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上映的影片《中国合伙人》、《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北京遇上西雅图》中,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其中都有关于美国的想象,在这些作品中,美国或者被视为“个人奋斗”的榜样,或者被视为寄托理想的地方,或者被视为可以安稳栖居之地。这样的美国想象可以说已成为了当今中国社会的集体无意识,而在大众文化中得到彰显。真实的美国当然并非如此,在最近的现实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华尔街运动中1%和99%的对立,斯诺登事件对美国“普世价值”的打击,等等。值得思考的是,这样的美国想象何时出现,何以能够形成?如果我们联系到1993年的《北京人在纽约》,我们可以发现,在那时美国就被想象成为了“个人奋斗”的楷模,而中美的关系则被想象性地表述为“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20年来,《中国合伙人》延续了《北京人在纽约》对美国的想象,只不过将实现美国梦的地方移植到了中国。
而当代文学作品里对美国的想象,与大众文化中表现的不太一样,现在海外中国作家在写到中国和美国的关系时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首先,中国人现在去美国,不再是一定要融入美国社会,在这些作品中会强调中国文化的一面,强调中国人在美国创业,并改变了美国的规则;其次,在写到中西文化冲突的时候,会更加重视中国文化,比如说讲中国人的亲情,在1980年代的时候会作为一个负面的因素来看待,像“酱缸文化”,“黄色文明”等等,但是现在是用一种正面的角度去看,相对于美国文化,他们将中国文化当做另外一种文化,也有其合理性及其内在逻辑。如果说在1980年代看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是“文明与愚昧”的冲突,把美国看作是文明,把我们中国文化看作是愚昧,但是现在,至少是“文明之间的冲突”,认为中国文化有一套与西方不一样的另外的价值观,人生观。但是这样的倾向,在这几部电影里面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们也可以作为一个对比。
可以作为另一个对比的,是当代知识界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这一思潮重视传统中国文化的观念,重新阐释儒释道在当代中国社会的价值。可以说这一思潮重建中国文化本位的努力是值得尊重的,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比如说传统的等级关系与男尊女卑观念如何与现代社会适应,传统的朝贡关系与帝国心态如何面对当前的国际关系?这些对文化保守主义是重要的挑战。在我看来,我们应该汲取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核心要素,在当代中国现实的基础上熔铸出一种新的中国文化,一种既“现代”又“中国”的文化。而在上述对比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大众文化、精英文化的不同层次中,对待美国及中国的想象是不同的。在大众文化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美化的美国想象,在文学中,我们看到的是“文明的冲突”,而部分精英知识分子中则力图保守“中国文化”,这些文化影响的范围不同,大众文化影响最为广泛,文学与知识界的讨论则较为小众。这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不同层级文化在态度上的“断裂”,也让我们看到,在广大的社会领域,对美国想象的美化仍然占据着主流,而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另一方面,我觉得值得深入讨论的是从1990年代以来一直到现在,民族主义兴起的过程。比如说1996年的《中国可以说不》,1999年的南斯拉夫使馆事件,2008年奥运会前后的事情,还有2009年的《中国不高兴》,这些重要的事件勾勒出了1990年代以来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脉络,一种逐渐清晰的意识。首先是在知识界被提出来,然后在社会领域里面逐渐被大家普遍意识到。而现在值得思考的问题是,我们今天怎么样来看待民族主义?中国的民族主义有其内在的合理性,但也有值得我们反省的地方,尤其是随着中国的实力越来越增强,我们怎么看待中国民族主义将来的发展。我觉得,我们在重建中国在文化上的主体性的同时,对民族主义可能的负面因素——比如以民族主义遮蔽阶级分野,或者民族主义转化为帝国心态——要有一种清醒的认识和反省精神。
还有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关系,最近我们在清华开会讨论《当世界年轻的时候》,这本书是写中国人参加1936年西班牙内战的事情。两位台湾的作者考证出国际纵队中有100多个中国人,他们从不同的地点去参加西班牙内战,有从中国内地去的,有从欧洲去的,从美国去的,这样一本书给我们打开了一个国际主义的视野,让我们看到在1930年代,中国人就有了国际主义的思想。我们以前谈民族主义,相对于1980年代的“走向世界”是有极大的启发性,不过当民族主义逐渐成为一种主流社会意识,我们应该思考在怎样的基础上重建新的社会意识。我觉得这本书的启发有两点,一是给我们打开了一个国际主义的视野,除了民族主义之外,我们是否应该以及如何看待其他国家里面的事情;二是,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应该在一个什么基础上统一起来,在这本书中是左翼思想,是在关注底层民众这一核心之上的展开或联合。对于当代中国来说,我们应该发展什么样的民族主义,以及在什么基础上将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联系起来,将会是我们今后面临的重要思想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