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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比的车追不上美国梦

作者:钟雪萍 来源:观察者网

  2013年新版电影《伟大的盖茨比》有3D和2D两个版本。因为好奇,影片一上映就去看3D版本的。看后颇感失望。不过细想一下又觉得,也许那正合了F. Scott Fitzgerald原著的本意:盖茨比所追求的世界,如3D电影一般,看似真实(有立体感),给人的感觉却恰恰相反,虚幻到让人失去余光的地步。

  不过,出于对原著的好印象,还是又去看了2D版。得让余光发挥点作用。

  《伟大的盖茨比》是Fitzgerald 1925出版的一部篇幅不长的小说。故事本身不复杂,属于穷小子遇上、爱上、失去、也许复得、但又失去富家女一类的。但因出自Fitzgerald之笔,小说的笔触独到,意味深长,透过一个游离在富人阶层内外的“小人物”视角,颇有深意地讲述了一个做“美梦”之人的悲剧,以及他身处其中,在美国梦的幻影和现实世界之间奔走的,芸芸众生。

  盖茨比这个来自北达科达州出身贫穷的年轻人,从小就拒绝接受自己家境的贫困。16岁离家出走,偶然的一次机会让他成为一个富翁的救命恩人。富翁死后,其家人欺骗了他,让他分文不得。他参了军,之后遇上富人小姐戴茜并爱上她。一战期间从军去欧洲。战后为了发财没有立刻迎娶戴茜。发财后富人小姐却已嫁给了富豪。若干年后,仍然独身的他,财运亨通(尽管财源来路不明),在戴茜所住“东蛋”(East Egg) 海湾豪宅对面的西蛋海湾,造了个游乐园似的庄园,一心想重新得到昔日恋人的注意和回心转意,最后却被富豪报复暗算。昔日的恋人,自然害怕受穷,选择继续过她所需的富人生活。

  2013年电影版的《伟大的盖茨比》,基本没有改变故事本身。但通过电影“声光电”的特点,外加为了强化3D的视觉效果,影片不惜重金对盖茨比庄园的“派对”加以浓墨重涂;对盖茨比庄园内部富丽夸张的装饰,亦经由盖茨比与戴茜的重逢,通过大量的镜头呈现在观众眼前。数倍放大1928年大萧条之前,美国社会“爵士时代”(也是镀金时代)的疯狂。

  但似乎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是影片中“汽车”这个道具的运用,尤其是盖茨比那辆特制的黄光闪亮的Rolls-Royce劳斯莱斯。

  有车就得开。如此,电影又颇为顺理成章地,通过富人们的私家车,把“西蛋”、纽约、“东蛋”联系起来,并且同时凸现了连系两头的那个“中间段”:尘谷 (valley of ashes)。那里,贫困但劳动着的人们为纽约和长岛的“现代生活”所需提供各类劳动。同时,眩晕的“美国梦”在这些富人们飞一般来来往往,和短暂的停留之间,诱惑着同时也异化着那里的人们。故事叠故事,人们没有时间思考,没有能力应对,任凭欲望掌控,全然不知,对千千万万个追求“美国梦”的Wilson (故事里的修车工) 和他的妻子来说,“尘谷”,既是“去西蛋的路上”,但更是走向“完蛋”的方向。

  2013年电影版本《伟大的盖茨比》对Fitzgerald当年的警醒之作的“回放”,更让人感受到这部经典小说在政治经济层面上的象征意义。从20世纪初到21世纪初,百年之后的美国,尤其是曾经作为美国“工厂”的中西部,如今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追逐梦想,一次又一次沦落为“尘谷”?

  最近,美国公众广播电视(PBS)一个叫做 “Independent Lens” (独立镜头) 的栏目,播出一部名为Ditropia 的纪录片,纪录的是21世纪初的今天,底特律城的全面萧条,即,底特律的 “dystopia ”;底特律这个曾经作为美国(乃至世界)汽车工业“乌托邦”的幻灭。中文有人颇为巧妙地将 “dystopia” 译为“敌托邦”(或者“地托邦”),因此Ditropia可译作《底托邦》。

尽管盖茨比的劳莱劳斯不是底特律的产品,但是底特律汽车工业的发展,象征着《伟大的盖茨比》所反映的“美国梦”:似乎人手一车,好车连城,就梦想成真,可是,资本主义的逻辑可以毫不吝惜地把“乌托邦”变成“底托邦”。

  该片跟随几个底特律居民,把镜头转向这个21世纪初的“尘谷”:大片废弃的厂房,底特律曾经巨大而且装饰堂皇,但如今也被废弃不用锈迹斑斑的火车站,还有更为大片被遗弃的住房和街道。有一处被遗弃的修车铺,原来的字迹 “Auto Parts” (汽车零件) 掉了几个字母,神使鬼差的变成“uto pa”。在被废弃的厂房和楼房处,到了晚上,一些失业的年轻人,燃着火堆,在那里拆下各种钢做的材料。其中一位说,卖钱。影片随后打出字幕,说是,美国对中国最大的出口之一,是废钢材。

  片中的一位“主人公”是个中年非裔男性,所住的区域,到处都是被遗弃的住房。他在这颇为萧条的住宅区开着一个酒吧,不少光顾其生意的是朋友,其中很多失业者,或者工作但“最低工资”无法养家糊口。这位酒吧店主很有见识,片子结束时,说了一段话,大意如下:

我喜欢资本主义,真的喜欢。但是,资本主义的问题是它盘剥穷人。60年代,有位社会学家曾经说过,社会的上层,需要中产阶级作为底层的缓冲带。但是,一旦中产阶级消失,缓冲带也随之消失。如今在美国,只有百分之二的人口,年收入超过20万美金。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年收入只有3万美金,将会发生什么?革命。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这位先生,似乎比《伟大的盖茨比》中的Wilson 来得有认识和见地,这是百年后的一个进步吗?也许。但是,如果变化了的只是从暴富梦变成中产梦,暴富们早就有了如何让“中产阶级”继续战战兢兢生存的办法,以及让他们继续做梦的说辞。

  从“大”盖茨比到众多“小”盖茨比的出现,这可能是Fitzgerald 没想到的。但是,小说最后,他对“美国梦”点睛之说,还是值得重温:

  “Gatsby believed in the green light, the orgastic future that year by year recedes before us. It eluded us then, but that’s no matter—tomorrow we will run faster,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and one fine morning—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盖茨比相信绿灯,相信那个一年又一年在我们眼前退行但欲望亢奋的未来。尽管那未来我们当年抓空,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们将跑得更快,我们的手臂将伸得更远……直到一个完好的清晨——就这样,我们逆风而上,船只拍打着逆流,分秒不停地驶向过去”。)

盖茨比的车,追的永远是已在身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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