但是美国的所谓国有化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私有化的一种实现形式，是美国垄断资本和它的政治代表融为一体的象征。可以预言，一俟危机稍稍过去，那里将再次实行赤裸裸的私有化。至于危机的终结，如果不是工人阶级取得统治和社会的革命性改造，就是积累条件实现这种统治和改造。

四、谁为危机垫底

资本主义是一种具有先天排他性的社会制度。英国挤掉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法之间和欧洲内部的纷争，两次帝国主义集团厮杀造成的世界大战，美国挤掉英国和其他“老欧洲”国家，金融资本取代实业资本，西方资本主义对第三世界的征服和抢夺——这就是一部资本主义史。

在资本主义的金字塔中，权力和利益向上集中，亏损和苦难向下蔓延，每一次危机，都在以人之肉补己之疮，都在重演强者向弱者的转嫁。从美国来说，迁出高污染、高耗能、低技术行业是转嫁，自己壁垒高筑而向别处“自由贸易”是转嫁，强行推销债券是转嫁，要求别国帮它救市是转嫁，美元升值或贬值是转嫁，油价飙升抑制中国等石油进口国发展是转嫁，油价下跌制造俄罗斯、委内瑞拉、伊朗等产油国的困境是转嫁，收缩国内消费堵塞中国、印度等日用品出口也是转嫁。如此等等。

爆发于华尔街的危机，正在一层一层向下转嫁。在现存秩序中，最后的垫底者，只能是第三世界。

美欧的危机也许走到了一半，金融业未见好转，实体经济恶化之路尚长。应该相信，在一个资本主义占居世界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即使受到重创，成熟的资本主义制度，也已经获得可行的经济组织方法和社会控制经验，能够逐步地调节危机、缓和危机和从危机中再度站立起来。而第三世界的危机方才开始。对于美国来说，即便用于救市的7万亿美元即GDP的50%全部蒸发，仍然拥有世界最强大的科技实力和军事实力。对于一个第三世界小国来说，损失7亿美元就意味着国家破产。对于巴菲特来说，损失136亿美元叫做损失一半资产。对于里约热内卢或是孟买棚户区的居民来说，损失10美元就是损失资产的全部，就是毁灭自己和妻小的基本生存条件。

“中国救世界”，不过是浮华和别有所图的喧闹。2008年10月9日，英国《经济学家》有《当财富皱起眉头》，说“新兴经济体将日益塑造金融业的未来”。也是《经济学家》，11月8日发表《全球经济“衰退计”》，称西方发达国家“面临严重衰退”，而新兴经济体则只有“温和的经济下滑”。《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11月17日文章《新兴市场：即将到来的反弹》，副标题就是“从这场全球信贷危机中首先崛起的可能是这些受到沉重打击的新兴经济体”。

西方是在韬光养晦以图再起呢，还是装出一副可怜相，然后软硬兼施，再次把手伸向第三世界的口袋呢？高帽子听起来舒坦，戴起来就苦海无边。

五、“拉美曲线”的启示

2008年10月17日，美国主管西半球事务的副国务卿托马斯·香农应邀访问中国，在与中国学者座谈时提出，次贷危机对拉美影响不大，原因是“过去几年拉美国家实施了美国提出的政策建议，即‘华盛顿共识’。‘华盛顿共识’终于见效了”。

美国制造的、导致拉美巨大灾难的原因，竟然被说成是拉美面临新的袭击尚未倒下的原因。天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拉美曾经是“华盛顿共识”的试验场。它在这里连续制造奇迹——“智利奇迹”、“墨西哥奇迹”、“巴西奇迹”、“阿根廷奇迹”。每一次“奇迹”，都伴随闪亮的GDP和日益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奇迹”的同时或“奇迹”之后，就是此起彼伏的金融危机、经济危机、社会危机。拉美以其勤劳智慧而价格低廉的劳动力、丰饶的自然资源，成为世界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又在新自由主义鼓噪——特别是私有化和削弱国家独立、民族主权、剥夺人民历史创造主动精神的鼓噪中，成为世界贫富两极分化的冠军。

“华盛顿共识”给华盛顿带来巨大的收益，拉美人民却为此陷入失业、贫困、疾病、死亡的深渊。

但是历史永远记载着拉美的功勋。世界人民抗击新自由主义，正是从受害最深的拉美开始的。

1994年1月，墨西哥萨帕塔运动打响了反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第一枪。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说：“萨帕塔运动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恰帕斯甚至墨西哥的狭小范围。他们成为世界各地其它运动的榜样。”

美国副国务卿弄错了时间表。拉美接受他所谓“美国提出的政策建议即‘华盛顿共识’”的时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那正是拉美人民的“失去的10年”、“又一个失去的10年”。至于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10年，则已经成为拉美人民抛弃新自由主义和进行新的探索、新的创造的10年。

就最近美国金融危机对拉美国家的冲击来说，可以看出一种能够显示大概趋势的曲线：继续接受新自由主义，在政治上、经济上依赖美国的程度，同危机的伤害程度成正比例；拒绝新自由主义和走向抛弃新自由主义，在政治上、经济上对美国表现自己国家、民族的独立性的程度，同危机的伤害程度成反比例。

曲线的一端，受到伤害最大的例子，是当前拉美国家中政治经济和美国的关系都最为密切的墨西哥。美国《华盛顿日报》10月23日文章《金融危机烧向拉美》就说：“从墨西哥比索到油价，几乎所有东西都在贬值”。

曲线的另一端，虽然也面临困难，但是受到伤害最小的例子，是古巴和委内瑞拉。美国封锁加剧，粮食因自然灾害歉收且价格上涨，飓风“古斯塔夫”和“艾克”造成93亿美元的损失，旅游业滑坡，成为对古巴的新的挑战。但是古巴国务委员会副主席拉赫11月3日说，2008年古巴的经济增长率，仍将保证达到4%。

拉丁美洲的命运取决于，在我们谈到的曲线中，是越来越靠向古巴、委内瑞拉的一边，还是越来越靠向墨西哥的一边。

查韦斯说，这场危机表明，“新自由主义金融体系在沉没，资本主义在动摇”。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说，“在玻利维亚，我们对石油实行国有化，使人民有钱；而在美国，他们对富人的债务和危机实行国有化”。厄瓜多尔总统克雷亚说，应该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扔进历史垃圾箱”。巴西总统卢拉说：“我们依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时代结束了”，“拉丁美洲没有自己声音的时代结束了”。

拉美是拉美人民的拉美。它不再甘心充当附庸，而是正在发出自己的声音，寻找实现自己人民利益和符合自己实际的社会道路。这将成为拉美在世界历史进程中扮演更重要角色的决定性因素。这也将深深地影响世界历史的进程

2009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