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张猛导演的《钢的琴》在东京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男主角奖”,此后这部影片获得了上海国际电影节、迈阿密国际电影节、金鸡百花电影节、金马奖、华表奖等诸多奖项。2011年7月15日,《钢的琴》正式上映,获得了诸多影评人的赞扬,但是影片的档期夹在《建国伟业》和《变形金刚3》两部 “大片”之间,以及市场运作的失误,使得这部小成本影片在票房上并不理想。尽管如此,《钢的琴》却在社会上收获了良好的口碑,在影评界乃至学术界,对《钢的琴》的关注已不仅限于影片本身,也涉及到了当代中国电影、文化、社会等不同层面的问题。
在当前中国电影的格局中,《钢的琴》的出现令人惊喜,但它在票房上的失利也让人反思:在电影市场“大片化”的时代,艺术电影的出路在哪里?艺术是否需要切入现实,艺术如何切入现实?具有创造性的作品能否真正抵达预期观众?等等,这些问题既关乎中国电影的生态,也关乎中国电影的未来。毛尖在《五颗星——关于〈钢的琴〉》中指出,“实事求是地说,《钢的琴》没有朋友形容的那么好,但是,全国文艺青年铺天盖地的挺《钢》声,却让人感到,《钢的琴》在今天有多么重要,尤其是,《变形金刚3》一旦进场,再钢的琴也没有地方发声。……对于中国电影来说,华丽叙事对抗华丽叙事不是出路,相反,回到《耳朵大有福》的朴素散文流,对于已经登上国际舞台的张猛,可能是留住女儿的曙光。”她对《钢的琴》艺术探索的方向不无保留,但她支持此片的立场则是坚定的。在《电影〈钢的琴〉票房失败原因浅析》一文中,影评人“大立黄”提出了三个问题:“一部目标观众不是青少年的电影,何以非得挤在暑期档上映?”;“影片的市场运作胜过影片自身优劣”,即他认为影片的营销策略不成功;“口碑、放映时间、票房是成正比的”,即他认为影片积累的口碑没有有效地转化为票房,是由于“放映时间”不够。我们可以看到,他所指出的原因都是市场运作层面的,或者说是技术性的,与影片本身的艺术质量并没有必然关系。这一看法在网络评论中也可以得到支持,在网络上,关于《钢的琴》的评论很多(仅豆瓣中就列有1034条),绝大多数都持肯定的态度,这些评论既有观影后的简单感想,也有专业层面的分析,不少人联系到具体经验,谈到他们对工厂、工人生活的记忆或印象,而少见的批评性意见,如“求求你们不要扯工人阶级的情怀了,那是对工人的侮辱,工人不是无所事事,成天瞎混,揪群结队去偷东西的贼”,显然对影片并没有准确的艺术把握。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钢的琴》并不缺乏潜在观众,但如何在影片与观众建立起畅通的渠道,则是艺术影片需要面对的问题。
在《钢的琴》的评论中,关于“工人”的讨论是最核心的一个问题,祝东力在《〈钢的琴〉:工人阶级的困境与解脱》中,认为工人的困境在于“尽管中国已经是 ‘世界工厂’,即世界制造业中心,但制造业的主体,蓝领工人,从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看,自80年代以来,就处于日益下降、倍受轻视的地位。”而工人的困境并不限于这个特定阶层,“农村的凋敝导致大量廉价民工涌入城市,作为产业后备军,造成了城市工人严峻的就业环境。而产业工人的贫困化,也使白领小资的上升失去了社会基础”,他并没有指出“解脱”的途径,只是对文艺寄予了很高的期待,“文学和电影,作为一个社会、一个民族的‘想象部门’,本身又具有超越现实的潜能和力量,理应走在现实的前面。”在《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一文中,财经记者、《吴敬琏传》的作者吴晓波指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产业工人,技能高超否则不可能用手工的方式打造出一台钢铸的钢琴,忠于职守,男人个性豪爽,女人温润体贴,他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却要承担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价。”但在反思这一现状时,他只是将之归咎于“社会保障”,而并没有对市场化改革做出反思。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祝东力所关心的是工人的主体“地位”,吴晓波所关心的则是市场主体之外社会的“保障”,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所谓“新左翼”与“自由主义”,在面对下岗工人时的不同视角与态度。
如果在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中思考,我们便会发现这不仅是中国的问题,而是世界性的问题,也不仅是工人问题,而是所有被剥夺者的问题。在一场名为《阶级,或因父之名》的讲座中,戴锦华在分析了《钢的琴》的技术特色之后,提到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以及全球的反抗资本主义的运动,她认为资本主义的危机已经来临,但“好像没有任何替代性力量,在这样历史性契机时,站出来宣布自己要借助这个机会进行不同尝试,去给世界以不一样的希望与可能。……新的历史主体的命名,被剥夺的可能是农民、原住民、女性、老人,不是一个阶级问题所能覆盖的,但是迄今为止,一个有效的历史命名尚未形成”,而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对未来道路进行艰苦探索,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严峻任务。戴锦华将《钢的琴》的讨论,与世界范围内的底层抗争联系在一起,与人类未来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让我们看到了艺术的力量及其可能性。
从以上的简单梳理中,我们可以看到《钢的琴》蕴含着丰富的意蕴和思想空间,为了进一步展开讨论,我们特刊发三位青年学者的文章,以及导演张猛的访谈。李祖德的《〈钢的琴〉与我们的时代》,让我们透过钢琴所象征的“幸福生活”幻象,看到铸造“钢的琴”这一失败的壮举如何“捍卫了一种尊严、价值和梦想”,从而重新召唤已沦陷的社会主体;赵文的《“工厂里的钢琴”:叙事与隐喻》,从叙事与隐喻两个角度切入,以 “寻琴之旅”与“争夺下一代”为核心问题,让我们看到造钢琴这一事件如何“倒转成了一种真正的艺术存在”;张慧瑜的《“打开锈住的记忆”——〈钢的琴〉说出的和没有说出的故事》,在社会结构的变化中把握工人阶级的命运,并将“下岗工人”的产生与“农民工”的出现联系起来,从整体上审视“工人阶级”,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讨论空间。张猛导演的访谈,可以让我们从多方面增加对张猛及《钢的琴》的了解。我们相信这些文章,能够为读者带来启发性的思考,能够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我们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
附文:
《钢的琴》:“我们坚持自己艺术梦想的道路不会改变”——张猛导演访谈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202/293132.html
《钢的琴》与我们的时代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201/287019.html
阶级,或因父之名——戴锦华“弹”《钢的琴》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111/274029.html
郭松民:《钢的琴》---工人阶级的寓言与荒诞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108/257209.html
任凭:吴晓波们对工人的侮辱--也谈《钢的琴》和国企改革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108/254928.html
祝东力:《钢的琴》——工人阶级的困境与解脱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108/254592.html
李云雷:工人生活、历史转折与新的可能性——简评《钢的琴》
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104/226794.html