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美国的伊拉克“退出战略”
田文林
因深陷伊拉克泥潭不能自拔,美国早在几年前就开始酝酿如何从伊拉克从容脱身,实行“退出战略”。根据2008年底美国与伊拉克达成了2010年底前全部撤离伊拉克的美军地位协议,2009年6月30日,美国从伊拉克城镇撤军,迈出撤军计划第一步。如何评估美国的撤军举动,美军撤离将给伊拉克带来怎样影响,这种影响又会怎样反作用于美国的退出战略,便成为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美国从伊拉克城镇撤军:新一轮战略收缩的里程碑事件
丘吉尔曾经说过:“美国人总是在试尽其他办法之后,才能指望做点正确的事情。”[1]用这话形容美国全球争霸之路再合适不过了。自二战以来,美国霸权兴衰大体经历了两轮“强大—扩张—衰落—收缩”的历史循环。第一轮循环从20世纪50年代一直到70年代“尼克松主义”出台。二战结束后,美国实力达到一个历史巅峰状态,因此对外扩张的野心也随之日益膨胀。20世纪50年代的朝鲜战争和60-70年代的越南战争,就是这种对外军事干涉欲望的直接结果。尤其在越南问题上,美国依据多米诺骨牌理论,认为如果印度支那倒下,其他东南亚国家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下去。[2]越战高峰期,美国共派兵54万,其中5.8万人阵亡,30多万人受伤。这场战争成为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因摊子铺得过大,导致美国力大衰,陷入“十个指头按跳蚤”窘境,最终不得不全面收缩。而标志事件是1969年出台“尼克松主义”,由过去美军直接进行军事干涉,转而依靠和资助当地力量维护地区安全。[3]后来的卡特政府基本延续了防守和收缩态势。事实上,自从越南撤军算起,美国花费了近20年时间,才恢复了以往的自信。[4]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并由此开始了第二轮霸权兴衰的循环。而以1991年海湾战争胜利为标志,美国彻底摆脱了越战阴影,扩张野心再度膨胀。老布什当时宣布:“感谢上帝,我们彻底摆脱了越战综合症”。[5]此后10多年中,美国几乎每隔几年就发动一场地区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直至伊拉克战争)。特别是“9·11”事件后,小布什政府乘势打出“反恐”大旗,将战略重心置于欧亚大陆腹地,接连发动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美国本以为,伊拉克之战可以昭示全球,表明美国有能力迅速、轻松地摧毁任何“拒绝按美国规则”行事的国家,将伊拉克改造成为亲美政权和“民主样板”,达到以民主化改造和重塑中东,根除恐怖主义,最终将中东这个全球石油供应中心纳入美国战略控制的目的。而万没料到,其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久拖不决,伊拉克会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海外包袱之一”。[6]
由此,美国再次陷入类似当年越战的艰难处境。据美国国会两院经济联席委员会预测,2002-2008年期间美国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的总费用支出达1.6万亿美元。若战争久拖不决,预计到2017年,费用支出将增至3.5万亿美元。[7]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2008年6月估算,加上战争抚恤和医疗费用,伊拉克战争开支已达3万亿美元。[8]毫无疑问,伊拉克已成为束缚美国手脚的战略绞索和消耗美国国力的黑洞。国力透支,加上美国内因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蔓延,美国急于从伊拉克泥潭脱身。更重要的是,美国同时在东面还开辟着阿富汗战场,因此美国亟需摆脱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重点巩固形势吃紧的阿富汗战场。
所有这些,促使美国以调整伊拉克政策为重心,被迫转入新一轮战略收缩。这种收缩从布什后期就已开始。小布什向尼克松时期的高层智囊基辛格请教,是“尼克松主义”抬头的先兆;撤换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则是政策转折的风向标,这与美国当年在朝鲜战场撤换麦克阿瑟、在越南战场上麦克纳马拉辞职异曲同工;实行“伊人治伊”,将伊拉克安全部队推向前线,向其转交各省防务,与当初在越南战争中推行“越南化”政策如出一辙。而“重新部署”军队、与伊拉克政府最终签署美军地位协议,实质是其试图逃离伊拉克的委婉说法。奥巴马上台后,美战略收缩的幅度更趋加大:2009年6月初,奥巴马在开罗发表缓和与伊斯兰世界关系演讲,完全可与1969年尼克松在关岛发表“尼克松主义”比拟。而2009年6月30日美依据2008年底与伊达成的美军地位协议,如期将美军撤出伊拉克城镇,并决意在2011年底全部撤出伊拉克,则是这种新版战略收缩的标志性事件。
二、美国撤离给伊拉克留下安全真空
美国占领之前,伊拉克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总体看仍是个稳定、健全的海湾大国。而美国的入侵使伊拉克从此成为一个政治衰微、经济凋敝、恐怖频发的“失败国家或正在失败国家”[9]。美军占领伊拉克后,占领当局草率地打碎了伊原有国家机器,如解散军队,整肃复兴党,禁止其在政府就职等等。结果旧秩序已被完全打烂,新秩序却迟迟未建立并有效发挥作用,由此导致伊陷入无政府状态:大批逊尼派加入反美武装,而以扎卡维为代表的“基地”等国际恐怖分子趁机蜂拥而至,将伊拉克视为恐怖活动的天堂。到2006年底时,最为动荡的安巴尔省的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同时,逊尼派、什叶派和库尔德人围绕政治进程、石油分配、修宪等重大问题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基地”等则不断在教派敏感区域发动武装袭击,有意制造教派敌对。特别是2006年2月什叶派宗教圣地阿里哈迪清真寺被毁,更使什叶派与逊尼派间教派仇杀趋于白热化。由此形成一个安全悖论:美军的政策失误,导致伊拉克安全形势不断恶化,而伊拉克安全形势的不断恶化,反过来使伊不得不更加依靠美国。
不断碰壁促使布什政府被迫调整政策,并在2007年提出“安全优先”的种种新政,如向伊拉克增兵3万,加紧培训伊安全部队,督促伊拉克政府缓解教派矛盾,敦促国际社会参与伊拉克重建等等。同时,美国对反美武装实行“分而治之”,利用伊拉克“基地”组织因滥杀无辜与当地逊尼派产生嫌隙之际,于2006年底与逊尼派武装谈判,并于2007年达成停火协议。美还与逊尼派各部族长老组建“觉醒委员会”和“伊拉克之子”民兵武装,协助美清剿“基地”武装,从而极大压缩了“基地”组织生存空间。[10]与此同时,美利用掌控“伊拉克伊斯兰最高委员会”的哈基姆家族与萨德尔间的矛盾,与其联手打压萨德尔派,有效抑制了该派势力扩张。这些新举措使伊安全局势逐渐缓和。据驻伊美军最高指挥官彼得雷乌斯的报告称,2007年伊拉克境内的恐怖暴力事件数量与伤亡人数比往年明显下降。2008年伊安全形势进一步好转,暴力袭击事件同比下降80%,教派冲突事件下降90%,美军死亡人数由上年每月70人降至25人,伊军死亡人数由每月200人降至100人。[11]
然而,美军作为外来占领者,长期主导伊安全局势,对美伊都非长久之计。因此,这才有了2008年底双方签署美军地位协议,有了美军分期撤军和伊安全部队接管防务的规划。目前伊安全部队有军队27万,警察34万,但其作战能力有限。美国防部2009年1月报告称,伊军175个战斗营中只有17个可在没有美军支援情况下独立作战,34个警察营中只有2个营能独立作战。伊安全部队依然严重依赖美军的后勤补给和火力支援。[12]据估计,到2011年底前,伊军警仍无力承担伊安全保卫职责。这样,美军撤离无疑给伊拉克留下极大安全真空。这种诱惑反过来又促使伊国内各种势力加快填补空白[13]。尤其是“基地”等极端组织更是将美国撤军视为其恐怖政策的胜利[14],并抓住美伊“换岗”这一防范最薄弱契机,通过制造恐怖事端,使伊拉克局势向其期待的方向发展。
事实表明,就在6月30日美军宣布撤离伊拉克城镇前后,伊拉克很快陷入新一轮暴力袭击。据粗略统计,在短短2个月内就发生了7次伤亡百人以上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尤其是8月19日伊拉克财政部和外交部大楼发生的系列爆炸,伤亡逾1300人,是伊迄今发生的最惨重恐怖爆炸。2009年8月成为近14个月来伊拉克伤亡人数最多的月份。[15]随着美国全面从伊拉克撤军,这种恐怖袭击无疑将会继续。伊拉克外长兹巴里就警告说,伊未来可能面临更大规模袭击。
从长远看,美国撤军还使伊既存的结构性矛盾日趋凸显,并长期制约伊安全稳定。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教派矛盾问题。伊拉克虽然在20世纪20年代英国实行委任统治时期就已建国,作为国家的“硬件设施”(如领土、主权、政府、人口等)一应俱全,但从未真正完成国家整合。它的领土由摩苏尔、巴格达、巴士拉三大地区拼组而成,连国名都是英国起的[16],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等不同教派之间的忠诚对象和政治目标各不相同。换言之,伊拉克只有政权意义上的国家建构(state-building),而没有观念层面的民族建构(nation-building)。[17]在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该国主要靠政治独裁和一党专制来维系政治秩序。一待萨达姆政权垮台,各教派内部埋藏已久的隔阂和积怨便迅速爆发出来。而美国在该国引入的多元民主机制非但没有平息这种教派矛盾,反而使不同教派集团的利益诉求有了合法宣泄渠道。因此,“美国在伊拉克追求民主,进一步终结了该国本就脆弱的国家团结,并可能最终使其分崩离析。”[18]当前的马利基政府就是一个由三派势力拼凑起来的“民族联合政府”,政府内部内耗不止,使政府组织和行动能力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伊武装割据隐患始终未除。目前伊安全部队主要以什叶派为主,拥有13万民兵的逊尼派武装组织“伊拉克之子”,本欲全体加入伊安全部队,但什叶派控制的中央政府担心其在军中坐大,只同意将其20%的民兵纳入正规军队,此举激起逊尼派强烈反弹,曾威胁要再次起义。这使伊安全部队控制逊尼派为主的地区难度加大[19]。而库尔德地方民兵与伊安全部队更是互不买账,缺乏配合。这种武装割据状态成为威胁伊拉克安全的最大隐患。
随着美军撤离步伐加快,这些矛盾会无疑会日益凸显。其中有几大热点值得关注:一是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争夺伊主要石油产地——基尔库克的角力日趋白热化。随着美开始撤军,双方均加大对该地区的渗透,试图将其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2009年5月和7月,库尔德方面公然禁止当选的阿拉伯官员在该地区行使职权,否则“格杀勿论”。6月库区议会又单方面通过法案,将三个有争议地区(包括基尔库克)统统划入库尔德辖区。这无疑让将基尔库克视为分享石油收益唯一希望的逊尼派无法忍受,也激怒了执政的什叶派。库尔德地区自1991年海湾战争后就实行高度自治,经过多年经营,目前已拥兵自重,日渐具备独立条件。有学者认为,“库尔德斯坦现已进入其民族主义发展的第三阶段,即在其辖区重新发现国家观念。”[20]因此有人分析,一旦美国撤离伊拉克,库尔德人很可能谋求建国,[21]并由此引发国内动荡。二是逊尼派与中央政府的矛盾日趋激化。什叶派主导伊政权后,曾推行“去复兴党化”政策,将逊尼派集体边缘化。逊尼派一直谋求重返权力中心。什叶派政府在美压力下虽调整政策,但程度有限。由于双方分别与周边逊尼派国家(沙特、叙利亚)与什叶派国家(伊朗)过往甚密,因此无法真诚合作。这些教派矛盾过去主要靠美军强力压制,才未大规模爆发出来。美军撤离无疑会使伊安全的脆弱性日趋暴露出来。
三、美国“退出战略”的历史命运:赢得还是失去伊拉克
伊拉克既不同于昔日美国“改造”过的日本和德国,也有别于美军占领过的越南,它地处阿拉伯世界中心和中东产油区中心,地缘政治重要性不言而喻。[22]当初美发动伊战的目的,表面看是要将其建成民主国家,为中东民主化树立样板,实则是培植地区亲美势力,控制中东石油命脉,因此其在伊拉克不遗余力地进行投入。时至今日,虽然美国在伊拉克陷入困境,但其仍是美国冷战后最大的外交遗产。因此,就像当初美国从越南撤军仍要追求“光荣和平”[23]一样,美国当前从伊拉克撤军也有自己的算盘。该计划的目的不是要放弃伊拉克,而是换种方式保存美国的伊战成果。即便奥巴马在外交问题上一再标榜“变化”,但其核心诉求与布什时期并无大的差异,也是确保伊拉克石油资源供应的稳定性,以及将伊拉克作为美国在中东的“长期性伙伴”[24],同时借此将“反恐”重心转向阿富汗,避免长期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
实现这些战略打算的基本前提,首先是伊拉克局势相对稳定。为此美国煞费苦心。美国选择分期分批撤军,就是要给伊安全部队预留“锻炼和考察期”,促其在实战中提高战斗力。而且,美军对“作战部队和非作战部队”界定模糊。目前驻伊美军约14.6万人,其中15个旅(约3-4万)为“作战部队”,其余为“服务和支持补给人员”[25]。驻伊美军地位协议还规定,美军2011年年底前撤出作战部队后,军事顾问仍将在伊安全部队中“指导”工作。这样,即使美军按期撤离,仍将在伊保留一定数量的军事基地和行动部队。[26]
但目前伊拉克暴力袭击骤然增多,无疑给美国“快速、谨慎、渐进”的退出战略蒙上巨大阴影。[27]目前这些恐怖袭击虽尚不足以阻止美国撤军步伐,但如果暴力袭击继续下去,美国是去是留便成为一个棘手难题。驻伊美军最高指挥官奥迪尔诺已表示,美可能调整在伊拉克的兵力部署,暗示撤军计划可能会出现变动。但从伊拉克撤军计划,本来就是美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后的战略性决策,因此实际回旋余地并不大。目前美国在伊拉克每月花费100亿美元,即使暴力活动保持在较低水平,每月仍需70-80亿美元。这还仅仅是直接投入,而未包括其他费用。[28]而美国国内还有一大推棘手问题等着奥巴马政府去解决。况且,美国难以同时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开辟战场。在阿富汗反恐战局相对吃紧、伊拉克形势相对缓和的大背景下,美国势必要将“反恐”重心转向阿富汗。因此,在伊拉克寻求脱身之道是大势所趋。而美国如重返伊拉克,或实行长期占领,无论人员还是金钱消耗,都是美国所不能承受的。
问题在于,当初美国在阿富汗战争没有完全胜利的情况下,便发动伊拉克战争,结果“按倒葫芦起来瓢”,塔利班卷土重来,阿富汗战场重新吃紧。现在,伊拉克局势刚有起色,美国便匆忙将战场重心重新东移,结果又使伊拉克恐怖活动重新回潮。一位美国学者指出,“美国已在伊拉克付出沉重代价,但现在如果将年轻的伊拉克民主政府丢给伊斯兰激进分子和萨达姆残余势力,美国将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29]据其分析,没有美军支持后,伊拉克很可能变成一个失败国家。沙特、约旦、科威特等邻国将直接面临伊拉克“基地”组织及其他极端组织的恐怖威胁,而土耳其、埃及、以色列等也将面临同样的威胁,而伊朗和叙利亚则会成为最大的赢家。[30]伊战后,伊朗一直将伊拉克视为与美国较量的主战场,并利用与伊拉克地理毗邻、信仰同宗,及当地动荡等有利因素,加大渗透力度,排挤美国影响。经过几年苦心经营,伊朗对伊拉克政治、经济和安全领域影响力不断加大。美国一旦从伊拉克撤军,其将更难阻挡伊朗在伊拉克扩大影响。内贾德曾公开称,“地区力量有能力保护伊拉克的安全。”“美军撤离后,本地区国家应该填补美军在伊拉克留下的真空。”显然其已早已做好填补空白准备。这些前景都是美国不敢想象、不愿看到的。
以往经验表明,美国的军事占领最终有四种结果:更大规模内战(索马里、海地);出现专制政权(古巴、多米尼加);被邻近政权入侵(菲律宾、越南)、美长期驻军并与其形成委任关系(日本、德国和韩国)。[31]换句话说,没有进行长期军事占领,或在未完全消化战果情况下仓促撤军,最终往往导致既定战果的丧失。1972年南越军队在美军空援下击退北越军队,美国就以为其“越南化”战略已经奏效,并开始撤军,结果3年后形势完全逆转。[32]与之类似,20世纪80年代苏联从阿富汗撤军,以及1982年到2000年以色列从黎巴嫩撤军,也都导致前功尽弃。现在美国撤军伊始,伊拉克安全局势就出现反复,这似乎昭示着美国的伊拉克“退出战略”从开始就兆头不妙。
从长远看,伊拉克形势即使向好的方向发展,美军对伊拉克的影响力和控制力都会不可逆转地下降。不管美国如何吹嘘给伊拉克带来了民主和自由,但其入侵伊拉克给伊拉克人民的社会生活造成无以复加的苦难和屈辱:人们流离失所,缺医少药,还饱受恐怖袭击威胁。所有这些,使举国上下对美国怀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反感和抵触。尤其是随着伊拉克石油收入的增加和政治经济重建的加快,其自信心日趋增强,摆脱美国控制的意愿明显上升。如美国2007年帮助伊拉克制定的《石油天然气法》,被伊拉克人视为“美国人的法律”,至今未获伊议会通过,由此使美借机攫取伊拉克石油的期望日渐落空。而在撤军问题上,逊尼派认为美军占领是导致伊拉克动荡和暴力的主要原因。伊拉克宗教领袖西斯塔尼表示,“任何损害伊拉克主权的协议都违反伊斯兰法。”[33]激进派萨德尔坚决反对美继续驻军,否则将成立新的民兵武装进行反抗。伊拉克在与美国就驻军地位协议谈判时,要求美军必须制定“明确的撤军时间表”。[34]即使是美国一手扶植起来的马利基政府,也不愿充当美国傀儡,日趋显示出强烈民族主义色彩。早在2007年,马利基就公开表示,无论美军何时离开伊拉克,伊拉克军警都能承担起维持伊拉克安全的重任,显示其不愿美军驻留的决心。马利基重要助手哈桑・苏内德公开指责,美国将伊拉克作为“美国实验室里的一个试验”,并指责驻伊美军犯下诸多侵犯人权的行径。[35]伊国家安全顾问穆瓦法克·鲁巴伊在2008年8月直言不讳地表示,伊拉克对“最后一名外国士兵撤离伊拉克的那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以说,绝大部分伊拉克人将美国撤军、伊拉克接管防务,视为重新主宰自身命运的重要标志[36]。伊拉克官方还将美军首度撤军的6月30日定为“国家主权日”,举国庆贺。[37]而2009年9月被提前释放、曾向布什扔鞋的电视记者蒙塔兹·扎伊迪,也被很多伊拉克人视为民族英雄。伊拉克朝野这种强烈反美心态,显然是美国不愿看到,但又无可奈何的。美国人绝不会想到,其在伊拉克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非但未获得预期中的收益,反而加剧了伊拉克民众的反美情绪。随着美军逐渐撤离,美国对伊拉克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无疑会随之极大流失。
总之,由于美国当初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明显带有侵略性质,使得美国其后的伊拉克政策始终难以摆脱“原罪”,即使美国看似高姿态的“退出战略”,同样面临两难困境:伊拉克继续乱下去,无疑会将美国继续拖进去,徒然消耗美国国力;而伊拉克形势如果好起来,该国日趋上升的民族主义情绪,又会使伊日益脱离美国设定的轨道。不管伊拉克未来发生什么,美国就像二战后“失去”中国、50年代“失去”朝鲜、70年代“失去”越南一样,将注再次“失去”伊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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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teven Metz,Iraq & The Evolution of American Strategy, Potomac Books, Inc, Washington, D.C.,2009,p.1
[2](美)孔华润主编:《剑桥美国对外关系史》(下),新华出版社,2004年,第315页。
[3]Steven Metz, Iraq & The Evolution of American Strategy, Potomac Books, Inc, Washington, D.C.,2009,pp.1-2
[4] The consequences of a U.S. withdrawal are even greater than the Iraqi bloodbath that would follow?,http://answers.yahoo.com/question/index?qid=20070721075545AArpBWo,February 07, 2007
[5] 转引自韩志斌、李铁:“‘新战略’与美国在伊拉克的困境”,《国际论坛》,2007年第3期,第66页。
[6]David L. Phillips,Losing Iraq: Inside the Postwar Reconstruction Fiasco,Foreign Affairs, July/August 2005
[7] “美国会报告称伊战和阿富汗战争耗费美国1.6万亿美元”,新华社2007年11月13日电。
[8]Shelagh Foreman eds.,The Necessary Steps for a Responsible Withdrawal from Iraq,Commonweath Institute,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2008, p.8
[9]Jason Brownlee, Imagining the Next Occupation, Middle East Report,Winter 2008, p.9
[10] Stephen Biddle, Michael E. O"Hanlon, and Kenneth M. Pollack,How to Leave a Stable Iraq,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08
[11] Ibid,How to Leave a Stable Iraq,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08
[12] Ibid,How to Leave a Stable Iraq,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08
[13] Sami Moubayed,Heated blame-game in shocked Iraq,Asia Times Online,Aug 25, 2009
[14] Kenneth Katzman,Consequences of US withdrawal from Iraq,http://www.arabwashingtonian.org/english/article.php?issue=18&articleID=455
[15] Ben Lando,Prevention, attacks target oil,Iraq Oil Report,1 September,2009,[16]Eric Davis, The Puzzle of Federalism in Iraq, Middle East Report,Summer 2008, p.42
[17]Liam Anderson, The Perils of Nation-Building in Iraq: The Implications for U.S.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Edited by Markus Kaim, Great Powers and Regional Ord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Persian Gulf,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 2008, p.183
[18]Liam Anderson, The Perils of Nation-Building in Iraq: The Implications for U.S.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p.183
[19] Kenneth Katzman,Consequences of US withdrawal from Iraq,
[20]Eric Davis, The Puzzle of Federalism in Iraq, Middle East Report,Summer 2008, p.43
[21] Nir Rosen,If America Left Iraq,Atlantic,December 2005
[22] Ted Galen Carpenter,James Phillips,When Should the U.S. Withdraw From Iraq?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February 29, 2008
[23] 亨利·基辛格著,顾淑馨 林添贵译:《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8年版,第627页。
[24] Michael Schwartz,The US takes to the shadows in Iraq,Asia Times Online,Jul 11, 2009
[25]付一鸣 惠晓霜:“美国从伊“撤军”的背后”,http://www.zgtscxnc.com/InfoView.asp?id=1389
[26]Michael Knights,Iraq Withdrawal Deadline: Subtle Shift in U.S. Mission,The 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June 26, 2009
[27] Shelagh Foreman,The Necessary Steps for a Responsible Withdrawal from Iraq,
[28] Ted Galen Carpenter,James Phillips,When Should the U.S. Withdraw From Iraq?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February 29, 2008
[29] Ibid, When Should the U.S. Withdraw From Iraq?
[30] Ibid,When Should the U.S. Withdraw From Iraq?
[31]Jason Brownlee, Imagining the Next Occupation, Middle East Report,Winter 2008, p.9
[32] Henry A. Kissinger,Lessons for an Exit Strategy,Washington Post, August 12, 2005
[33]D. Hazan,Reactions in the Iraqi Press to the U.S.-Iraq Strategic Agreement,The Middle East Media Research Institute,August 18, 2008
[34] Robert H. Reid,Iraq Demands "Clear Timeline" for U.S. Withdrawal,The Associated Press, August 10, 2008
[35]“伊总理:没有美国人我们照样行”,http://world.people.com.cn/GB/14549/5989890.html
[36] The consequences of a U.S. withdrawal are even greater than the Iraqi bloodbath that would follow?
[37] Sami Moubayed,Iraq celebrates a victory of sorts,Asia Times Online,Jul 1, 2009
发表于《现代国际关系》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