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泰的传奇人生
——《王世泰纪念文集》序
忽培元
在西北革命历史上,王世泰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二十多年前,我在延安地委担任副书记,头一次下乡到洛川县,专门绕道到塬下黄连河村拜谒了王世泰家乡,即他出生并度过儿童少年时代的故居。当时是春季,塬上久旱无雨,车轮碾着土路上厚厚的尘土进村。村里一群孩子好奇地围着汽车看热闹,显然是很少有人来。王家老屋多年失修,院角和墙头上长着干枯的蒿草。县里陪同的一位主管宣传思想工作的副书记,大约是毕业于延安师范的年轻同志见我执意拜访且态度虔诚举止恭敬,便有些不大理解问:“王世泰有这么重要吗?”我就对他说“很重要,我们学习研究西北革命历史,王世泰老前辈是一个绕不开的重要人物。”这位年轻同志疑惑地问:“既然如此,为啥王老官没做大,地位也不及有些人高?”我无从回答,心里也暗暗问自己,是呀,的确似乎有这个问题。但很快我就告诫自己,我们这一代人学习党的历史,首先要提升思想境界,不然永远无法读懂历史,更难以理解前辈的崇高理想与思想境界。正是怀着这样的虔诚和自省精神,我继续着对西北革命历史的学习研究和不断的深入思考。渐渐感到每一位老革命,都是一座高山。你只有长久仰望,又虔诚亲近、不断攀登探求,才能逐步理解,慢慢地真正读懂他们。
我们高山仰止的前辈,他们生活的时代,如同黑暗深重的长夜,黎明来临之前,他们首先睁开了眼睛,所见皆为黑暗。看不见曙色,更看不见出路何在。于是他们成为了那个时代呼唤光明、开天辟地探索生路驱逐黑暗的特殊人物,成为了大变局中的弄潮骄子。一句话,成为了呼唤英雄时代中,应运而生的时代英雄。
在西北地区革命,乃至中国革命史上,提到王世泰这个名字,人们不能不肃然起敬。就像听到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马文瑞等等。上个世纪初,大革命年代,一个高个子的纯朴青年,手捧着《新青年》《觉醒》《秦钟》《前进》等传播进步思想的刊物,不顾白色恐怖镇压而走上城镇街头和乡村集市,面对混沌麻木的人群大声疾呼,以求唤起民众、震醒睡狮。随即又义无反顾拿起武器,参加游击队和红军……这个热血青年就是洛川塬走出的王世泰,就是延安四中进步学生王世泰,他是先驱者李子洲、魏野畴的追随者,是刘志丹、谢子长振臂一呼的响应者。从此成为了一位生死度外、勇往直前的职业革命家。当他们在荆棘丛生、险象环生、没有道路的黑暗大地上迈出了艰难困苦的第一步,即脚步不停地逆行穿透黑暗、勇敢迎接光明……经历了我们难以想象的艰苦卓绝、九死一生,直到把个人命运同催生新中国新时代的伟大事业融为一体而化作伟大与不朽。
今天,当中共建党一百周年来临之际,又一个伟大时代到来之时,我们响应党的核心的号召,深入学习中共光辉历史,缅怀先辈,继往开来,其重大意义尤为深远。
王世泰的伟大与不朽,体现于他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归纳起来他革命战斗艰苦奋斗的一生,创造了六大辉煌,亦可说是六个人生奇迹。一是王世泰属于德高而寿长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他1910年生,2008年去世,享年98岁,职务当到正部,虽然“功劳与贡献远远不止正部”(马文瑞语)。也就是说,如果论功封官,他的地位应当更高,但是阴差阳错,也没有什么原因可言。同后来的一些“德不配位”者相比,他当属于地位不配功德了。他今天在我们心目中的崇高与伟大,不是站在高台阶上显示出来,而是他本身具备的高度影响力的必然呈现。二是王世泰是西北红军初创时期唯一的一个团,红二十六军红二团的首任团长。也就是说,他曾是陕甘红军根本的和独一无二的重要角色。刘志丹作为红军军长,手里只有一个团的部队,王世泰是团长,这个角色当然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是王世泰而不是别人?他与刘志丹的亲密关系可想而知。这其中留下了很大的研究空间,他的历史地位和在西北红军创建中的作用不言自明。三是王世泰是为数不多的同时追随刘志丹、谢子长两位杰出革命家、军事家创建西北红军和红色根据地的军事政治骨干。而且一直担任重要领导职务,经历了几乎所有的西北地区军队和根据地建设的重大决策和重要行动过程,包括前三次反围剿斗争的胜利,和在王明极左路线陕西代表杜衡等干扰下的惨痛失败。当然也包括艰难的重整旗鼓,悲壮流血牺牲和不屈不挠的东山再起。四是王世泰一生经历了无数战役和战斗,的确是从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他两次身负重伤,落下终身残疾,但却毫不畏惧毫不气馁,一次又一次顽强地站立起来,继续冲锋陷阵,直到迎来全国解放,并作为西北为数极少的代表之一,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和新中国开国大典。这是西北老革命是为数不多的殊荣。第五是战争年代,王世泰担任了那么多军内要职,从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到解放战争时期,都是作为红军、八路军和解放军高级军事指挥员,先后担任过纵队司令、军长、兵团司令,率部南征北战,打过无数的大仗硬仗,参加了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和激烈战斗,先后是刘志丹、谢子长、贺龙、彭老总的臂膀爱将。他屡建功勋竟未曾受衔,却一生隐忍,毫无怨言。第六,王世泰在漫长的和平建设年代,于开发大西北的伟大事业中,领导修筑铁路,建造大桥,率先投入扶贫攻坚的伟大事业,继续扮演了埋头苦干的拓荒牛角色。在此期间,他谦虚谨慎,身体力行,继续发扬革命战争年代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不吃老本,不摆功勋架子,勇立新功,创造了彪炳史册的新业绩。总之,革命老前辈王世泰,他用一生的坚实足迹,谱写了自己的光荣履历,为理想信念而奋斗不息,成功践行了拓荒牛、孺子牛和老黄牛精神,成功塑造了一位优秀共产党人的完美人生,堪称人中豪杰、党员楷模。
以上是我个人长期以来学习研究和思考王世泰老前辈的几点心得,在此同读者分享。
我出生在延安城内市场沟,那里当年曾经是革命圣地延安的“王府井”。毛泽东主席亲笔为沟口大门上题写了抗战楹联。留下了许多亲切的名人传说和当年故事。我自从懂事起,“王世泰”这个名字就在幼小心灵中生了根。少儿时代,我在延安桥儿沟小学读书。课余时间和小伙伴们喜欢到公路边延惠渠畔一棵老柳树下听“古朝”。无论冬夏,树下经常聚着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嘴里咬着烟锅讲述当年亲历闹红的故事。慢慢才知道他们中许多人当年都是跟随刘志丹、谢子长闹革命的,有的干脆就在王世泰手下当过兵。有一个说自己是王世泰团长的警卫员,也骑过高头大马。王世泰这个名字不断出现,铭记在了少年心中。说他大高个子,身材魁伟,力大无比,打起仗来总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这在一个儿童的心灵中,描绘出的形象是无比高大伟岸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腰里别着盒子枪带领部队东杀西战的英雄形象耸立在脑海中,常常为自己没赶上闹红的年月而懊恼。
以后应解放军出版社之邀,我撰写《阎红彦将军传》深入采访西北老革命,不少传说使得王世泰的形象更加丰满。王世泰与马文瑞是好友。我在马老身边工作的时候,每当回忆西北革命历史,谈到王世泰,马老的脸上总会流露出欢喜的笑容。他说王老年轻时,戎马倥偬,一直到三十好几了还没有成家。王老见了马老,半开玩笑说,马部长,我这个老大难问题只能靠你们组织上解决了。马文瑞说,好,就包在我身上。一次马老夫人孙铭在女大为王世泰物色了个对象,说同意见面,可是一见面人家就不乐意。以后类似的情况又出现过几次。王老很郁闷,对找对象没了信心。马老说,你每次来相亲,衣服也不换,胡子也不刮,就像打了七天七夜仗刚下战场。见了面,也不说话,一对大眼睛盯着人家女娃娃看,那还不把人家吓跑了。王世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后机会又来了,他特意去理了发刮了胡子,还换了一身新军装,结果成功了。
总之,学习研究西北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及其历史地位,王世泰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要人物。他在西北革命历史上的特殊经历与重要建树,造就了他的不朽。他入党的时间是1929年,这是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大量屠杀驱赶共产党员,白色恐怖空前严酷,不少人在敌人的刺刀和枪口面前吓破了胆,也有的退缩脱党。他在这个时候,知难而进,逆流而上,毅然决然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抱着随时牺牲自我的决心,投身革命事业,这不同寻常的人生选择和精神境界,是我们今天的人们,特别是青年朋友很难一下能够理解的。这也是我特别看重这本《王世泰纪念文集》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从小生活在延安,受到了红色文化熏陶,从年轻时既将学习研究西北革命历史作为终生事业。几十年间,无论是撰写刘志丹、谢子长、阎红彦的传记、还是采访习仲勋、马文瑞、吴岱峰、刘锦范、张秀山、贺晋年、张邦英、王兆祥、尤祥斋、张策、白烈飞、谢怀德、李智盛、谢绍明等老前辈,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你读每一本书,都会感到自己的面前耸立起一座峻拔高山。他们是独立的,又是相互紧密连接的,既是险峻无比的,又是亲切包容的。我曾有幸拜读过王老晚年撰写的回忆录《我的红军生涯》一书,近日又认真拜读了《王世泰纪念文集》书稿,面前耸立起又一座巍峨的高山。我就想,一座山,它能否长久地耸立,绝非是凭借人为鼓吹堆砌,而是靠自身的份量和实力。有的人在世时,也许凭借一时的地位和虚名,俨然是一座山,可当时过境迁,往往连同山的影子也会消失无余,只能贻笑大方或遗臭天下。而有的人由于功勋卓著,在世时地位和名气并不显赫,但是随着历史的演进和岁月流淌,原本沉积于历史洪流之中的巨石终将显露出来,成为后世面前的一座仰望才见的高山。王世泰的传奇人生再次应验了这一规律。
2020年2月3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